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子肉、布袋雞、扒蹄都是泉城名吃,你倒是會點。”


    謝商陸自顧自捉起一隻燜的紅亮的蹄髈,隻是輕輕一咬,軟爛的脫骨肉冒出滋滋汁水,鮮香四溢。


    “吃飽了,晚上,嗯,好幹活。”王索明腮幫鼓起,大嚼著一片把子肉,這種將大塊的五花肉片燉到肥而不膩的美食,色鮮味美,怎麽吃都吃不夠。


    “啥活要晚上幹?又是收屍?”謝老夫子唏哩唿嚕喝起荷葉粥來。


    “沒啥好活,準備去探探情況,順便偷點東西,哢嚓”王索明一口咬掉半個油旋。


    “噫!你這年輕人,本事不小哩!”謝老夫子讚歎一句,並沒有勸阻的意思。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要成大事,你也要偷個大滴。”老頭子如是說。


    “真把我抓進公堂,大小也要判你個教唆。”王索明笑罵著吃下最後一塊把子肉,喚跑堂過來結賬。


    此時,一個乞兒急匆匆跑進館子將一封信交給夥計,說是甲字五號房客人的,王索明聞言心道這不是自己房號麽,於是直接取信拆過。


    “大夫人招認下毒,恐危。”是裴東來的字跡。


    王索明眯起了眼睛,當時出主意本是一時興起,如今施行起來有所變數,不過也無傷大雅,想來隻是對方的掩人耳目之計。


    “稍安勿躁。”王索明寫過迴信,給乞兒打發了些銀錢,讓他再送一封迴去。


    但此刻在裴府之內。


    “二娘,大娘她一個瘋子,哪裏曉得什麽毒藥不毒藥的,一定是誤會。”


    裴東來急衝衝地在裴二娘身邊言語著,裴二娘根本不用正眼看他。


    被聒噪了一刻鍾之後,裴二娘終於忍不住了,“三少爺,你為何如此著急?莫非是和大夫人一起下毒的同黨?”


    “我,我不過是義憤填膺罷了,大夫人不像是能幹出這種事的人。”


    “她自己都招認了,你休要多嘴!”


    “她的瘋言瘋語,二娘也信?”


    “嗬~真個是人心莫測,她平時沒少打罵你,她出了事,確是你最先來替她叫屈。”裴二娘翻弄著賬本,嗤笑說道。


    “大娘,她已經夠苦了。”


    一幕幕往事中,大娘總是那個瘋瘋癲癲打罵自己的,但裴東來先經王索明點醒後,卻從中品味到長輩耳提麵命般的教誨。


    先前扮演了一迴大哥,真切地感受過老婦人流露出來的悲傷,她的喪子之痛和自己的喪母之痛,又有何分別呢,眼下再被自己連累,倘若有個好歹,就算能替母親報仇,再搭進去一個長輩,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裴三畢竟年少衝動,任俠之道把“任”學了個十成十,性子上來,哪裏有什麽城府胸襟,當即把什麽計劃、蟄伏、忍耐,全都拋之腦後,火速尋到二娘,自以為高明地為大娘求情和開脫。


    “很好,老三,你這麽關心家人的安危,姨娘很高興。”裴二娘緩緩點頭道。


    “但你是否想過,若不是她下的毒,誰的嫌疑最大?”裴二娘聲音泠然。


    “我……”


    “這渾水你就不要趟了,明哲保身的生存之道,你可曉得?”


    “倘若……我知道誰是兇手呢?”裴東來語氣充滿猶豫


    “這渾水,你還是不要趟了。”二娘眯起眼睛,又重複了一遍。


    “如果二娘能將當年我娘去世的實情相告,我就……”


    “我說最後一遍,休要摻和此事!”裴二娘語氣嚴厲至極。


    “如果那個兇手就是我呢?”裴東來目眥欲裂,直視裴二娘的銳利目光。


    偏狹的性子一上來,誰也擋不住,你不讓我說,我偏要說,你不放過大娘,我偏要救!


    “確實是你?”裴二娘語氣又平靜下來。


    “是我,我將藥物磨成幹粉,趁無人注意,撒在了香爐裏。”


    “撒進香爐裏的不是毒藥,隻是會讓人臉上長幾天紅斑,七日內便消。”


    母親去世後,二娘一直對他甚是關照,吃穿用度開支一應比照親子,雖懷疑二娘與母親之死有關,但裴東來到底是狠不下心做些什麽,這藥粉是王索明保證沒有危害之後,他才肯放到爐子裏的。


    “我身體無礙,大夫人不會有事,你可以走了。”裴二娘好似沒有聽見剛才裴東來自首的話語,直接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裴東來絕未料到二娘竟分毫不計較,他積攢了很久力氣,好似失了魂般地飄蕩著走出院子。


    裴二娘看著他離開,神情亦有些恍惚,抬頭望向窗外,近處的天空陰鬱低沉,遠處卻有一角夕陽,通透的藍底上紅光漫染,煞是明豔。


    ……


    今夜月色尚存,並不特別適合摸門探鎖,好在王索明特意準備一身灰黃色夜行衣,靠在牆壁上不很顯眼。


    步入坊市中已是寂靜一片,尋到錦裘閣所在巷弄,翻身而入,不多幾步,便尋到停駐車馬的別院。


    其中燈火連夜不息,有護衛正在值夜,無聊中借著聊天打發時間。


    王索明靠在樹後,豎起耳朵聽了一會,無非是些遼國風月,行伍遷轉,什麽“牛錄”、“甲喇”之類的。


    這些哪是護衛,一個個分明是北遼軍士,正是遼國細作。


    原來北遼邊地,物產不豐,器物糧食甚是仰賴與大雍的互市商貿,如今兩國頻起戰端,從先帝開始就下旨停了邊市,皮毛東珠山參總不能當飯吃吧,故而遼主發動暗探,全力建設了數條走私販運網絡,而這泉城裴家,便是其中較大的一支。


    北遼細作跑到泉城來,應已紮根十年之久,這赤衣衛形同虛設,不知道幹什麽吃的。


    不好意思,當下赤衣衛主業是升官發財內鬥,胡千戶分管齊魯,派出的多是些申金虎一類的人物,欺行霸市滋擾良民,借著赤衣衛之威和官員分贓,什麽線報暗探,時不時應付一二即可。


    侯大人上任東廠千戶,第一把火就是辦了胡千戶,看起來之後還要有的忙哩。


    王索明見這二人嘮到半夜昏昏欲睡,竟都靠在牆邊打起了唿嚕,正欲起身潛入內室,卻瞅見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道看不清臉麵的身影,匆匆溜了進來。


    裴東來?不是。此人夜行如此老練,肯定不是他。王索明在暗處搖搖頭。


    來人見兩個侍衛在沉睡,鬆了一口氣,取火折子掀起一吹,潛入室內開始窸窸窣窣翻找起來。


    我草,怎麽都湊到今晚上,這裴家一個販皮貨的,水怎如此之深?還有,這家夥怎麽踏馬是直接從門口進來的?王索明在樹後嘀咕個不停。


    給老子留點,你踏馬進去偷完了,老子待會拿什麽?


    這人在室內找尋片刻,好似已經得了手,從容出現在門口,又輕快地潛入夜色中。


    跟上此人還是去內室一探?王索明略一猶豫,突然瞪大了雙眼。


    隻見兩名守衛已然同時醒來,正默契地相視而笑。


    大晚上二人笑的陰森恐怖,看的王索明心中一片冰涼。


    原來這兩個守衛原來一直是裝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無疑是在演剛才的潛入者。


    幸好小爺剛才穩了一手,要不險些就入局了。


    “看清楚了嗎?”二人開始交談。


    “雖然蒙麵,但應是個男子,年歲不大,奔走間是有功夫的。”


    “說來可笑,竟買通後廚給爺們下藥,要不是有眼線,此番還頗有些懸。”


    “多虧巴圖魯大人有勇有謀。”


    二人聊著,掌起油燈,進入房內開始檢算。


    “內室丟了哪些東西?”


    “倒是沒丟,有些書信被輕微動過,很小心地放迴了原位。”


    “這倒奇了,大好珍珠,山參,都不順手帶上一顆,嘿嘿!”


    說著,順手撈了顆珠子在懷裏。


    “老大,為何不把此人截住,好向巴圖魯大人請功。”


    “閉嘴,休要壞了大人謀劃!”


    說罷,又給手下塞了顆小珠子。


    王索明見二人在房裏一直窩著不出來,想來今天是沒什麽機會,當下決定離開。


    迴到客棧,上榻卻無眠,王索明披衣起身,點燈磨墨。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侯大人,你要加油呀。


    ……


    二日一早,天蒙蒙亮。


    “王先生,我,我把下毒之事,對二娘承認了。”裴三少小學生一般,低聲含混地說道。


    裴東來將昨天下午的所為講了一遍。


    “嘶~”謝商陸來蹭早點,在一旁聽到後,當即倒吸一口涼氣。


    你踏馬嫌自己命長,可老朽還沒活夠啊!


    “無礙,他還能出門活動,就說明裴二娘並不在意此事。”王索明翻著本閑書漫不經心地說道。


    “可是,這完全不合常理。”謝商陸撚著胡子。


    王索明合上書卷,對二人解釋道。


    “此人應該另有謀劃,不過她的嫌疑應該可以排除了。”


    “送上門斬草除根以絕後患的機會,她都棄之不顧,東來之母,應該不是她下的手。”


    裴東來重重地點頭。


    “仇恨,亦是悲痛的一種,有大愛才能致大哀,十幾年放不下複仇,算得上情深義重。但長期肝氣鬱結,終是有害。雖此計敗露,但為放下執著開了個頭,倒不是壞事。”謝商陸搖頭晃腦地說道。


    王索明點點頭,表示深以為然。


    “你看,二計已盡,雖有進展,但真相依然不明,人一輩子想知而不可知的事情太多,不能強求。”王索明同樣勸解道。


    裴東來神色頗為觸動,對二人各做一揖,未多言語,就告辭離開。


    “這幾日府內定然還有些風波,離遠些。”王索明從窗戶探出頭去出聲告誡,將最後一句“免得血濺一身”吞聲未言。


    終究是無法改變的事,何必徒增他人煩惱。


    裴東來在樓下聞言,轉身拱手致謝,漸漸遠去消失在人流中。


    “人越老,就越信直覺,這小子的生發之氣,不旺。”謝老眼睛中流露出憂慮。


    “野草嬌弱,生生不絕。”王索明攤開書,念出了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印刷工,覺醒悟性增幅係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逆刃而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逆刃而上並收藏穿越印刷工,覺醒悟性增幅係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