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照雪終於解決那剩下的三大客卿,但他不是用劍,而是使毒。


    「你耍詐?」盧三娘有些傻眼。


    「對啊!」他迴得理所當然。


    「頂多再過百招,你便能將他們斃於劍下,為何要使毒?」她覺得他有欠光明。


    「百招打完,我都累死了,萬一再有敵人來,怎麽辦?毒藥迅速、方便,我何必要舍易而取難?」這是他的行事作風。「況且,我也不想成天跟人殺得血糊糊。」


    他這是在虧她喜歡自找罪受?但盧三娘不爽歸不爽,還真有一種昨夜跟長沙幫硬拚的自己是傻子的感覺。


    她本也不是古板人物,尤其這還是在保護家園,用些手段驅逐外敵,實屬正常。


    盧二的腦子比較不開竅。「可柳公子,你這樣是不是卑鄙了點?」


    「卑鄙的是他們吧?竟趁盧大俠過世之時糾結成黨,圖謀蘆花蕩,如此小人,怎麽對付他們都不為過。」柳照雪義正辭嚴。


    盧三娘螓首頻點,頗為讚同。


    盧大也道:「那些人以為爹過世,盧家沒強人了,就可以為所欲為?他們作夢!不過……」他口氣一轉,眼裏射出幾分貪婪。「柳公子,你似乎也給蘆花蕩帶來不少損失喔?」


    盧三娘掩嘴偷笑,大哥的小氣心性又冒出來了。


    柳照雪沿著盧大手指的方向看去,卻是滿目瘡痍的蝦子坳。這一炸雖然有功,但損害確實也不小。


    盧大搖頭歎氣。「可惜蝦子坳本是三妹平時思索心事、閉關練武的禁地,為保它的嚴密,三妹用了幾年時間將那裏布置得如鐵桶一般,結果這一炸全都沒了,損失慘重啊!」


    敢情兜著彎要他賠償啊!不過這正合他意。柳照雪微笑點頭。


    「這一變故,確實是在下的責任,奈何在下兩袖清風,不如為盧家效力幾天,以為抵債如何?」


    盧大欣喜若狂。「當然可以,你隻管留下來,便是永遠不走也沒問題。」開玩笑,盧封死後,盧家莊正缺高手,這姓柳的可一人獨鬥三大客卿,足見本領不凡,若能延攬他效力,盧家莊如虎添翼。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如此,多謝盧莊主。」當下,兩個男人笑眯了眼。


    盧三娘撇嘴。從他主動對付三大客卿起,她便看出他想留下來的意圖,不過他一直沒找到借口。


    現在倒好,盧大自己把理由送上了。他光明正大賴下來,就不知這對蘆花蕩的將來是好是壞?


    她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食籠,這個為了練武,連命都可以不要的武癡,在千萬緊張時,竟棄了刻有劍招的石碑,隻帶出她的食籠。


    他如此看重她,對她、對整個蘆花蕩應該沒有惡意吧?


    她又想起他為她溫了一夜的菜,那溫暖至今仍煨得她心窩發燙。


    她情不自禁偷看他,灰舊的布衣難掩他內蘊的風華,灼灼然然,襯出一身光彩。這分明是隻成精的老狐狸,初見麵時,她怎會誤認他是個傻小子?


    不過她也承認,他五官清雅,樸拙麵容上一雙黑眸宛如千古不變的深淵,一點一滴,吸盡周圍光線,單看他的外表,完全無法聯想到「狡猾」二字。


    突然,一陣風來,她又聞到那股寒梅冷香,豈止迷人,更加銷魂。


    她腦子一陣暈眩,不自覺地朝他靠近一步。


    這時,他轉頭,滿是興味的眼對上她的。


    他對她挑眉,神情曖昧,竟似拿了無形絲線,勾引著她的魂魄。


    她心髒狂跳,喉嚨發幹,身子不由自主搖擺,有種想靠近他的強烈衝動。


    為什麽會這樣?她眨眨眼,就覺得他的形象高大了幾百分,讓她忍不住想依靠。


    她的眼神離不開他,一點欲望在裏頭悄悄燃起。


    他的薄唇往上彎了起來,清俊笑顏中帶著幾分戲謔。


    他這是在笑話她?她腦袋轟地一響,瞬間清醒了,實時停住邁向他的腳步。


    她深吸了口氣,嬌顏浮上兩朵紅雲。雖克製了動作,沒真的撲上他,弄個丟人現眼,但畢竟失態了,她還是鬱悶。


    而他還在火上加油。「今後,便要勞煩盧姑娘照顧了,柳某先行謝過。」


    她看著他臉上的笑,很想揍他兩拳,可偏偏越看他,心裏越不自在,最後卻連目光也不敢傳過去了。


    這讓高傲的她更加氣惱,自己的氣勢什麽時候輸過人?隻有今天、隻在這人麵前……


    她強作瀟灑,撇頭冷哼。「你柳二比鬼還精,需要人照顧嗎?」


    他換上一抹憂鬱的眼神。「盧姑娘為何突然發怒?莫非在下得罪你了?在下愚鈍,行事總難周全,偶有缺失,還請姑娘海涵。」


    盧大、盧二是看不出他有什麽不對啦,倒是自己三妹一向任性,那脾氣是說風是風、說雨是雨。


    「三妹,你有什麽不開心的,倒是說啊!何必置氣?」盧二勸道。


    「對啊!三妹,你有話不說,誰能幫你?」盧大也勸。


    「再則,姑娘家脾氣太大,將來可不好找婆家。」


    「還很容易老。」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沒個停,把盧三娘心裏的薄怒搗成九天烈火。


    「此事與大哥、二哥無關,請你們別多管閑事!」她怒吼。


    「盧姑娘,千錯萬錯都是柳某的錯,請勿為我與兩位兄長起衝突,壞了你們兄妹之誼。」柳照雪卻來充好人。


    盧三娘終於被徹底惹毛。「誰要你多嘴?」


    「我——」他閉口,神情委曲。


    盧三娘氣死了,惱他、惱兩位兄長、更惱她自己。好端端的,她羞什麽?又在怕什麽?簡直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她恨恨一跺腳,轉身跑了。


    「怎麽迴事?」盧大、盧二一腦門迷糊。


    柳照雪隻是笑。其實兒女情事,人倫之常,也沒什麽,不過盧三娘太好麵子,一時發現自己心意,柔軟了性子,又覺別扭,才會鬧起脾氣。


    所謂盧家有女初長成,如此奇妙,又動人心扉,他是不可能將這份樂趣說出來與人分享。


    「我也不知。」他裝傻,心思繼續轉動,這盧三娘就是倔性子,情思萌動時,不喜反怒,若他如對待平常姑娘那樣,與她溫言軟語,她必不買帳。


    看來,以後他得常常激她發火,如此情苗才可增長迅速。


    他這邊兀自想得開心,那遠去的盧三娘隻覺背後一股寒。莫非這秋終於要褪去,讓冬來到眼前?


    ***


    自從八大客卿被柳照雪設計陷害,全數斃命後,蘆花蕩突然就平靜下來了,再沒有人來這裏添陰風、找野火。


    盧家三兄妹很順利地給盧封辦完喪事,下了葬,蘆花蕩又恢複往昔的熱鬧——


    不,自從那叫「柳二」的人住進盧家莊,這兒就比過去更加吵雜三分。


    「柳二,起床了!」盧三娘用腳踢開客房門。「感激姑奶奶吧!我特地讓人給你打了水,你洗漱完——」


    「哇!」卻是端了洗臉水,跟在盧三娘身後進來的丫鬟被一條從屋頂掉下來的蛇嚇到了。


    唰地,盧三娘拔劍將青蛇斬成兩半。


    「姓柳的,你居然在我盧家莊裏養蛇!」她一劍往床上微微凸起的部位捅去。


    「啊!」丫鬟繼續尖叫,以為會看到鮮血四濺的可怕景象。


    可床上哪裏有人?棉被撩開,裏頭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盧三娘瞪下人一眼。叫魂啊?難道她會無緣無故殺人?傻子。


    驀地,柳照雪踢開窗戶,翻了進來。


    「你找我?」他跟盧三娘的生活習性倒相似,都愛用腳開門窗。


    「大清早的,你去哪裏了?」盧三娘隨手將長劍插迴劍鞘,又接過丫鬟手中的臉盆。「你出去吧!吵死了,耳朵都快被你叫聾了。」


    丫鬟才覺得跟著盧三娘做事,早晚被嚇到死翹翹,她迫不及待地落荒而逃。


    柳照雪接過臉盆,便自洗漱。


    「喂,你還沒告訴我,一大早去了哪裏?」她坐在茶幾上,又拖了一張茶幾墊腳,倒了杯茶,自顧自喝了起來。


    「奔跑一夜,跟大清早出門是兩迴事。」他看著她,皺眉。「這房裏得再添張茶幾才行。你坐一張,墊一張,隻留一張給我,我的腳擱哪兒去?」


    「迴頭我跟大哥說一聲,再搬一張給你。」這兩人都是一樣地坐沒坐相、站沒站相。「你還沒告訴我,你昨晚去哪兒了?」


    「盧莊主請我去贏州,看看九幽門、巨鯨幫、長孫世家聚會密謀蘆花蕩一事,是真是假?」他坐下來,幹脆把腳擱在她的腿上。


    「喂,很重耶!」她抱怨,把一半的茶幾讓給他,這樣兩人都有地方墊腳了。「那你探聽的結果如何?」


    「他們的確想吃下蘆花蕩,但先有長沙幫的滅亡,八大客卿又一戰身死,讓他們很不安。現在他們分成兩派,一方堅決富貴險中求,另一派則認為不妨多找幫手、集合眾家之力,一舉滅殺盧家莊,再來分派蘆花蕩的利益。」


    「提出第二種建議的人,一定是個白癡,多找幫手,將來得手後,利益怎麽分?」


    「再打一場嘍,了不起同歸於盡。」


    「人心不足蛇吞象。」盧三娘隻覺得,他們是在找死。


    「反正他們一時還不會行動,我們有的是時日做準備。」他放下茶杯。「喂,大清早的,不會隻有水喝吧!」


    「就是來找你去吃飯的。」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瞧見地上的蛇屍,才想到有筆帳忘了找他算。「喂,你好端端的在房裏養蛇,想幹什麽?」


    「嚇人啊!誰若未經我許可擅自入屋,肯定被嚇。」


    盧三娘不敢相信,怎麽有人惡作劇還說得這樣理所當然。


    但轉個念頭,她又得意。「我可沒被嚇到。」


    「這個自然,你又不是那種膽小怕事的小姑娘。」他心裏也很樂,自此而後,她要再給他端茶送水,必不會讓丫鬟下人來,而是親自出馬。


    他能得盧家小姐親手伺候,還不快活似神仙?


    「盧姑娘,你不是說要吃飯,到底走不走?」他問。


    「當然——」盧三娘話到一半,被急匆匆闖進來的盧大打斷了。


    「三妹,我找你半天了。」盧大一頭一臉汗。


    柳照雪倒了杯茶給他,讓他緩口氣再說。


    盧大喝了口水,迫不及待又道:「三妹,大事不好了,知府大人派人上門來找他兒子了!」


    「知府大人的兒子關盧家莊什麽事?」


    「三妹,你忘了,前些日子你在爹的靈堂裏殺了那欺負管家外孫女的男子?」


    「那個采花賊就是知府大人的兒子?」對喔!她殺人的時候似乎聽大哥、二哥喊過。「那家夥奸淫婦女,罪該萬死,知府大人莫非還想替他討公道?」果真有此胡塗官,她手中三尺劍絕不饒人。


    盧大跳腳。那死的終歸是知府公子,盧三娘還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她真以為單憑她手中一把三煞劍,就可以橫行天下?


    「三妹,那家夥再混蛋,也不該由你來殺。」


    「大哥是以為我該放走他,讓他再去欺負別的姑娘?」


    「我不是那意思,他……他畢竟是知府公子,殺了他,會給蘆花蕩惹麻煩的!」


    「人是我殺的,讓知府有本事衝著我來!」


    「你——」盧大氣死了。「總之,這件事你別再管了!我找你就是要通知你,最近你不要外出,一切等風頭過後再說。」


    「大哥想怎麽處理這件事?」


    「這點你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


    盧三娘冷哼一聲,轉身往外走。其實不必問也知道,盧大肯定是要給知府大人送錢,請對方高抬貴手放過她。


    但她根本不以為自己有錯,為什麽要盧家的人服軟?就因為對方是官?


    這種隻論權勢、不講公理正義的事,她是不會認同的。


    知府大人要想找麻煩?哼,先問過她手中的劍再說!


    至於柳照雪,他當然不會留下來陪盧大歎氣,盧三娘前腳一走,他後腳就跟上去了。


    盧三娘看他跟屁蟲似地跟著自己,以為是盧大派他來看管她,二話不說,拔出三煞劍便朝他招唿過去。


    柳照雪知她在氣頭上,也不與她鬥口,隻是退。


    盧三娘緊逼不舍,顯然拿他當出氣筒,他連閃兩迴,沒閃過,隻得拔劍迎上。


    兩人沉默,一路從盧家莊打到湖麵上,讓一堆捕魚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又從湖麵打迴盧家莊,劈碎半座假山後,她收劍後退。


    「不打了,姑奶奶餓了,要去吃飯。」跟個悶葫蘆鬥劍,未免鬱悶,她不耐煩,索性甩了他,自往蘆花蕩外掠去。


    「你吃飯也得帶著我啊!難道放我一個人餓死?」他卻下放過她,又像塊牛皮膏藥似地貼上。


    「偌大的盧家莊,難道還會找不出一頓飯食?你自己去吃,別跟著我。」


    「盧家莊有好東西吃,你怎不吃?還要往外尋?」


    「我今天想改變口味,你管我?」


    「我也想改變口味。」


    「好,那你進城吃,我去找漁娘們,看她們有沒有研發出什麽新菜式。」她就不信甩不脫他,身子一踅,便往東行。「還有,你別說想跟我一起去試新菜,因為我不想帶你一起去。」


    「早上明明是你來找我的,現在又說不想和我一起,你這人怎地變得如此之快?」他衝著她的背影喊。


    「我就是這種個性,不高興的話,你走啊!」她得意洋洋地尋了艘漁船,鑽了進去。


    晨光下,柳照雪笑得也十分滿足,沒半點被拋下的怨氣。


    「就是要你得意忘形,這樣你就不會立刻去找知府算帳了。」而他,便利用此時去探聽一下知府的為人和官聲。若是個好宮,且與他擺事實講道理,一場大禍,也許就消弭了;倘使知府為惡一方,民不與官鬥,還是不好與知府直接衝突,得想幾招歪點子,替她將麻煩擺平了。


    柳照雪尋了艘漁船,請漁夫送他離開蘆花蕩,自己去了贏州城。


    至於盧三娘,她運氣不錯,她鑽進去那艘漁船,漁夫、漁娘正在用早餐,看見她,便招唿她一起吃。


    盧三娘從小在蘆花蕩裏摸爬打滾,和眾人早混熟了,有人請客,她也不客氣,接過碗,吃將起來。


    她心裏琢磨著,那知府必然逼得緊,否則盧大不會這樣生氣。


    她也生氣,記得知府公子在麵對被害者哭訴時說過一句話:他肯玩那姑娘,是給姑娘麵子,可見知府公子為非作歹慣了,這樣一個人渣,殺他是為天下謀福,就算知府大人要追究,她也不後悔。


    不過堂堂知府,卻養出如此惡霸的兒子,想必也不是什麽好人。她思慮著要不要好人做到底,把那惡官也除了,還贏州百姓一個清靜?


    但這事要做得隱密,否則盧大、盧二非念得她耳朵流膿不可。


    「唉,大哥、二哥就是這樣,什麽事都要顧全大局,這大局豈有公理正義重要?」尤其……她想到柳照雪,他竟也覺得她錯,幫著兩位兄長看管她,她心裏的怒火再飆三丈。


    當他設計八大客卿時,她還以為他是不拘小節之人,誰知竟也迂腐不通,讓她好生失望。


    心裏有什麽期待落空了,她感到虛乏,還有一點委曲。


    「最壞的就是柳二了。」旁人不理解她就算了,他怎能不懂?虧她還當他是知己,看錯他了。


    她氣鼓鼓的,讓吃進口裏的飯也變成白蠟般,索然無味。


    又硬吞了兩口,她實在咽不下,便擱了碗。


    漁娘問:「可是不合三小姐胃口?我給你重做。」


    「不必麻煩,我臨時想到有事,得先走了,下迴再來叨擾大嬸。」拱拱手,她飛身出了船艙。


    茫茫大湖,煙波浩渺,景致如畫,此刻在她眼裏,也成了無趣。


    「該死的柳二!」他若真是個傻子,她也不計較,偏偏,他是千伶百俐,獨獨腦子不開竅?


    「氣死我了!」她一路過去,一路的蘆花都遭殃,被砍得零零落落。


    漫天的白絮揚起,讓她鼻子一陣癢,連打了幾個噴嚏。


    「混蛋柳二!」這帳也要算到他頭上。


    自從他餓倒蝦子坳,被她發現,她對他多好啊!送飯、送酒,她可沒有虧待過他分毫……嗯,其實他待她也不錯啦!


    她又想到他身上的冷香、他為她溫了一夜的菜、他主動攬下八大客卿這個大麻煩……他,其實人很好。


    她臉上一抹紅,心緒亂了,卻是想他、念他、惱他、氣他也歡喜他。


    「可不管怎樣,他這迴不站在我這邊,就是個王八蛋。」她長劍直指天空立誓。「臭柳二,等姑奶奶解決完那笨知府後,咱們走著瞧!」又砍完一蓬蘆花,她轉身奔向贏州城。


    這輩子,她跟他是沒完沒了了——


    ***


    盧三娘在贏州城外藏到日落星起,才使輕功翻過城頭,躍入城裏。


    她也不是沒腦子的蠢人,知道大白天,不好光明正大找知府麻煩,月黑風高,才是殺人放火的好時節。


    進城後,她沒做停留,踩著旗杆、屋頂,就直朝衙門方向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這一番行為都落到了早在這裏守株待兔的柳照雪眼裏。


    「真是好功夫。」疾如風、迅如火,若非那一身雪衣太搶眼,他還不一定發現得了她。「不過,做賊也得專業,你穿這樣來衙門找事,不是存心讓自己成為箭靶嗎?」


    他搶快一步,在她進衙門前攔住了她。


    盧三娘一見他,兩眼便冒火,怒氣騰騰的。


    「你以為你擋得住我?」她握緊了手中長劍。


    「我是來幫你的。」在別人屋頂上聊天,實在太張揚,他朝她打個手勢,兩人飛入衙門,他在前方領路,不多時,便來到一處偏僻的院落。「這裏不會有人來,咱們可以好好說會兒話。」


    「你幾時成了衙門的走狗?對衙門如此熟悉?」她嘴裏諷刺他,心裏卻也相信他,便放下了戒備,聽他想說什麽。


    「今天,」他在布滿塵土的台階上掃出一塊潔淨之地,邀她一起坐下。「我在城裏探聽了一日,這知府的確是個笨蛋,他做人不差,為官卻是一塌糊塗。」


    「怎麽說?」她坐到他身邊,肩膀和他挨著,又聞到那寒梅冷香。時已深秋,夜風帶上了涼意,再聞冷香,應該會覺得寒,但很奇怪,她靠著他,心窩卻暖暖的。


    情不自禁,她微眯了眼,煞怒的五官染上溫柔,別具一番風情。


    柳照雪瞧得心湖潮湧,一直知道她美,張揚奪目,是盛夏最亮的一道光,卻不知道,原來她也能美得如春花秋月,爽怡人心。


    他悄悄地更往她靠近,兩人互相挨著,雙眼都在偷瞧對方,目光對上了,又迅速移開,兩張薄臉皮被不知哪兒傳來的熱氣蒸騰得赤紅一片。


    一時間,卻是誰也開不了口破壞這難得寧靜又溫馨的一刻。


    好半晌,還是盧三娘先撐不住羞惱,嘟起了嘴。「喂,你不是要跟我說知府的事,怎麽不說了?」


    「喔……」他恍然迴神,伸出一隻手,碰了她的幾下,她先是掙開,他也不氣餒,一次牽不成,便試兩迴,再失敗,又去牽。如此反複,還是她被磨去別扭,乖乖地任他將手牽入掌中。


    「我探得知府為人不差,待下人也算慈和,卻不擅為官,幾次斷案,都判得教人啼笑皆非。比如:有人告隔壁的公雞不分早晚啼叫,擾人清靜,他便命差役將那些雞都砍了,害養雞戶差點活不下去。」他說著,忍不住笑。一個胡塗官啊!


    盧三娘也是茫然,這案子能這樣斷嗎?


    他又續言。「不過知府溺兒成性、縱子行惡,卻是真有其事。這一日,我聽下來,以為這知府不算大奸大惡之人,即便有罪,也不致死。」


    她嗔他一眼。「你說來說去,就是不要我去找他麻煩。」


    他不反駁,也不承認,隻問:「你可聽說乾坤門被官府剿滅一事?」


    「官府的海捕文書都出來了,乾坤門夜劫大鏢局、殺人放火、損毀官銀、罪在不赦,這麽大的事,我可能不知道嗎?」


    「乾坤門曾號稱將繼九大派後稱霸江湖,其勢力非同小可,但對上朝廷大軍,一樣灰飛煙滅。三娘,你以為盧家莊與之相比,有幾分勝算?」


    那「三娘」二字,直喊得她骨酥體麻,但他言語間隱隱透露出盧家莊比不過乾坤門的意思,又令她憤怒。


    隻是她心裏也清楚,自家實力確實無法和乾坤門較量。


    她說不出反駁的話,隻得怒哼一聲,別開頭不看他。


    「三娘,江湖事,江湖了。對於長沙幫、九幽門那些家夥,你想怎麽做都無所謂,宮府手再長,也管不到你頭上。但有一句話卻是千古名言——民不與官鬥,你非江湖遊俠,你有家有業,做不到一擊之後,遠遁千裏,你的親人朋友都在那兒,就算他們個個擁有一流高手的實力,朝廷千軍萬馬來攻,你當如何?」


    忠言雖然逆耳,但她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兀自悶了半晌,嗔道:「你們隻知讓我避,要我別找知府麻煩,但現在尋釁的是他,就算我肯揭過這筆梁子,人家願意嗎?」


    「自然有辦法讓他同意。」


    「什麽辦法?」


    「你得先答應我,不尋知府碴,我才告訴你。」


    居然威脅她,真想揍他兩拳,但好奇心又撓得她心裏發癢,盧三娘恨恨瞪他一眼後,語帶憾恨道:「我答應,你說吧!」


    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紙給她。


    「什麽——啊!」居然是知府公子近些年犯下的幾件大案,裏頭苦主、人證、物證都寫全了。她疑惑。「你怎麽有這東西?」


    「打聽來的。」可見他今天多累。為了她,他隻差沒跑斷腿。


    「你想用這東西威脅知府,若他繼續找我麻煩,就告發他教子不嚴之事?」


    「遠大的前程和一個死掉的兒子讓他選,相信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柳照雪笑得很賊。


    「真看不出來你這麽卑鄙。」她撇嘴。


    「那你做還是不做?」


    「當然做。」她又不討厭卑鄙,相反地,她很欣賞他呢!「不過我問你,若讓你見著知府公子犯案時的景況,你會怎麽做?」


    「殺。」他冷哼,最恨奸淫婦女的惡徒了。


    她展眉,從心底笑了出來,就知他不是畏怯權勢的小人。本來嘛,路見不平而不拔刀相助,枉費一身好功夫。


    「我們走吧!」她甜蜜蜜地牽著他,哪裏像是要去解決麻煩,根本是要出門踏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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