連音接通的瞬間,馮簡有些緊張,甚至比今晚麵對那個針管更甚,非常奇怪。


    「餵?」


    宛雲的聲音依舊像平素一樣。動聽的冷清。


    「我是馮簡。」他說。馮簡沉默片刻,再咳嗽一聲道,「對了,剛才宛今給你打電話——」


    宛雲截斷他:「你現在在哪裏?」


    馮簡幹巴巴:「噢,我在走廊。」


    原以為對方會繼續追問,至少會禮貌的應一聲。然而電話那端卻突然安靜。


    馮簡疑惑地對著電話道:「餵?餵?」


    高跟鞋敲打著大理石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響。


    熟悉的香氣,輕盈的腳步聲,有人奔到他麵前停下。微微的喘息聲。


    「姐姐!」


    宛今的精神已經高度緊張,又在馮簡的麵前一直拚命壓抑,此刻見到姐姐,下意識地撲上去。


    「姐姐!姐姐!姐姐!」


    終於敢失聲痛哭。


    「我好怕!」


    宛雲順手摟住抽抽噎噎地宛今,卻蒼白著臉色直直看著馮簡。她的長髮披散,外套沒有穿,沒拿電話的手裏依舊握著機票。


    馮簡不由自主地同樣站起來,吃驚望著宛雲。


    有那麽一瞬間,時間迴溯,記憶湧上。他仿佛又看到曾經深夜裏身著華服的狼狽少女——馮簡以為此生都不會看到宛雲再為任何事情喪失風度。不,這應該不是優雅低調的李宛雲。


    她不是該在……


    馮簡看著眼前的女人。


    他口幹舌燥,心跳異常。手機依舊緊緊貼在耳邊,機器因為運作而在掌心發燙,似乎提醒此刻的時間。


    「你怎麽來了?「他不肯相信。


    宛雲的神情一瞬間也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馮簡盯著她,又過了會說:「不是今天晚上的飛機?」


    「宛今說你在醫院……」宛雲道,「你是檢查出什麽……」


    「可能有愛滋……」


    宛雲便揚起眉:「哈,這次你不能說我傳染你的了!」


    馮簡動動嘴角,他顯然想上前一步,卻在宛今害怕的哭聲中自覺退後。


    又是短暫的沉默,兩人凝望對方的眼睛。


    馮簡吸一口氣,但沒有效果。胸口那股幾日來的煩躁依舊,在這個女人麵前永不得疏解。他向來不擅解釋,此刻,更罕見地覺得沒有任何力量。


    他移開目光,輕聲道:「為什麽來?我們的關係不是已經結束?」


    宛雲奇道:「說什麽?」


    馮簡焦躁道:「那天晚上,我們不是已經……我還以為……」


    宛雲蹙眉:「隻是一場吵架而已,任何夫妻的相處都會有啊。」


    馮簡顯然不明白。他露出很意外的表情,隨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似乎想確認是否玩笑。


    宛雲是真的想笑。


    她想打趣他對人際關係的毫無信心,想輕諷他此刻拚命掩飾的表情——然而當自己奔到醫院,一眼看到那個男人獨自坐在塑料椅子上低頭,周圍沒有任何人——內心驟然湧上的那種心情,絕對不是想嘲笑。


    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強烈感覺。


    是這個男人帶給她的。


    宛雲柔聲道:「我一直都是很有契約精神的人。」


    馮簡垂下眼睛:「了解了。你陪我坐一會吧。」


    ☆、74 11.8


    館長滿身異味,扶牆搖搖晃走進來。


    「十五分鍾從機場開車過來是什麽感覺。馮簡你有生之年可以嚐試一番。」館長假笑道,「哦,不對,你好像快死了?但為什麽你還站在這裏?」


    馮簡冷著臉,想從對方手裏拽迴自己的領帶。


    館長正在用馮簡的領帶擦他嘔吐過後的嘴,而得知實情,館長並沒有像想像中彈開,繼續用馮簡的西服抹光頭的汗。


    「不要總以為我都沒文化!」他輕蔑道,「上次是宛雲,這次是你。妖言惑眾之徒,我可是知道這病的傳播途徑——隻要不和你上床,我就不會傳染。」


    馮簡向館長確定這輩子他都不會有傳染之虞。


    宛雲低聲安慰宛今,仔細詢問事情經過。


    館長叫了一份外賣來到醫院。馮簡坐在他旁邊,兩人喝冰鎮可樂,切熱氣騰騰的pizza吃。


    走過的護士和醫生紛紛瞪他們。


    館長含含糊糊地問馮簡:「……你的戒指不是還在手上?」


    馮簡眼皮都沒抬:「摘了我不會再戴迴去?」


    「哦……」


    男士戒指上其實也鑲嵌鑽石的好麽,價格很貴的好麽。


    馮簡麵無表情地往嘴裏填東西。


    之前他曾幾次去衛生間用冷水沖臉,水聲潺潺,馮簡獨自撐著台麵,望著窗戶外的城市長久發呆。那滋味不太好受,即使現在能付得起昂貴藥費,他的結局也不會比最初好到多少。想到這裏,心裏肯定有什麽,非常堵。


    但現在……


    馮簡大力地往自己的pizza擠蛋黃醬。


    任何法律都承認婚姻關係,感謝鑽戒,感謝孟德斯鳩。


    最高領袖在深更半夜裏被驚動,裹著皮草趕到醫院。


    在場的人應該都能理解宛今為何不敢給何瀧打電話,卸妝後的何瀧比她真實年齡顯得要更年輕。她像是從冰櫃(或者說墳墓)而不是從床上爬起來。


    何瀧朝宛雲點頭,再輕輕牽起宛今的手。哭泣戛然而止,何瀧微笑地把渾身發抖的小姑娘拽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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