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眉攜木閱微之手走到距離菊宴稍遠一些的地方。是一處修葺齊整的鬆柏林,有參天的古鬆遮天蔽日,亦有初生的青柏鬱鬱蔥蔥。幽曲處是石子鋪成的小徑,開闊處是光風霽月的草地,林子旁邊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泊,秋水時至,澄澈清明。林子恰在一個地勢較低的地方,站在林邊望見遠處起伏的小丘線條,錯落的園林亭閣,可以說是在有限的空間做了最大限度的用心,讓樹林視野遼闊,意境雄奇。修葺這個樹林的人算是極有心了。


    木閱微也留意到蘇硯眉有些異樣,哪裏異樣又說不上來。她雖然善於透察人心,卻不像花澗筠那樣極具女子情致,可以將女兒家細膩的心思察知入微。何況人本身就有些奇怪,對疏遠之人可以冷靜清醒地打量透徹,對親近之人卻往往一葉障目捉摸不透。


    而且她對蘇硯眉比較親近熟悉,完全是好友心態,並未刻意去觀察。


    可是,在長公主壽宴前夕這樣悠閑地散步也有點奇怪哦。而且閱微雖然和蘇硯眉比較熟稔,卻是以寰微公子的身份熟悉,此刻以木閱微的身份,她和蘇硯眉還是第一次像朋友那樣散步,怎麽也不會自來熟地立刻親近起來。


    “這是家兄的樹林。在他很小的時候,發現家裏有一處天生的鬆樹雜叢,簡直樂上了天,天天跑到這裏瘋玩。後來長大,就慢慢就把原本淩亂野生的雜叢修成這樣的樹林,祖父和祖母都很喜歡,蘇家有時舉辦一些小家宴也在這裏。不過,這裏主要還是大哥讀書練劍的地方。”


    木閱微聽著這番話,一陣了然又一陣迷茫。


    了然的是這片出采的樹林是定遠侯世子蘇禦寇的手筆,對,格調極像,大氣雄渾,沒想到蘇禦寇那樣的雄烈男子竟還藏了這番別致心思。


    迷茫的是,蘇硯眉竟然真的和她侃侃聊天,風馬牛不相及地聊起了蘇禦寇,這樣的情境木閱微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不錯,是相親說媒的感覺。這種熟悉令她腦洞大開,涼颼颼且直截了當地問道:“蘇姐姐,你不會是想將青鬆公子介紹給我當夫君吧!”


    “撲棱”一聲響動,木閱微警覺望去,卻見一直體型不小的鳥從前麵一顆粗壯的古鬆深處驚起,拍翅飛掠遠去,濃蔭靜寂,再無其他動靜。


    閱微放下心。然後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樣子望著蘇硯眉。方才的氣氛真有些古怪,而她一向不擅長在這樣的氛圍活動,寧可用哪怕嚇人的幽默感將其打破。


    不想蘇硯眉驚訝地望著木閱微,突然笑了:“看來祖父和蘇二先生她們說的很對,閱微妹妹,你很聰明。”


    木閱微這下真有點傻了。蘇硯眉什麽意思?


    蘇硯眉道:“我隻是偶爾聽到祖父和祖母聊天,他們應該有這個意思,而且這次多虧你仗義出言,才讓我清白得雪,不必忍辱一生。方才在花園那邊初見妹妹,雖未多言,但極有好感,所以就自作聰明提起兄長,想讓你稍稍留心下。我挺喜歡和你成為一家人。所以……唐突冒昧,還請你不要見怪!”


    什……什麽?木閱微有種晴天霹靂的感覺:蘇閣老和舜華長公主一大把年紀了,怎麽還開這麽大的腦洞嚇人?她身上還掛著一個墨予珩呢,現在他們又想著再給她掛一個蘇禦寇。


    但旋即,她就明白了這個荒唐的計劃純粹是出於一片善意,而且是不小的善意。當然這片善意也抵充不了這個做法很二這個事實。


    木閱微搖搖頭:“蘇姐姐放心,蘇閣老和長公主的好心,閱微心領。不會因此見怪!至於姐姐……你無論說什麽,我都不會見怪。這個你放心。”


    當信任一個人的時候,就會對其有一個深刻的理解,木閱微深信蘇硯眉此舉是出於好心,就好像蘇家這個似乎半空掉下來的荒謬主意也是出於一片好心。


    蘇二先生那天已經就和木閱微稍有交流,睿智如他們,肯定也猜出木閱微或者雲家絕對不會喜歡皇家這門婚事,會千方百計地解除。這樣木閱微基本上就是一個棘手的麻煩,無論和墨予珩的婚約能不能解除,在這個時代,她以後都基本處境堪憂。蘇家竟然在這個節骨眼暗議將家族最出采的世子許配跟木閱微。雖然閱微覺得這樣結親從各方麵考量都很荒唐,對他們的一片用心卻是感激深切。


    而蘇硯眉,應該是蘇家所有人裏木閱微最為了解的一個人,實際上也算是她最知己的朋友。她不至於見怪。


    蘇硯眉見木閱微竟然如此推心置腹,她原本以為還需要費口舌解釋,畢竟這個做法有點唐突冒昧,而她和木閱微之前並無深交。然而木閱微眼睛一派清明坦誠,並不像敷衍的樣子。


    蘇硯眉感動也驚奇:“如此就好……你……竟然讓我覺得有點熟悉!”


    閱微嚇了一跳,忙道:“與姐姐一見如故,所以說話比較直接,姐姐莫怪。”


    蘇硯眉搖搖頭,眼眸裏是一抹奇異的光彩:“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木閱微基本上可以猜出蘇硯眉想起了誰,暗自思索著怎麽辦,卻聽蘇硯眉繼續道:“你那輛花車……”


    也是頭疼的話題。閱微急忙打斷:“蘇姐姐,我和瑤光郡主保證過隻字不提!”


    蘇硯眉笑了:“放心,我不會再去盤問魏小姐剛才對你做了什麽,你這麽聰明,肯定有你的打算。而且我知道那輛花車不是那麽容易奪走的。”


    這下輪到木閱微驚奇了:“你知道辛夷桂旗香車?”


    她發自內心地驚奇,因為辛夷桂奇車是古書所載的一種匠心獨運之車,一本極古老的奇書,此書意境奇瑰,怪象環生,算是最古老的神話書,並不被曆來的讀書人稱道,加上年代久遠,所以壓根極少有人讀到。


    木閱微卻偏偏極愛那種光怪陸離恍惚迷離的意境和故事,來自遙遠的曆史深處的神話傳說對她來說更能激起靈感和懷念,所以不僅讀了爛熟,還一不做二不休照著裏麵的描述做了一輛奇特的車。


    可是,以她對蘇硯眉的了解,蘇硯眉並不喜歡這些烏七八糟的神幻故事,根本不可能讀這樣的書。


    但很快她就自己找到合理解釋:“是蘇閣老當故事講給你聽的?”一家人在冬日圍爐夜話情樂融融的時候給孩子講一些神怪的故事,也是常見的。蘇閣老閱書淵博,知道這樣的書太正常了。


    蘇硯眉卻搖搖頭:“不是祖父,祖父雖然對這個神怪野話也有興趣,但看我興趣不大,就不逼迫我去學了。隻沒事和祖母去說著玩耍。是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才華極高的人無意中告訴我的!”


    因為留心,木閱微敏銳地看到蘇硯眉在說話的時候眉梢眼角都帶著一抹少女的嬌羞,說這番話更是有種動人情致,麵頰上飛起一抹嫣雲。


    不知道為什麽,木閱微隻隱隱覺得不好。這是直覺,特別是蘇硯眉說話吞吞吐吐的時候。


    她語氣莫名有點滯塞,說話也帶了吞吐,幾乎是本能追問道:“是誰?”


    蘇硯眉低首沉吟了半晌,木閱微看見她麵頰上那抹嫣雲越發濃鬱,她心頭不安隨之濃鬱。但另有一重納悶與疑問。


    卻在這時看見蘇硯眉終於抬頭,目光盈盈如水,麵龐嬌怯不勝羞澀,羞怯中卻是一抹決絕的勇敢:“是寰微公子!”


    “什麽?”木閱微差點跳起來,震驚讓心頭的不安暫時一掃而空,同時在心裏默默迴想和蘇硯眉相處的時光,想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竟然奇葩地和她聊過這麽離奇的話題。


    閱微蹙眉:“寰微公子對你說起過辛夷桂旗車?有這迴事……?”


    有這迴事?


    好在蘇硯眉立刻解惑:“不,他沒特意說起,隻是隨口說了一句,我因為好奇,就去翻了祖父的書。”


    就隻好奇?去翻看一本自己毫無興趣的鬼書?木閱微眉頭蹙起,不安地感覺又迴來了。


    其實蘇硯眉也極為驚奇,因為木閱微的舉止顯示,她對蘇硯眉提起月寰微這迴事毫不意外。她竟然不奇怪她認識寰微公子,蘇硯眉納悶半刻,隨即又是一喜:“他和你提起過我?”


    隻有木閱微從月寰微那裏聽說過蘇硯眉,才會在聽蘇硯眉提起這事時毫不驚奇。想到月寰微向別人提到過自己,蘇硯眉頓時一陣溫暖一陣明亮,還有一陣甜蜜。


    木閱微默默望天:還用提起嗎?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和蘇硯眉聊這個話題越是深入,她越是覺得不安,而且這種不安絕對不是因為懼怕蘇硯眉發現她身份的不安。而是另一種不安,是蘇硯眉那種異乎尋常的的態度帶給她的不安。蘇硯眉提起月寰微的神情太不對頭了!這個話題帶給她的感覺像是走在重重迷霧裏,分不清南北,卻深感不安。不暗的的感覺讓她本能迴避向深處探索。


    卻見蘇硯眉又急急道:“他……他是怎麽說我的?”美麗的眼睛裏盡是熱切和歡喜,麵龐緋紅嬌美宛若不勝春風的桃花。


    木閱微深深盯著蘇硯眉,看她略微羞怯又熱切的眼神,和提起月寰微時眼底的醉人光芒。木閱微感覺那光芒宛如一抹寒涼的雪光,在照亮她思緒的同時,也荒涼了她的整個身心。


    蘇硯眉留意到木閱微清明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我……我……”


    這次木閱微單刀直入:“姐姐為什麽如此關心寰微公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到從自己胸腔出去的聲音發冷,因為她整個胸腔都是茫然的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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