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淑臉色微變,那時候場麵混亂,她隻隱約察覺自己是被人擠的,但具體是誰卻沒看見。


    在宮裏行走,最忌口說無憑,因此,薛淑咬了咬唇,往地上跪去:“皇上,那是意外,並非臣女故意的,而且貴妃娘娘和小皇子得皇上庇佑,定能母子平安。”


    “哼。”沈閬沒有給她好臉。


    這還是看在秦貴妃並無大礙的份上,若是秦貴妃的胎沒保住,別說薛淑,隻怕其它幾個沒有過錯的伴讀也要受牽連。


    畢竟沈閬至今一個孩子都沒有,還麵臨太後立皇太弟繼承皇位的威脅。


    “皇嗣之事,茲事體大,你等又是才貌規矩都經過篩選的公主伴讀,發生這樣的事,無可推卸。薛淑,朕罰你禁足三個月,不得進宮,你可服氣?”沈閬捏著秦貴妃柔弱無骨的柔夷,冷聲道。


    這般小懲大誡,一來,薛淑是母後的人,算是給她一個警告。


    二來,他的寶貝疙瘩秦貴妃看不順眼薛淑,便讓她在皇胎穩定之前,不必見著了。


    三個月?到時伴讀的課程都學完了!


    最關鍵的是,這三個月內,誰知道薑雪檸和尤玥會和沈階發展到什麽程度!


    薛淑跪在那,頭低垂,不甘的沉默。


    沈閬看她強硬的樣子,還真和定國公如出一轍,不由更冷了語調:“怎麽,你不願意?”


    這次,是真的動了怒。


    一個閨閣姑娘家,怎麽也學定國公那副強勢逼人的德行?當真以為他們定國公府有母後給他們撐腰,便誰也不放在眼裏?


    薛淑自是聽出沈閬語氣裏的不虞,心頭一凜,不敢再裝啞巴:“臣女知道了,容臣女去向姑母道個別。”


    她喊“姑母”,而不是“太後”,大概是想提醒沈閬什麽。


    奈何沈閬壓根不理她,“不用了,現在便出宮吧,母後那邊,我晚些親自去說。”


    薛淑,“……”


    她是如何不情不願的離開,楚鳶和薑雪檸並不在乎,兩人對視一眼,暗自高興今後在宮裏的日子能清淨許多了。


    兩人都知道沈階的帕子姑娘其實是薑雪慧,沈階自己也已經知道,隻怕等薛淑禁足解除之時,兩人早情比金堅了。


    幾日時光彈指而過。


    燕臨及冠禮前一日上午,燕牧才在早朝上秉明要給兒子辦宴,皇上因為秦貴妃有孕的事,這幾日心情都不錯,一口便答應了,還隨手點了公主、臨枳王等代表皇家出席,一派喜樂融融。


    中午燕牧派人將請帖發出去。


    這時燕羚人還沒迴來,謝危這邊已經秘密將公丞儀處理,也順利拿到了他手上的半封信件,隻不知燕羚那邊出了什麽意外,遲遲沒有音訊。


    正當大家為燕羚擔心時,定國公薛遠便有了動作!


    他匆匆進宮,以通州軍營有異動為由,參了燕牧一本。


    “皇上,燕牧多年來不停壯大燕家軍規模,卻從不宣揚皇恩,反而將燕家軍各個將領養得隻知燕牧不知皇上,分明就是有不臣之心!皇上若不因此降罪燕家軍,懲治燕牧,隻怕他日必將養虎為患!”


    和定國公一起覲見皇上的,還有軍中一名參將。


    幫著薛遠一起,揭發燕家軍目無君上,“皇上,薛國公所說,皆為事實。前幾日燕將軍被刺客刺殺受了傷,軍中一些將領便猜測是皇上所為,說皇上要對燕家軍卸磨殺驢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不如……”


    後麵的話過於大逆不道,參將不敢說。


    隻是那支支吾吾欲蓋彌彰的勁兒,更讓沈閬忍不住怒火升騰。


    “說什麽?還不從實招來!”沈閬一拍龍椅,猛的又咳嗽幾聲。


    參將渾身一抖,往地上伏去,“皇上明鑒,微臣不敢有半句謊話。


    他們說,皇上早已病入膏肓,最多也就兩三月的時限了,到時臨枳王繼位,以臨枳王優柔寡斷的性格,根本不可能震懾住各方諸侯。


    平南王一黨在金陵虎視眈眈,且手握雄獅,與其那時被平南王揮師北上殘殺,還不如早做籌謀。


    無論是燕家軍主宰了這天下,還是和手握精兵強將的平南王合作,都是不錯的選擇……”


    “放肆!咳咳——”沒等參將說完,沈閬已經氣得哮喘都要犯了。


    定國公手握著手立於一旁,老神在在,嘴角蕩著不明顯的笑意。


    參將其實是平南王安排打入燕家軍的細作,得了平南王的授意,特意將京城的水攪渾。


    至於定國公,這人利益至上,和平南王合作也沒什麽奇怪的。


    在參將說完,沈閬氣得麵紅耳赤之時,定國公又從懷中摸出一個信封。


    “皇上,並非本公空口無憑汙蔑燕侯,而是本公手上有切實的證據。


    這封書信,便是興武衛一名千戶,因著和燕世子交好,出入燕府時不小心在燕侯爺的書房發現的。


    他一看書信內容大覺有異,遞交到本公手上,本公細看之下嚇得冷汗當場就出來了!


    這竟是一封燕侯和平南王暗中互通有無的書信啊皇上!”


    “什麽?快拿給朕看看!”沈閬原本隻有三分懷疑,如今也變成了五分。


    薛遠信誓旦旦,快步上前將書信呈上。


    他已經看過了,那確是燕牧的筆跡無疑,隻是可惜,沒有拿到下半部分蓋了印信的。


    筆跡可以偽造,印信偽造的難度卻大得多。


    不過就算隻有這上半封,也能給燕牧製造一些麻煩了,而且他也是被逼的,誰讓燕牧作死竟察覺了他豢養私兵的事?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沈閬當然也是認得燕牧筆跡的,正因為這樣,才看了幾眼,便大發雷霆,“好一個燕牧,朕這些年對他的好,都對到狗肚子裏去了不成!”


    “皇上,燕侯功高震主,目中無人,早就不是什麽新鮮事了!”薛遠火上澆油。


    沈閬本就不是個隱忍的皇帝,或者說,早年他還小,幾歲便登了基,但一直由太後垂簾聽政,把持朝政,因而非常忌諱大臣功勳太過。


    有蓋過他威信和取代他的嫌疑。


    當即發號施令:“來人啊,立刻宣燕牧進宮來,朕倒要看看,他作何解釋!”


    薛遠目的達到,果斷拱手,“皇上,臣可帶興武衛去將燕侯請進宮,燕府府兵五百餘人,如果燕牧抗旨不尊,也好有應對的法子。”


    沈閬沉思片刻,點頭應允了。


    薛遠嘴角的笑意幾乎要壓不住,臨走前,請示沈閬,“皇上,若是燕侯當真抗旨不尊,臣該怎麽辦?”


    沈閬遲疑,“舅父,燕侯難不成真會造反?”


    “那是燕侯的選擇,臣如何知曉。隻是希望皇上自個兒有個決斷,萬一燕家軍真反了,通州距離皇城最近,對皇上的威脅可想而知,燕牧又是燕家軍的主帥,手握二十萬兵符,真要打起來,隻怕興武衛、禁軍和禦林軍加起來,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薛遠可太會拿捏沈閬的心理了!


    他少年時候便經曆過一場叛變,差點兒丟掉小命,如今偶爾午夜夢迴,還會想起當年的驚懼恐怖。


    尤其平南王為了逼他現身,在京城百姓中抓了300個年紀相仿的孩子,每隔一炷香便殺一個,讓他背負懦弱君王的名聲,陷他餘不義。


    後來即便定非表哥替他出去了,平南王發現被騙之後,更加被激起了殺意,將那300個孩子全部誅殺殆盡,血染皇城,屍體堆積如山!


    這對沈閬來說,無異於揮之不去的噩夢。


    因而,他雙腿發軟的扶著龍椅,眼中閃過狠厲的兇光,一字一頓,“如若燕牧真敢抗旨,舅父,不要給敵人留喘息的機會,燕家上下,殺無赦!”


    薛遠誌得意滿的捧著聖旨,一刻都不耽誤,直衝燕府。


    彼時,燕府上下正熱火朝天的布置明日及冠禮的陳設。


    等了二十年,唯一的兒子終於長大成人,可以獨當一麵了,燕牧站在祠堂裏,看著先妻的靈位,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夫人,咱們的兒子長大了,長得很好,有情有義,很像你。而且及冠禮之後他也要娶妻了,兒媳婦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一定會代我們好好照顧燕羚的。”


    說著,竟莫名眼眶發熱。


    視線微錯看向長姐的靈位,一滴熱淚滑落下來,“長姐,我找到您的定非了,那孩子沒有死,雖然這些年定是艱難度日,但能活著便是好的。


    明日,我特意請了他給燕羚當讚冠,如此,即便定非的身份暫時還不便公布,在我們燕家人這裏,他始終是長姐的兒子,燕羚的長兄!”


    靈堂燭光幽幽,忽明忽暗,所有靈位都靜謐無聲,但燕牧仿佛能看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她們正微笑的放心揮手……


    燕牧走出靈堂,問官家,“怎麽樣,燕羚可迴來了?”


    官家搖搖頭,喜慶的臉上浮現一抹憂慮:“按說世子去的地方並不遠,事情順利的話,來迴五六趟都夠了,怎的——”


    管家話未說完,門房匆匆來報:“侯爺不好了,定國公帶著兩隊興武衛的人直衝我們燕府而來,氣勢洶洶,隻怕來者不善!”


    這近幾年,燕府和薛府之間的明爭暗鬥越發白熱化,誰也不曾料到,當初屹立不倒、親上加親的兩大世家,會演變成今日這般模樣。導火索便是薛遠負心涼薄,不顧妻兒死活。


    “薛遠?他這個時候來做什麽?”


    燕牧直覺不好,抬腳飛快往垂花門走,別的他都不擔心,薛遠的陰謀陽謀,這些年當真是領教過不少了。隻燕羚出去幾日了還沒歸家,燕牧害怕定國公故技重施,派人手在外搞鬼。


    燕牧剛到,便看見薛遠氣勢迫人。


    “本公今日乃奉皇命而來,誰敢攔本公等同於抗旨,殺無赦!”


    “定國公好大的威風啊!”燕牧冷哼一聲。


    薛遠抬了抬手,示意撞門的那些人先停下,算是給燕牧一個麵子,好歹也是前小舅子嘛,而且他作為國公,多少是有講究的人,先禮後兵,不過居然被燕牧這樣的大老粗嫌棄,當年明明他才是姐夫,卻要忍氣吞聲受他的說教!


    姐姐弟弟一個臭德行,剛正太過,不夠圓滑,還批判旁人世故。


    道不同不相為謀。


    “燕牧,你大禍臨頭了,還在這裏狐假虎威的給誰看?”薛遠抬頭看向燕府的門楣,高大闊氣,雄壯氣派,可惜了,今日便要毀於一旦,這樣的場麵,他可是等很久了呢。


    在燕牧驚愣的目光中,薛遠得意而暢快的展開了手中明黃的卷軸。


    ……


    謝危自始至終,一直叫人暗中關照燕府,大事小情,但凡是關於燕府的,無論他在做什麽,第一時間上報。


    所以薛遠這一去,人多勢眾,浩浩蕩蕩,不到半炷香,謝危便收到消息了。


    他立刻動身,馬車行了幾步,走到與尤府的路口交叉處,驀地想起來燕府的事,或許應該告知尤玥和薑雪檸一聲。


    前者現在和燕羚談婚論嫁,後者與燕羚情同兄妹。


    於是,分別吩咐了劍書和呂險。


    兩人卻有點不放心他:“先生,您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行嗎?”


    謝危搖搖頭:“無礙,還有刀琴暗中跟著呢。”


    刀琴的弓弩威力,劍書和呂險都是知道的,因此沒再猶豫,然而兩人剛邁出腳步,就瞧見不遠處尤府的前路上有輛馬車速度挺快的駛來。


    劍書視力極好,略一注視,便驚喜的認了出來,“先生,是尤府的馬車!”


    轉瞬間,馬車已行至近前。


    車窗處的簾子撩開,露出楚鳶明豔但布滿擔憂的臉:“先生可是聽說燕府的事了?事出突然,咱們邊走邊說可行?”


    “可。”


    謝危應聲,旋即下車和楚鳶同乘。


    馬車篤篤駕得飛快。


    謝危盯著楚鳶看了片刻,握緊手中小暖爐,“我沒想到你如此緊張燕府,收到消息的速度更是和我差不多。”


    楚鳶麵色如常,“那是當然,我看重燕羚,他至今未歸,我自是叫人時刻注意燕府的動向,隻是沒想到該等的人沒等來,卻讓薛遠那個老家夥惡心了一把。半夜上門,非奸即盜!”


    謝危按例要喊薛遠一聲父親,盡管他恨薛遠入骨,但身體裏流著和薛遠一樣的血,這件事他抹殺不掉。


    聽見楚鳶罵薛遠老東西,謝危哭笑不得,多瞧了她幾眼,“我派人去查了,薛定非那小子見了燕羚就跑,他從前是乞丐,別的本事沒有,喬裝改扮避人耳目卻最是擅長。


    因而這幾日燕羚為了抓他費了些功夫,這才耽誤了迴京的時間。


    不出意外的話,再有個小半個時辰,應該就迴來了。”


    謝危手眼通天,他說的話,楚鳶還是信的。


    看了眼天色,歎一口氣;“那先生,咱們要做的,是不是周旋拖延,無論薛遠要做什麽,都等燕羚迴來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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