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楓第一感覺是自己被姐姐涮了,涮得麵上無光。


    雲衍臉上也閃過驚色,木閱微看在眼裏,心道這個表哥還是挺有道德感的,自己和蘇禦疾的聊天他倒沒竊聽了去。


    瑤光郡主也是大吃一驚,她就是隨口插個話,結果隨隨便便就平地起了驚雷。


    連舜華長公主都難以置信地盯著木閱微,從頭至尾她倒是沒懷疑過木閱微,哪怕她一直被指認為兇手,她也相信其間應該有什麽誤會。不因別的,她和蘇閣老可是細細討論過這木家小姐,當時賦花樓一切蘇家都細細打探清楚已了如指掌。一斑可窺全豹,木閱微的大抵性情她還是有數的。甚至蘇二先生特意去了國公府一趟,暗自通氣讓木閱微放心赴宴,一切有蘇家擔待。這木小姐怎麽可能會對蘇家人下手?還是一個孩子。


    甚至現在,當木閱微自行拿出黑魚石,舜華公主都不信她殺了蘇禦疾。她驚訝的是,這黑魚石怎麽真如奶娘所言,竟然就在木閱微身上。也太蹊蹺了!


    舜華公主眼神變得幽深,目光依次在桃晴、木閱微、奶娘三人身上流過:在木閱微拿出黑魚石之前,她雖然言辭凜冽,行事端貴,擺出公主該有的架子,卻是一碗水捧平不傾向任何人。桃晴是舜華公主看著在蘇家長大的丫鬟,奶娘更是給世子蘇禦寇喂過奶水、蘇家極有資曆的老嬤嬤,木閱微則曾奮不顧身救過蘇硯眉的清白,蘇家算是欠了她一份情。這三人她都信任,所以不偏不倚。她一直認為其間存有誤會,因為桃晴並未親眼所見木閱微將蘇禦疾推進水裏,如果她看到,當時肯定喊人救命,禦疾就……就不會死了,這丫鬟也隻是看見一些苗頭捕風捉影半帶猜測。甚至這奶娘,她隻看見木閱微和禦疾爭執,關於殺人也半是揣測而已。她們對木閱微的激烈態度大抵緣於對禦疾突然溺亡的痛惜和唯恐擔責,舜華公主能想到。


    所以舜華公主讓三人各自分辯,目的並不是在三人中揪出兇手,她一直堅信兇手另有其人。她的目的是澄清事實,是什麽就是什麽。


    但現在她發現,自己想的簡單了。三人她無一個懷有疑心,但其間肯定有人說謊,這讓她的目光變得極為幽冷。


    同時這還讓她感到迷惑,感覺進入一個死局,因為依表象和現有證詞證據看,奶娘和這丫鬟似乎是對的,木閱微謀殺了禦疾,為了一塊黑魚石。可舜華公主年過半百閱世頗深,早年還是宮裏度過,眼睛和頭腦一樣不含糊,她怎麽可能相信這樣荒唐的事情?木閱微連奕王妃都拚死不要她會稀罕一塊石頭?還為之殺人?簡直是瞎扯。


    因此,雖然證據齊全,但舜華公主怎麽可能如此草草斷案。


    並且因大惑不解,她略略沉默,隻視線依次掃過這三個人。


    奕王無聲給了淩蓉一個眼色,淩蓉立馬洋洋得意道:“木閱微,黑魚石都被你奪了去,可見這奶娘所言非虛,你還敢說你沒有殺死蘇家小公子?你竟然如此歹毒,為了一塊黑魚石竟然就殺人滅口,真是狼心狗肺!”


    其它人都默默地看著木閱微,事至此處,這個冰雪聰明、才華橫溢的木小姐,還有言辭替自己分辨嗎。為一塊黑魚石就殺人真是有些不可思議,但當下證據確鑿,倒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閱微似是懂得他人心聲,嗬嗬冷笑:“公主殿下,為一塊黑魚石就殺人,你太小瞧我了。”


    淩蓉一愣,眾人也是一愣,這話怎麽聽著有點不對味。


    卻見木閱微麵如傲霜秋菊,清冷孤美,微帶冷嘲,卻有說不上的自傲:“閱微用一根略顯名貴的芙蓉玉簪就換了灩世子的血玉芙蓉,用一輛花車就換了寒劍公子十萬白銀,深諳取物之道,堪稱個中高手。若真看上了蘇小公子的黑魚石,自用擅長之法,犯得著給自己手上染血,殺人以取物嗎?這也太蠢了!或者公主認為這六七歲的孩童比灩世子和寒劍公子還有心計,我搞不定他隻能殺人滅口?”


    若不是蘇禦疾溺亡氣氛肅穆哀沉,真的有人想笑出聲來。木小姐這是在自誇嗎?深諳取物之道,堪稱個中高手。恩,確實,名副其實。然則仔細想想,這話倒也極有分量,木閱微連墨瀲瞳這樣詭譎莫測的混世魔王和魏無諱這樣寒銳冷酷的權臣公子都隨便敲到了,蘇禦疾一個小孩童,犯得著為一個黑魚石滅口嗎?


    木閱微說完話就漫不經心掃了一眼墨瀲瞳,蘇禦疾給自己黑魚石的時當,隻有這個怕鬼的漵王世子坐樹上居高臨下看到了,然而他就喜歡看自己像籠中鳥一樣拍著翅膀撲棱卻飛不到天空,可能給自己作證嗎?當然是妄想,那隻能自己主動利用他了。至於那個魏無諱,抱歉,抱歉,今天剛發生過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更具說服力!


    魏無諱本是事不關己作壁上觀,誰知木閱微突然提到他,還是以這種不倫不類的方式,不禁愣了一下,隨即深寒的眼眸中多了一抹興味。


    華之琅聽得冷汗涔涔,天下那個千金小姐敢如此誇自己,誇自己是個招搖撞騙的好手?真是……氣壯山河,鬼神折服。隻是木閱微這離奇不羈的作風讓他想起了月寰微,偶爾就會這般大刀闊斧地黑自己一把。可是木小姐一個千金小姐欸……


    他下意識就看了看墨懷臻,卻見對方嘴角含笑,眼底也是一抹笑影,微訝卻頗感好笑地望著木閱微。華之琅暗歎瑾王殿下這真是……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這是月寰微經常嘮叨的話。據說西施是個傾國美人,華之琅隻憾素昧平生,數次讓月寰微牽線認識,然這家夥隻是高深莫測地笑。藏嬌,絕對藏嬌。哦,不對,他還是斷袖,要藏也藏男子啊,難不成這西施是個男子?一定這樣!要不然月寰微在自己非要認識時緣何笑得那麽飄忽詭異?


    淩蓉怒道:“木閱微,你這是強詞奪理!”


    墨予珩臉色極為難看盯著木閱微,這番話一聽他更厭惡這女子了,聽她說些什麽,還有一些名門閨秀的廉恥嗎?墨予珩道:“木閱微,你一個千金小姐,為了掩蓋殺人罪行,連這種恬不知恥的話都能說出口,真是臉皮極厚。”


    木閱微冷笑:“為了讓閱微難堪,殿下七尺男兒,不惜時時威壓逼迫,刻意刁難,您是殿下,閱微不敢和您比臉論厚。”


    墨予珩臉色微紅,正要發作,卻聽見旁裏有人問到:“木小姐,你的黑魚石是如何得來的。”


    墨予珩將要發作的怒氣被打斷堵在懷裏,一陣氣悶,惱火望去,卻是半天未開口的瑾王墨懷臻,麵帶疑惑問木閱微:“若依你言語不是殺人取物,那麽你肯定有其它法子拿到黑魚石了,那你告訴大家,你是如何得到的。”


    此問一出,大家立刻忽略之前奕王和他未來王妃的當眾互辱。是呢,沒殺人這黑魚石如何得來。


    雲衍卻是看了瑾王一眼,瑾王殿下今天多次不動聲色為木閱微解圍,倒也奇怪。


    木閱微無奈地笑:“我怕我說了,沒人會信。”


    眾人一愣。果然木小姐不負其言說出令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的話:“這黑魚石是小公子自己送給我的。小公子誠意相贈,閱微盛情難卻。”


    大多數人一聽這話立馬暈菜了,這蘇家的丫鬟和奶娘說木小姐為了一塊黑魚石害死了小公子,然而木小姐卻口口聲聲小公子早將其贈與她。那她還犯得著殺人嗎?


    舜華公主一聽木閱微說是蘇禦疾贈送,倒有些了然,她低聲和蘇閣老議論幾句,問道:“你說贈送,可有證據。”


    淩蓉一聽就急了,長公主怎麽竟然好似聽信這木閱微的胡說八道。


    閱微無奈道:“小公子私下給我,都要急哭了,我隻能暫時收下,想迴頭轉交蘇姐姐。閱微沒有證據,因為無人看見。可是……”


    舜華公主皺眉:“可是什麽?”


    木閱微道:“我之前和小公子相聊甚歡,蘇二先生是親見了的。小公子跟我聊完,本已經跟隨蘇二先生離去,走到半途又折返迴來,就是為了送我黑魚石。想來蘇二先生應當是記得這一茬的。閱微也不知道算不算證據。”


    淩蓉嗤笑:“這也能算證據?”


    舜華長公主看也沒看她一眼,隻和蘇閣老對望一下,蘇閣老衝守在蘇禦疾不遠的蘇二先生道:“二弟,可有此事?”


    蘇二先生一直就站在蘇禦疾的屍身不遠處不言不語,旁人皆以為他悲傷過度,他卻一直冷眼旁觀,若說之前他對木閱微隻是風聞,現在倒當場見識到其膽色與慧芒。蘇閣老和長公主尚蒙在鼓裏,但他自己已被透底,豈能看不清這三人熟黑熟白,木閱微落在預設好的陷阱裏還能臨危不亂,真是尋常女子之難及。隻是……她現在竟然提到他,蘇二先生疑惑,自己要如何說話是幫她呢?他暫時不能完全透察她的意圖所在。


    下意識看一眼過去,木閱微卻隻目不轉睛盯著地上躺著的蘇禦疾。蘇二先生立有所悟,實話實說道:“木小姐此言非虛。我遠遠看見禦疾在和木小姐說話,怕他一個小孩幹擾到木小姐,就過去帶他迴來,不想禦疾竟然和木小姐聊得很開心,也很喜歡木小姐。後來我帶禦疾離開,他也確實跟我走了一半就折返迴去再找木小姐,至於送沒送黑魚石我沒親見。不過禦疾心性善良,又孩童心性無大掛礙,喜歡木小姐將黑魚石送給她倒也極有可能。不然他也沒理由折返迴去。”


    他現在可不能胡亂說話,會帶壞小孩的。


    蘇二先生的話,對長公主和蘇閣老來說,那不是有分量這麽簡單,他的話是什麽就是什麽,他們一分都不會懷疑。所以,舜華長公主懷疑的目光直直落在另外二人身上。可是她想不明白這倆人好端端幹嘛要害蘇禦疾?難不成真是被人收買了?可這奶娘和桃晴都是在蘇府數年,誰能收買她們?舜華公主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奕王,她和蘇閣老都深知墨予珩今日會在蘇府對木閱微做什麽,現在不正是木閱微脫不開幹係嗎?可是為了陷害一個木閱微就殺害蘇家小公子與定遠侯府結仇,這太荒唐了。況以奕王的地位,絕不至於親自收買兩個奴婢。那會是誰呢?


    她尚在沉吟,卻見人群中又一黑影閃出,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長公主,木小姐殺死小公子,不光是為了黑魚石,黑魚石隻是恰好收了而已。她殺小公子,是為了世子!黑魚石也是為了給世子!”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嘩然又茫然,突如其來,他們搞不清這和定遠侯世子蘇禦寇有何關係。


    舜華公主眼神突變,冷芒乍現:“你在胡說什麽?!”


    一直冷靜旁看的世子蘇禦寇一個錯愕,神情微僵,旋即詫異地盯著跪在地上的黑影:“蔣昊,你這是在幹什麽?”


    卻見那蔣昊眼睛閃了一閃,道:“世子,雖則你曆來待我不薄,蔣昊銘念於心。然而這事幹得太作孽了。小公子他才那麽大,又那麽討人喜歡,你竟然指使木小姐將他推到水裏淹死,蔣昊雖然一直忠心於世子,但這事太昧良心了,蔣昊怕將來遭報應,所以要將實情說出來。”


    蘇禦寇聽得明白,眼睛定定鎖住這個自己最為信賴的護衛,目光漸漸冷了下去,旋即又如鷹隼一般銳利且黑亮地盯住蔣昊,道:“你想清楚你在做什麽了嗎?若幹蠢事,到時候本世子也救不了你!”


    那護衛眼神微微瑟縮了一下,但好歹也是蘇禦寇身邊的得意屬下,膽量和氣勢還是不差的。他旋即又挺起胸膛,大聲道:“世子,屬下當然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屬下這也算是背叛世子,可是屬下得講良心啊,不能看著世子幹些傷天害理的事兒卻一語不發!”


    閑了半天的奕王墨予珩見此情景,嘴角銜一抹陰冷的笑,臉上看著倒還端肅,他盯著那護衛義正辭嚴道:“你說是你們世子幹傷天害理的事兒,讓木小姐將小公子推到水裏溺亡?你要知道,汙蔑世子可是重罪!”


    蔣昊俯身叩頭:“屬下沒有汙蔑世子。”


    墨予珩正色道:“那就一五一十如實說來!”


    舜華公主犀利地掃一眼墨予珩,想說什麽又沒說,轉而盯著跪在地上的蔣昊,看他能說出什麽來!她現在真的意識到,她將一切都想的太簡單了!審了這半天,竟然審到自己嫡長孫的頭上,她算是品出點陰謀的氣息了。倒是要看看,他們想幹什麽!


    木閱微見蘇禦寇的護衛站出來,終於神色一凜:重頭戲來了。隻是……自己和蘇禦寇什麽鬼?於是她睜大眼睛豎起耳朵興趣甚濃地盯著那蔣昊聽他講故事。


    卻聽那蔣昊說道:“世子一直就傾慕木小姐……”


    木閱微腳下一個不穩當一頭栽倒在地,隻覺橫空一個雷劈下來正中下懷,雷得她渾身顫栗。


    你妹啊菇涼自穿過來還沒被這麽驚嚇過呢。


    她動靜太大不少人都迴過頭來看她,連那個蔣昊也放著精彩的故事不說納悶看過來。遠岫不知道小姐突然怎麽了,趕緊低身扶她起身。


    木閱微忍住一股不明內力催肝折肺,被遠岫扶著對觀瞻的眾人做出淡定樣兒微笑迴應:“沒事,沒事,受了點驚嚇!你……繼續,繼續……”


    然而誰也沒有迴過頭去繼續自己的正事,約好了似的一水兒神色異樣盯著她看,仿佛她臉上長了老大一朵花。包括那個說書人蔣昊。他竟然也一動不動地看著木閱微看。


    木閱微雙眉倒豎,盯著那蔣昊惡狠狠道:“看我幹什麽?說書啊!你們世子一直就傾慕我,然後呢?!”


    蔣昊受到驚嚇似的迴過頭去,其他人也像頭羊領路的小羊一般迴頭。擺脫了猴子錯覺的木閱微撫撫胸口舒口氣,目光漫不經心地四下轉悠,卻直直撞上一雙略含笑影的雙眸,那雙眸子的主人冰高雪冷,海謐瑰姿,一襲迷之深藍絕塵高拔,又有說不出的迷離魅惑。


    木閱微不知為何不敢直視墨懷臻,胸臆間一種莫名的霧嵐起起伏伏最終被她冷靜壓下,她目光黯了黯整個人沉寂下來。


    但再也不敢側耳細聽那蔣昊的故事,隨便聽了聽,大意就是,嗯,蘇禦寇一直就傾慕她,後來倆人就勾搭上了,上了手的小情人就開始互剖心事,木小姐得知情郎蘇禦寇一直都很厭惡自己家那個……本是奴才之孫卻當了少爺的小公子,且特別嫉恨自己的祖父祖母竟然把一塊當世至寶黑魚石給了那小奴才,於是一直都想除掉他,隻是怕遭家人懷疑不得其便。木小姐也想替自己的情人出頭,二人約定趁著這次壽宴解決了那小子,因為這一天定遠侯府人多手雜,死個人也難查是誰幹的。並且把蘇世子一直惦記的黑魚石給拿迴來……


    大抵如此!


    木閱微聽得心髒都需要搭橋了,頭腦都發麻了,四肢都軟癱了,白眼都翻不過來了,她半死不活地朝四下環視,果然雲楓也正在翻白眼,雲衍則是眉頭深蹙恍入忘我之境,於是木閱微揣測她這傲岸明直的表哥除了把斷袖情詩誤當情詩讀過一兩首外應當沒什麽情動閱曆,除了情感空白的孩紙,誰會從一堆狗血中領會鍾情真義?


    最終那蔣昊痛哭流涕地叩頭結尾:“我以為世子隻是說一說泄泄心中的不滿,沒想到,沒想到木小姐她真的向小公子下手,小公子竟然就這麽被淹死了!屬下失職,當初應該勸勸世子,也許就不至於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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