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青翠的山中漸漸有鳥鳴啾啾。


    王索明和淨明和尚正在做個簡易擔架,好讓老和尚躺著,他們抬去山下投店。


    一個老邁的身影從竹林邊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過來。


    “周老太,你怎麽來了?”小沙彌問道。


    滿麵皺紋的老太走進院子,放下挎著的籃子,捶捶腰腿,有些訝異地看了看正在忙活的兩人。


    周老太瞧了瞧淨明大師,看他臉色還好唿吸均勻,頓時放心多了,轉身對著小沙彌責怪道:


    “你這小家夥,定心大師病了都不知會我們一聲,還是有人看你扶著大師往山下走才告訴俺們,忒看不起山裏人了!”


    “可是師父說,不能麻煩鄉親們……”小和尚越說聲音越小。


    “俺們雖然窮,但還是能出些力地,大師病了,俺家攢了些老雞蛋,正好可以補補。”周老太把籃子揣到小和尚手裏。


    “不要推辭咧,當年家裏那口子死了沒錢,俺們就想著囫圇埋了,大師去做的法,還劈了木材湊合出一具棺材,倒讓他死了個安生。”周老太對著兩個眼生但卻麵善的外鄉人解釋道。


    “快點讓大師好起來,俺死了還指望大師送我一程呢!”周老太撂下這句話,忙不迭地走了,生怕空性小僧再跟她拉扯那籃雞蛋。


    送走周老太,二人繼續埋頭做擔架,擔架剛做好,又來了一個奇怪的組合。


    一個老頭子和三個中年,排成一列,合力扛著一棵兩丈長短,削幹淨枝條的原木,歪歪扭扭齜牙咧嘴地上了山。


    “爺們,快,快搭把手!”排在最前的老頭子喊道。


    王索明和大和尚幾步躥過去,一人扛頭,一人扛尾,眾人頓覺輕鬆。


    “倆爺們,嘿嘿,一個和尚一個小夥,力氣不小。”


    老漢指揮大家把原木放在院子裏,瞧了瞧老和尚病情,又推開那間塌了的房去看。


    “檁子斷咧,那俺這根剛好!”說罷安慰小和尚道:


    “小爺們,甭擔心,這房子包在俺身上。”


    “當然,不止俺,還有俺三個兒,村裏家家戶戶的,都會來做活哩!”


    “還有鎮裏的木工王狗娃,瓦匠李冬瓜,說是大師的寺廟塌咧,哪個敢不來!”


    老漢說罷抹了抹汗水,和兒子們自顧自去咕咚了兩瓢水,看到擔架,又奮勇地要幫著一起把和尚抬下山。


    當然最後還是王索明和大和尚抬,這夥老少爺們把那麽大根木頭運上山,已經累的夠嗆,不能讓別人再辛苦。


    下山路上,老漢卻是不斷和二人聊著。


    “俺家當年,因為人多,分家鬧得老少爺們誰都不理誰,這定心和尚是東家勸完西家勸,孩他娘被這幾個逆子氣得要跳河,定心和尚硬把人從河底背上來。”


    “要說這定心和尚,命苦。他原本就是山下陵水鎮的,還是個大戶少爺,他媽死的早,後媽生了三個男丁,怕他分家產把他攆了出來。他就在陵水鎮打短工,雞鳴寺的住持見他下雨天住屋簷可憐,就叫他上寺裏住。”


    “後來,定心和尚就順理成章接了老主持的衣缽。自己一個人在山上種田生活,誰家有白事,不管給不給錢,他都去念幾句經。誰家窮的揭不開鍋,他就去送些齋飯。誰家有口角,他自顧自上門勸個沒完,一開始大家嫌煩,但是一年年過去,山上日子雖難,但沒有投崖跳河的了。”


    “他受苦多了,不忍心別人再受苦。他這個人性子強,大家不知怎麽報他,都把情分記在心裏哩!”送原木的老漢眼圈有些發紅,王索明和淨明僧人對躺在擔架上的老者肅然起敬。


    “老丈,這鄉裏的事情,金壇寺就不管麽?”淨明和尚問道。


    “哼!他們!那是給府城裏的大戶人家備著的,與我們山民何幹?”


    “幸虧我們山上的地,人家大法師看不上眼,否則,我們就跟山下的佃戶一樣,賣兒賣女哩!”老漢說的咬牙切齒,淨明也聽的皺起了眉。


    行至一半,老漢和兒子們同王索明一行告別,鑽進山林迴家去了。王索明四人繼續往山下走。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難,王索明和淨明二人不但自己下山,還抬了一人。山路崎嶇,二人依舊優哉遊哉。


    王索明心中襯度,這大和尚步伐絲毫不亂,雙手穩如磐石,怕已進入明勁,不知怎地做個雲遊僧。


    大和尚也在心中暗想,這小子年紀輕輕,勁力已有雄渾之象。行了這麽遠山路,唿吸依舊綿長,內功造詣怕是不低。


    不到半個時辰,二人下得了山,到了鎮上唯一一家客棧,夥計無論也不肯給看起來快病死的老人開房,掌櫃的聽聞後走過來,一看擔架上老者,劈頭給了夥計兩巴掌,夥計委屈捂臉道:“憑啥?”


    “憑我娘屍骨他收的,我爹墳頭碑他立的!”


    王索明給的銀子根本沒用上,掌櫃直接把上房鑰匙給了空性小僧。


    本著送佛送到西,啊呸好人做到底的精神,王索明帶著空性小和尚去抓了藥,煎完給定心住持服上,頃刻後身發大汗痰音略退,自己的方子很對症,王索明放下心來。


    臨走時,小和尚執意要把銀子還給王索明,王索明不收,隻是加了幾味補藥讓他明日去抓,想了一想,又取了其中五百文,給淨明和尚也開了個房,托他在這裏照看老和尚幾日。淨明當然應允,將王索明送出客棧。


    向著群山,對著王索明的背影,淨明問道:


    “知曉這定心老僧諸事後,汝觀我教依舊大有可為?”


    王索明頭也不迴信步向前,反問道:


    “定心僧若不入沙門,於他處亦有造福,非成僧使其然。餘另有三問,贈予和尚。”


    “沙門中人,為何心念大有可為?”


    “何者為大?是天潢貴胄亦或貧寒百姓?”


    “何者謂為?是盂蘭盛會香火不絕?亦或陌生孤魂誦經一度?”


    金色的陽光下,大和尚的內心被陡然間的戰栗席卷吞噬,這並非恐懼,而是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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