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京師的三件事,斂屍、要債、賣書,三件已做成了兩件,剩下那件事,王索明打算今日便把它了結。


    到了林府,還是那個門房,還是老一套說辭,主婦以淚洗麵不理家事,大公子在外酗酒不知影蹤。


    王索明無奈搖頭,從馬車上卸下一摞摞書,對著門房說道:“貴府的家譜,我此番就全部送來了,勞駕請人來點驗一番。”


    “眼下可沒人給你銀子喲。”門子提醒道。


    “林府家大業大,豈會短了我這點錢。”王索明繼續卸貨。


    門房急急去通傳,不多時便來個中年男子,應是近支族親一類的人物,通過姓名後開始驗看。


    “紙張柔韌,墨色清晰,無一錯漏,貴號費心了,不過族兄尚在獄中,賬上都……倒是付不起許多。”來人慚愧道。


    “畢竟是家譜,流落在外總不大好,這些書冊就先與貴族,不如寫張字條為據,待後好結尾款。”王索明撣撣灰塵說道。


    “先生捎待,我去找主母。”


    他走的頗急,卻沒注意到王索明已避開門房視線,翻牆跟在自己身後。


    偏廳之內,摸著牌九的林家大婦一聽錢財先不用給,家譜可以先拿迴來,頓時樂了,痛快地在字條上按了手印,打發族親走了。


    “這家印坊當真有幾分氣魄,如今老林落難,正是雪中送炭的時候,就這一家曉得這道理,其他家都眼巴巴地盯著銀子,看老林出獄後如何整治他們!”林家大婦打出一枚牌九,煞氣騰騰地合攏牌麵。


    “姐姐,閣老那邊如何迴話?”一旁的小妾問道。


    “待天子怒氣消磨,外請個州府官。”大婦故作輕鬆地說道。


    “真的?此事真能善了?”幾人大喜過望。


    “平日沒少吃咱的銀子,自然要給咱辦事。老林開礦怎麽了?哪條律法不讓禦史家裏開礦?天子與民爭利是實情,做禦史的哪能不勸諫?咱家老林委屈受的越多,就越能名垂青史……”大婦得意地賣弄起自己的見解。


    放肆張狂之外,另有隔牆之耳,王索明也滿意地笑了。


    等皇帝怒氣消磨?我可是等不起了。


    你們牌九桌上銀票一摞摞,卻連我這二百兩都不肯付,就不客氣了!


    大婦的居所並不難找,那股脂粉氣的特征很濃鬱,下人們都在偏廳伺候,護院溜溜達達地混日子,卻方便了王索明。


    這兒瞅瞅那兒敲敲,一切異常都在王索明細致入微的洞察力中無所遁形,很快,王索明就發現梳妝台上一麵銅鏡和榻邊一方瓷枕有些不對。


    銅鏡略厚,但又沒那等沉重,好似有個夾層。


    王索明摸索片刻,銅鏡哢嚓分開成兩部分,一本賬簿便赫然顯形。


    王索明饒有興趣地翻開賬本,有些字樣:


    “乙亥年十一月,墨香樓《晴空翠羽圖》五百兩,陳。”


    “乙亥年十二月,妙筆閣《連山江海圖》五百兩,汪。”


    “庚辰年二月,送《文會圖》,鄭。”


    “……”


    這林汝覺林禦史,竟是位頗好書畫之人,王索明心中暗笑。


    這大雍官員,就沒有一個不好書畫的!


    大雍初代雄主,尤憎貪汙受賄,剝皮實草刑治酷烈,但這貪汙受賄始終禁止不絕,其中把戲日益高明起來。


    時人稱之為雅賄,具體的操作以字畫、文玩為核心,大人們寫些字畫,交由書畫行代為售賣。


    有求之人便去書畫行高價買下字畫,然後帶著字畫上門求見,言說偶得大人字畫一副,不知真偽還請鑒定一二,大人便心領神會,這個是上過供的。


    整個過程明麵上不過是大人給書畫行出賣字畫得了些潤筆,行賄受賄之人沒有直接金錢往來,直接規避了監察風險。


    到了後世,勾當又升級了,大多數人的書法水平擔不起墨寶潤格之稱,那怎麽辦啊,寫書或者攝影,隨意攢幾句打油詩,或者胡拍幾張照片,標價大幾百元的詩集攝影集就出版了,好嘛有事相求者買上千冊,拿著書去找作者求個簽名,有意無意再出示下購書發票,一切都盡在不言中了。


    王索明一行行記下賬簿內所有字跡,將銅鏡恢複原樣。


    剩下那方白色瓷枕,入手極沉,一搖沙沙作響,卻又找不到孔洞,不知道裏麵的東西是如何填進去的。


    裏麵會是尋常的砂礫麽?


    是的話就認栽咯。


    王索明揣上瓷枕不再逗留,繞出林府,到了門口。


    那名族親正在張望王索明去了何處,王索明從巷旁繞出來道:


    “今早吃壞肚子,適才方便去了,先生久等。”


    “你且拿好,聽到我大哥出來的消息,別急著過來結款,休要掃興!”那族親叮囑道。


    “在下謹記。”王索明心道這人心地卻不壞。


    離開林府後架著車馬找了家鋦器店(補瓷器的),買了副拉杆鑽,然迴到李府,神秘兮兮地關上門。


    次哭次哭在瓷枕底部鑽了個細微的孔,將瓷枕正過來。


    “刷——”一股極亮的金線傾瀉而出。


    金砂!黃澄澄的,全是金砂!


    王索明的嘴巴咧到耳根,抓起一把略一掂量,攏共大約有六十兩重,合白銀六百兩。


    大抵是林家人備在身旁準備隨時跑路的盤纏,小爺我就笑納了。


    隨手將身上銀子捏成碎粒,往裏塞個滿滿當當。(填沙子密度太低了,很容易被發現。)


    掂一掂,重量是有些出入,但尋常人也難以察覺。


    用膠泥和著瓷粉,將鑽出細孔填好,略微烘烤固化,然後打磨光滑。


    眼睛根本看不出分別,摸上去手感亦無二致。


    走你!王索明又返迴林府,將這方瓷枕放於原位。


    這婦人打起牌九來,一時半會停不下來,無人發覺這瓷枕消失又出現。


    至於為何要多此一舉,單純是王索明的惡趣味。


    這幾日發現東西丟了,不過震怒一場,六百兩對她們不算甚事。


    此物若完好,便會一直放在那裏,不日真用上了,那可就是家破人亡之際。


    那時的林家人滿懷希望地打碎瓷枕,盼著那六十兩金子,盼著他們最後的救命稻草。


    碎開卻銀光一片,價值不到十一。


    此時的無關痛癢,又怎能敵過彼時的撕心裂肺。


    他娘的明明有錢,依舊拖欠尾款,一毛不拔!


    就讓你好好嚐嚐錢財窘困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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