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拉了她床邊的一把椅子過來,坐在她身側。她看了看他,手裏的筆沒停,仍舊忙著自己的事,由他這麽看著。


    過了好一陣子,他終於坐不住,伸手來拉她,說:「你幫我看一看,我在杭州受了一點小傷,在這裏。」他一手拉她手臂,一手指了指左肩,此時正像個小男孩在外弄傷了手指,舉著迴來找母親看一看的樣子。


    方惟先是有些將信將疑,他最近總是有很多狀況。但聽說是受傷,還是站起身來,站在他跟前,問他:「是這裏麽?」一邊伸手在他肩頭上摸過去,正摸到一層厚厚的紗布墊著的地方,心裏一驚,他當真是受了傷的。低頭看他,他點頭說是。


    她擔心起來,一邊伸手去解他領口的扣子,要看看那處傷口。


    他卻抬起頭來,向她曖昧的笑著說:「你解我衣服倒解得很順手!」


    她被他這席話說得,紅了耳朵,僵在那,想了想,又把解開的扣子給他扣上,一邊說:「看來是不嚴重,那你且揣著吧!」


    「嚴重嚴重!」他著急起來,自己又伸手把扣子解開,趕著向她認錯:「我說錯了。」一邊在心裏暗自憂心,這將來可怎麽好,自己這麽怕她生氣,隻怕以後不是她的對手。


    方惟卻並未來得及留意他的話,她被他肩頭的傷口吸引,紗布包裹著,但有一層血洇透出來,顯出裏頭傷口的一圈形狀。


    佟誠毅以為方惟精通文法,不懂醫藥,料她沒見過槍傷,所以敢讓她看一看。然而他想錯了,她見過槍傷。那年秀琴嫂子在鎮外的公路上被日本兵打傷,抬到藥鋪來,孫師傅不在,延聲叫她去幫忙,人來時還活著,然而子彈是當胸一槍打在心髒上,她和延聲要救她,她去脫她的偏襟棉襖,衣服還沒脫完,人就咽氣了。她仍在那裏解她的盤扣,延聲低聲叫她,說:「不用了。」她聽著鋪子門檻上趴著喊娘的孩子的哭叫聲,停不下手來。


    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撫了撫他那處傷口,低聲的問他:「怎麽傷的?」


    「是工廠的機器傷的,還好,不在要害,快好了,是不是?」


    她低頭看了看他,他說是機器傷的。她又凝神去看他傷口,疑惑的點頭說:「嗯,像是快好了。」一邊伸手替他把襯衫的袖子拉起來,俯身幫他扣上衣扣。


    他忽然拉住她一隻手,拿出一件東西來套在她手指上。她跟著低頭去看,是一隻鑽石戒指,在燈下發著白亮的光。他仰起臉來看她,其實他早就準備了,等碼頭的事結束了才拿出來,也是怕出了意外便給不了她了。


    他仰著臉問她:「喜歡麽?」他挑的時候心裏想,她大概是不會喜歡藍鑽粉鑽的,所以他特地選了一款裸鑽的樣式,自己覺得是「天然去雕飾」的感覺,很配她。


    她倒沒怎麽看那隻戒指,隻看著他,他商場裏周旋,長袖善舞喜行不於色,此時卻是孩子般等著她迴答,滿眼的期待,她忍不住笑了,點頭說:「喜歡。」其實是喜歡他現在的樣子。


    他卻特別滿意,起身來,自己端著她的手來看,一邊十分嚴肅的對她說:「既然喜歡,永遠都不許摘下來。」


    她看他的樣子實在可愛,眉眼含笑的,點點頭答應他:「好!」


    他這天走的特別晚,走之前,他說:「等父親的病有了好轉,我們就把婚禮辦了。」


    她送他到門口,向他點點頭,笑著。


    他繞過愚園路,趕去老聶的公寓。


    老聶要安排轉移到後方的事宜,並不在家,延聲和他相對坐著。他講了一些與姚家接觸的進展,說明天要去姚家赴約,這以後的來往自然會多起來,有了深交許多事情就好辦了。


    延聲隻沉默的聽著,並未說話。等他說完,他拿了一份報紙放在他麵前。


    他順手接過來,朝上麵看了看,本想瞟一眼,結果他停在那,看完了一整篇。他放下報紙,語氣中帶著怒氣:「這一派胡言,誰寫的?」


    延聲淡淡看了他一眼,說:「是我們特地找人寫的。」他不急不緩,還問他:「文采很好,是不是?」


    「什麽意思?」佟誠毅其實有一點明白過來,他不願意相信。


    延聲少有的嚴肅,他說:「與其靠上姚家這艘大船,不如拿下這艘大船,你說對麽?」


    「怎麽拿?與姚氏聯姻?」他話一說出口,兩廂都沉默了。


    外麵有夜風吹進來,吹開了寫字檯上的一本書,「嘩嘩」的響著書頁聲。


    佟誠毅肩上有傷,他不得不調整了坐姿緩一緩,他此時冷靜下來,看著延聲說:「這件事我做不了,我要結婚了。」


    延聲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迴應,他隻說:「她比你想像的堅強,你不用為她擔心。」他停了一會兒,又說:「這件事的意義,我就不多說了,你我都明白。新的運輸線,關係著後方多少人的性命,你應該也知道。此時不該為了一點私心,停滯不前。」


    他說他有私心,他說的沒錯,他隻剩下這一點私心了。他忽然有一點偏執起來,語氣雖緩,卻帶著凜凜寒意,一字一句的問他:「私心!你敢說,你對她沒有一點私心麽?」


    延聲為人,清風明月打他指尖過,一個人能駕馭得了許多事情,這許多事就不在他左右,淡然一笑都能過去。然而這時,他也有些被觸怒,不自知的向前傾身道:「你在想什麽?」即便到了憤怒的邊緣,他後麵的話仍是忍著沒有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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