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此時沒有明月,沒有琴聲,隻有一個正在練劍的蕭宇和他的花癡粉絲,這已經是林清歡這半個月第三次來尋蕭宇喝茶聊天。


    他一套看不懂的武功招式耍完,隨從六葉上前接過長劍放迴劍鞘裏,給他遞了一方帕子,他擦了擦額頭的汗,走進亭子裏喝了一口林清歡遞過去的清茶。


    “我臉上有字嗎,五妹妹這樣看著我。”蕭宇看見林清歡目不轉睛的樣子,好奇的問道。


    “蕭家哥哥,你的醫術這麽好,那卜醫仙是不是更是神人?”林清歡看著他的臉,突然覺著好像在原主的零碎記憶裏有點印象,似他又不似他一般。


    “師傅醫術當世第一,可以稱之為神人。”他示意林清歡伸手腕,順便替她號一下脈,感覺這是學醫者的通病,林墨也是無事便聽幾下。


    “說話聲音平穩有力,字正腔圓的,倒是精神,脈象也不錯,看來平日裏有好好吃藥。”蕭宇探完脈說道。


    “蕭哥哥,你能不能給我開點好喝的藥,太苦了,每日喝藥跟受刑一般。”林清歡練的一副厚臉皮,如今連家字都省去了。


    “良藥苦口,你屋子裏最多的不就是果子蜜餞嘛。”蕭宇笑起來真好看,林清歡竟發覺自己格外喜歡看他笑,原本以為他是高冷的醫聖,不曾想幾次接觸,他倒像一個鄰家哥哥一般親切,而且林清歡幾次三番跑來叨擾,蕭宇也是很隨和,陪她喝茶吃果子瞎聊。


    “那好吧,忍著吧。”林清歡喝了一口茶,不停的用指尖敲著茶盞,想著如何開口說薛鳳的事情。


    “五妹妹,說吧,話一直憋在心裏,氣不順會導致心悸加重。”蕭宇看林清歡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確實有一事相求。”林清歡看他都給自己心思說破了,便直說了,“蕭哥哥,你救救我薛姨吧,墨姐姐說她快不行了。”還沒說完,林清歡聲音開始哽咽。


    蕭宇見狀臉色微變,皺著眉頭,不知是林清歡的錯愕,竟從蕭宇的眼裏看出一絲慌張,初夏上前跪在地上哭著說道,“蕭醫聖,求你救救薛姨娘吧,我們姑娘自從知道薛姨娘病情之後吃不下睡不著的,那段時間就是因為此事才心悸突發昏死不醒的。”


    蕭宇連忙起身扶起初夏,“初夏姑娘請起,”隨即看著林清歡問道,“你說的薛姨是何症狀?”


    “墨姐姐說她血虧氣虛,每日疼痛難忍,現在隻有蕭哥哥和卜醫仙可以救她了,我昨日去她院裏,她躺在那看起來虛弱的都站不起來了,爹爹和何娘娘遠在義南,大哥哥也去了京都,祖母身子不好,薛姨不讓我叨擾,如今就靠墨姐姐每日的藥撐著了。”


    “我同你前去看看。”六葉小跑著便去收拾了他的藥箱子。


    沉香苑裏,薛鳳閉著眼睛躺在軟榻之上,整張臉蒼白毫無血色,林清茹乖巧的陪著至川坐在院子裏玩泥人。


    蕭宇靜靜地替薛鳳號著脈搏,林清歡與林墨在旁側喘氣聲都變得格外輕,生怕叨擾了蕭宇聽診。


    “蕭哥哥,如何?”蕭宇收起裝備,坐迴桌子處,林清歡連忙跟著坐到他旁邊追問著,林墨吃驚的看了他們倆一眼,又低頭替薛鳳整好衣袖隨後走了出來,坐於林清歡旁邊。


    “薛姨娘的身子早年被藥物導致落胎,雖然後來細心調養過,但是這樣的身子骨卻又生育,實屬摧殘之意。”蕭宇道。


    “你說什麽?藥物導致落胎?”林清歡吃驚的看著他,不解的問道。


    “如若不是服用滑胎之藥,身子不會成為如今這樣。”蕭宇一邊寫方子一邊言道。


    “可是,她明明是因為照顧我勞累導致落胎的啊。”林清歡哽咽道。


    蕭宇聽到林清歡哭腔,抬頭看了她一眼,“勞累加上落胎藥,這樣的身子本不該再生育了。”輕聲的說道。


    “那現在有辦法調理嗎?”林清歡著急的問道,林墨在桌子下麵輕輕的拉著她的手。


    “五妹妹,先讓薛姨娘按此方子服用,每日不會這般痛苦。”林墨拿起方子細細一看,又抬首開口道,“蕭師兄,這方子?”


    “人都有各自的命,如果她往後的每一天少一點痛楚也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蕭宇說道。


    “什麽意思?”林清歡不安的看著眼前兩人。


    “歡兒,這可能就是薛姨娘的命。”林墨心疼的看著躺在病榻上的薛鳳,心情沉重的說道。


    “不,墨姐姐,你說過他們能治的。”林清歡哭著拉著林墨的手,聲音顫抖的說著。


    “蕭哥哥,我這樣的爛身子都能醫好,薛姨能比我還難治嗎,你可是醫聖啊!”林清歡看著蕭宇,委屈的說道。


    “歡兒~”薛鳳氣若遊絲的聲音從帷帳裏傳來,聽起來極其柔弱。


    “薛姨。”林清歡起身快速跑進去,林墨害怕她再次撐不住,趕緊跟著起來進來。


    “歡兒,不要為難他們,薛姨的身子自己知道。”薛鳳輕輕的拍著林清歡的手,蒼白的臉上元氣虧損,加上食欲不振臉已經瘦的不成樣子了。


    林清歡看著薛鳳的樣子,內心極度絕望,她以為蕭宇可以救薛鳳,再也忍不住的趴在她身上大哭起來,林墨見她如此也在旁邊跟著掉眼淚,來這裏的這幾年,整個林府最疼愛林清歡的便是薛鳳,每天都要讓人送她愛吃的點心,每個月都要親手給她做衣物,隔三差五的讓她去院裏吃飯,就想多看看自己幾眼,如果要讓林清歡眼睜睜看著她死去,簡直太殘忍了。


    薛鳳每日服用蕭宇開的藥方子,不再像之前那樣腹痛難忍,倒是能稍稍有點胃口,偶爾還能下地走走,去院子裏坐著看看玩耍的兩個孩子,林清歡依舊每日去看她,陪她聊天,聽她說關於張玉蘭的事情,有時候林安才也會過來陪至川玩耍,或者耍棒子給薛鳳看,薛鳳總是一臉慈愛的看著他們姐弟倆。


    今日又到了蕭宇前來問診的日子,林清歡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置氣於他,雖然知道自己無理,但還是不想見他,不想跟他說話,總覺著他是能救薛鳳的。


    “你能醫我,為何醫不了薛姨。”林清歡死活不伸胳膊讓他號脈,初夏在旁邊又著急又不好意思的想上來幫忙。


    見林清歡如此不講理,蕭宇倒是不生氣,他示意初夏先出去,隻留倆人在房內。


    “我有幾句話想同五妹妹細說,不知紅琦姑娘可否先去吃一盞茶?”蕭宇對著門外說道,隨即聽到紅琦迴房的聲音。


    林清歡一把拉開帷帳,生氣的看著他,不知道為何,自從有了林清歡的些許記憶感受之後,一種奇怪的感覺讓她在蕭宇麵前變得愈來愈放肆。


    “五妹妹,你為何覺著我可以救薛姨娘?”蕭宇看見林清歡氣鼓鼓的樣子,溫聲細語的問道。


    “因為你是醫聖,墨姐姐說你比卜醫仙天賦還要高,她說了沒有你治不好的病。”林清歡委屈的看著他說道,總感覺自己下一秒又繃不住了。


    “我也是普通人,不是天上的大羅神仙,我能治好你是因為有藥可治,其他生病的人也是如此,但是薛姨娘她的命數將至,我無論是拿何名貴稀奇的藥材也是救不活她的,唯一能做的是隻能讓她沒有痛苦的過完剩下的日子。”蕭宇耐心的說道。


    “蕭哥哥,對不起,是歡兒無理。”聽他這樣說,林清歡頓時覺著自己有點太過任性了,隨即低下頭小聲的道歉,乖乖的伸著手腕給他。


    “你為何這樣親近薛姨娘?”蕭宇沒有著急號脈,反倒問起林清歡與薛鳳的感情。


    “歡兒自小沒有親娘,是薛姨從小帶我長大,養我愛我,就像我親娘一樣,所以我真的不想她就這樣。。。”林清歡終究是沒忍住哭起來了,林清歡太愛哭了,一到激動或者無助的時候無語凝噎,鼻子一酸,眼淚便來了,好在如今她也不過是一個快十三歲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倒是能說過去。


    蕭宇遞給林清歡自己的帕子,她抓著胡亂擦擦臉,便捏在手上緊緊拽著,一時也忘記這帕子的主人是誰,蕭宇見林清歡不哭了,便抬手替她號脈,替她紮了紮針,不知是心裏原因還是如何,林清歡總覺著今日的針沒有往日疼了。


    “蕭哥哥,我的病真能治好嗎?”不知為何林清歡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想想來這裏三年了,一直在喝藥紮針,暈倒昏死救治的不斷重複中。


    “能,隻要你乖乖吃藥,我定能醫好你。”蕭宇看著她認真的說道。


    “為什麽你要醫我?我記得從前是一個老先生替我治病。”


    蕭宇沉默了一會兒,“好好吃藥,我過幾日再來。”


    “為什麽會是你來醫我?”林清歡的眼皮越來越重,她也不知道最後這句是夢裏問他還是臨睡著發問的。


    “歡兒,我當然要救你。”蕭宇看著熟睡的林清歡,低喃了一句。


    鹿神堂巷子後麵的宅院裏,蕭宇麵前的桌子上放置一方紅釉牡丹紋木錦盒,手中拿著一個玉瓶子,裏麵是他這些年跑遍周國找尋的龍果花做的藥丸,但是少了一味重要的藥引子,林清歡服下也治不了根,隻能續命幾年而已,眼前卻是倆人初見的場景。


    “何人在此?”身著白衣的蕭宇正在林府中閑逛,卻見這安靜的後院合歡樹下坐著一個瘦弱但是很漂亮的小姑娘。


    “我是清歡,林清歡。”小姑娘手捧著合歡花,抬頭看了看蕭宇,樹下少女雙笑靨,淺淺一笑梨渦顯。


    “你為何自己一個人在此,這些花都凋零了,你撿它們做什麽?”蕭宇上前撿起一片合歡花好奇的問道。


    “我不想她們老是跟著我,大姐姐也不讓我出來,我偷偷從院子後麵的洞裏鑽出來的,大哥哥,你看它們好漂亮,我第一次見。”林清歡攤開小小的手心,白皙瘦弱的手腕在紅粉色合歡花的襯托下更加纖細白如玉石。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蕭宇也同她一起坐在樹下,溫柔問道。


    “我道它叫絨歡花,因為它是歡兒撿起來的花朵,這些絨絨好漂亮。”林清歡靦腆一笑,漂亮的眼睛彎成一道月牙。


    “你將手腕給我,我來替你號脈。”蕭宇看見林清歡小小的臉,但是病弱不堪的模樣。


    “哥哥,你能治好我嗎?她們都說我快死了。”林清歡乖乖的伸著手腕,天真無邪的看著蕭宇問道。


    “你不要聽她們胡說,我能醫好你。”蕭宇發現林清歡身體自帶病根,脈象也虛弱而紊亂,看著小姑娘的臉,堅定的說道。


    “我相信你,你住在哪個院裏,是我的哥哥嗎,我隻知道大哥哥幾日會來看我一次,給我買好吃的糖葫蘆。”林清歡開心的看著蕭宇說道。


    “姑娘~你在哪呢?”旁邊傳來唿喊聲,林清歡慌張的站起來,將手裏的合歡花放到蕭宇手裏,“大哥哥,我又要迴去了,以後你能常來這裏看我嗎?我走了,不能讓她們發現我的秘密。”說完林清歡小心翼翼剝開後麵的花叢,窸窸窣窣的聲音慢慢消失。


    此後每次蕭宇同寧君澤前來找林喻之時都會找個借口自己去研究林府的花花草草,然後去那個安靜的院子下麵的合歡樹等著小林清歡。


    “這個椰蓉山藥糕真好吃。”林清歡一邊開心的吃著山藥糕,一邊聽蕭宇說著他跟著師傅四處找尋珍貴藥材,到處醫治疑難雜症的故事,小林清歡一直在旁邊笑著聽著。


    某一日來不及跟清歡告別的蕭宇,匆忙跟著卜醫仙去了一趟大燕國,一去便是半年,再迴來發現京都林府已空,林木堂帶著舉家老小去了洛風城,成了洛風侯。


    “歡兒,如今你是故意生氣裝作不認識我,還是真的把我忘記了?”蕭宇看著手裏的瓶子,滿眼盡是悲傷之意。


    綾竹苑裏,林清歡坐在床上,突然想起了手中帕子的主人是蕭宇,不自覺的開心一笑,她好像又可以尋個借口去找他喝茶了,但是一想到白天在他麵前各種無理取鬧,又覺著自己在他麵前太不夠淑女了,想到此又開始自怨自艾起來,“討厭~”林清歡惱羞成怒的拍拍自己的臉。


    “姑娘,你在說什麽?”正在準備剪蠟燭的梨雪聽到自家姑娘發出的動靜,隔著帷帳好奇的問道。


    “沒事,我睡了。”林清歡趕緊蒙上被子,結束了這亂七八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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