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之琅愣住,未曾想墨懷臻竟然如同那些喜歡街談巷議之流,突然對八卦感興趣了。不過話說迴來,如果瑾王連如此的細枝末節都不放過,那寰微公子還真有些棘手。


    迴憶了一下當時月寰微親臨扶蘇山莊的情形,華之琅慢慢道:“他一上山就和我談論數日,皆言華家的商鋪管理和革新事宜,所言所見精辟透徹令人醍醐灌頂,我自然對他刮目相看,加上這人真是個難得的妙人兒,行事作風令我大為歎賞,於是就以瑤京酷暑為由,還以扶蘇山莊的歸鴻壑風景險秀壯麗為誘,邀請他盤桓一個月!”


    提起這個他突然跌足叫悔:“說起來我還真有點後悔啊,就是因為我舍不得這麽個奇人,想要他在扶蘇山莊多晃悠一段時日,結果自討苦吃,這個家夥竟然在盤桓之時碰見了莫洛,還給我順手牽羊牽走了!”


    墨懷臻的目光變得銳利,轉頭看著華之琅:“莫洛?”


    “對啊,就是現在在那位木小姐身邊做影衛的莫洛啊。”華之琅詫異,“瑾王殿下,你不會不知道,莫洛原本是我扶蘇山莊最快的女子劍吧?被那位寰微公子做了人情送給木小姐當護衛。就是因為在方才你說的那次我和月寰微的那次較量中,我輸了。可是我到現在沒想明白,莫洛怎麽會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心甘情願跟著月寰微下山,這家夥給她灌了什麽迷魂藥!”


    墨懷臻不語,銳利的眸光深了幾許,他自然知道莫洛原本是扶蘇山莊的一把快劍,這也是他最疑惑的結點之一,也正是他當下要和華之琅交談的事情。


    他皺眉道:“你們因此較量?”


    華之琅失悔不迭,雖然這懊悔很大程度是在作態,但鬱悶還挺真實的:“月寰微這人閑不下來,除了看書弄簫,就是在我山莊亂竄,我吩咐了部下無論他去那裏都不要攔著。結果這家夥自己亂竄到了歸鴻壑,看到了在那裏練劍的莫洛,一見她眼睛就亮了!跟餓狼碰見小羊羔似的!”


    華之琅可沒有機會瞧見月寰微初見莫洛的情景,然而他要故意將那小子說的流氓,不然何以表達他至今仍然憤慨抽搐的小心髒。


    “他毫不掩飾對莫洛的喜歡欣賞,像個登徒子一樣天天去歸鴻壑看人家練劍,看了幾天,立馬就來跟我打探莫洛的所有事情,我自然不會隱瞞,毫無保留一一告訴他,結果這家夥蹬鼻子上臉,直接告訴我說想要將莫洛帶下扶蘇山莊!”


    墨懷臻聽到這裏,原本深思的臉上頓現了然,仿佛這件事理所當然,如他所料恰恰發生了。


    華之琅卻沒看到他的變化,依然略帶憤慨滔滔不絕:“我乍聽這話隻覺荒唐,敢情這些天我和他說的話白說了,別說我舍不得莫洛,就算我忍痛割愛,那塊冰她自己會同意嗎?莫洛雖然是我扶蘇山莊的人,但她從來不被我支配,隻和我合作!而且我是受人所托照料好她,怎麽可能輕易與人。這也太沒原則了!”


    墨懷臻不動聲色道:“可是你後來還是鬆口了!”


    提起這個華之琅倒有幾分感佩:“你不知道那個月寰微,纏人的手段和他的才華一樣,堪稱一絕,簡直奇葩,對我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我……屈服了。可是卻提出兩個條件!”


    “兩個條件?”


    “對,一個就是,莫洛雖然是我扶蘇山莊的人,但扶蘇山莊不能隨意支使她,月寰微要將莫洛帶走,自己去說服她。扶蘇山莊沒人有本事或者有膽子可以趕走莫洛。哦,我和我那老爹可以,可是這麽丟份兒的事我們都幹不出來!這個條件,月寰微痛快地一口答應了!”


    墨懷臻凝神細聽,眸底的情緒因為最後這句話再濃鬱了幾分,看不出在想什麽!


    “他同意我就放心了,莫洛我太了解了,孰能讓她乖乖跟著走我絕對願意五體投地表示拜服。”華之琅想起自己當初的輕狂猶然鬱卒,當時自己真實高興太早了點啊,“有了這重保險,我大而煌之提出讓月寰與我較量才藝,他贏了就可以過我這關!”


    墨懷臻毫不掩飾他的犀利:“你這叫不自量力?”


    華之琅有點赧然心虛:“你如果當時在扶蘇山莊親見寰微公子,也會有這樣的念頭。這個人的智識所學,堪稱深不可測,而且與大宸國所傳授的學習之道簡直格格不入,說不好聽點那就是不入流,但我更認為他是自成一家。因為此人才高八鬥令人難以窺探,就好像群山萬壑之中一座風光無限的孤絕險峰,隻要是有些才學的人,一定會竭盡全力想要看看其風光!”


    他不由自主指了指了澹煙居對麵那些筆直孤絕的奇秀飛來峰:“當時月寰微給我的感覺,就如王爺鍾愛的這些孤巒,我即使力有不逮,也會拚上一把探探底。”


    他頓了一頓:“而且就當時的情況看,我也並非全無勝算!”


    一邊讚人家才學至高無人可及,一邊又稱自己不是毫無勝算,這話怎麽也有些怪異,令人費解。


    華之琅端起茶杯潤潤嗓子,道:“這就是月寰微奇怪的地方,他的才華雖然讓人歎為觀止,但細究起來卻參差不齊。高者高山難仰,深者深不可測,比如他無書不窺無書不閱,在這方麵我至今想不起誰可以是他的敵手,包括那些名滿天下的學者。還有他的簫,宛如天上神樂。可是同時,他的才藝並不像其它才子那般,基本上齊頭並進,而是參差不齊。比如他寫的字,簡直……簡直就是街上那些下三濫的水平。還有他的畫作,那叫一個慘不忍睹。還有對弈之道,更是撲朔迷離,讓你難以捉摸。”


    完了總結道:“和他相處的那些時日我發現了這一點,所以才敢和他較量。結果也說明了問題,我們較量了多種才藝,他雖勝,卻是險勝!”


    墨懷臻墨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似是自言自語道:“他也……擅讀書!”


    華之琅並未留意這位措辭素來嚴謹、交談惜字如金的王爺話裏莫名多了一個奇怪的字眼“也”,鄭重點頭:“極擅,我敢說無人能及。不僅僅是對書的觀閱之多之深令人側目,最重要的是他的態度。他對書,絕對不是一般讀書人那樣多少帶著功利的態度,他是癡迷,給人的而感覺就是,那些書,宛如他這個人的一部分,滲進了他的世界,沒有什麽力量可以分割!”


    華之琅談起月寰微算是胸有成竹,這個人他非常熟稔,而且這麽久幾乎也沒碰上一個合適的對象可以和他聊起這個人,當下對瑾王殿下娓娓道來,多少有點正中下懷,所以他自己一邊迴憶一邊細聊,多少也有點漸入佳境。


    墨懷臻的眼神變得飄忽:“那是他最可靠的世界,一個聰敏卻要擔負沉重的人,他可以在書裏,在古往今來無數人用文字凝聚的海洋裏找到力量,找到相投的知己,甚至從一些蛛絲馬跡裏看見別人發現不到的秘密!雲衍善於以字觀人,而他善於從書中洞察現實世界中的人心修為,已經有了一定火候!”


    “對對對,就是這樣!”華之琅急忙肯定,“他擅長讀書,卻從來不是一般讀書人的紙上談兵,我都不知道他怎麽讀的,蛀書蟲最可能成為呆子,他卻可以讀成精!”


    墨懷臻依然沒有看他,華之琅卻聽對方問道:“他的棋道撲朔迷離?”


    華之琅亦是疑惑:“對的,我現在都無法明白他是故意裝得還是實力就是那樣忽高忽低。我們下了七盤棋,他輸了五盤贏了兩盤,水平馬馬虎虎。奇怪的是輸的時候他表現出來的愚蠢令我瞠目結舌,小孩子似乎都比他棋高一著。但贏的那兩盤,確實高深莫測讓我根本無從應對,後來我研究了好幾天這兩盤棋,才發現他壓根沒有章法,但就是讓我沒法抵擋。我壓根無從判斷他的心思!”


    墨懷臻突然輕輕笑了,連深沉如海的眼底都閃出一抹微光,直讓華之琅咋舌。


    墨懷臻似是無意識道:“一個機警並且極有慧根的人的本能反應。不擅棋是因為他並未花心思去鑽研此道,但對弈的基本規則他肯定知道。閱書與閱世給了他透察一切的底氣,遇到壓力就會本能運用這種底氣,或者說,智慧。他在連敗之後會本能反抗,並且是運用他最擅長的道具,就好像一個人麵臨危機終於拿出看家本領一樣。換而言之,那兩盤棋,你在玩棋,他在玩心。這是他最擅長的。”


    華之琅半晌都沒出聲,好久才道:“我終於明白了,他無意識操縱了我,我將注意力放在棋盤上,壓根是正入其網!”


    他迴過頭,認真看著墨懷臻:“你跟寰微公子素未謀麵,卻對他的心思了如指掌。王爺,我都不知道說什麽?”


    墨懷臻卻霍然轉頭盯著華之琅,眼底卻是一片茫然驚詫,仿佛沒聽懂他的話:“什麽寰微……寰微公子?”


    華之琅這下真嚇著了,他終於發現這位王爺壓根不對勁:“是啊,月寰微啊,我們這半會不是在談論月寰微嗎?你怎麽了,王爺,王爺?!”


    墨懷臻猛然站起身,眼神如同鷹隼一般,前所未有地明亮銳利,強光一般盯著遠方的湖水,頃刻間又落在華之琅身上,宛如實質一般,盯得他陣陣發毛。


    “王爺,怎麽了?”華之琅多年來從未見過墨懷臻如此神情舉止,失態至此。他頓時有些慌亂,也不由自主站起來,卻見對方眉頭深蹙,以手撫額,很顯然是在思索讓他極為頭痛的問題。


    “無妨!”墨懷臻半晌才恢複鎮定,神情卻是少見地頹然,“頭痛了一下!”


    嘴裏這樣說著,心底卻是一片沉重的失落悔憾以及迷惑。


    他無法告訴華之琅,就在方才那頃刻間的對話裏,他們兩個人地交談壓根就是牛頭遇見馬嘴。


    在華之琅說月寰微也極擅書之時,墨懷臻自己的思維就開始跑偏,從他不自覺問“他也擅書”那一刻,他想的是木閱微在賦花樓時,憑著博覽群書的聰慧,發現了蘇閣老藏在書中的天機,嗅到了蘇硯眉案件中的驚天秘密。


    也就是從這一刻起,他耳邊雖然響著華之琅的話,心裏想的卻都是這位木小姐,木大學士的女兒。


    之後他所有和華之琅的交談對話,他這方麵,其實都是在談論木閱微。包括他對答華之琅的那幾句極為重要的話,包括談論對弈之道。華之琅說的一直是月寰微,而墨懷臻,因為思維不自覺旁逸斜出,他實際上不自覺道出的,是自己對木閱微心性的揣摩。


    而不是華之琅正在說的月寰微。


    兩個人根本就是自說自話各說各的!


    然而他們兩個人的對話竟然渾然天成,毫無裂縫。仿佛並沒有發生牛頭不對馬嘴這迴事!甚至到現在,華之琅都不知道他們的交談早已錯位!而墨懷臻,在被華之琅用寰微公子驚破自己思緒的那一刻,猛然發現他們兩個其實根本就是東拉西扯,壓根沒在同一個點上。


    可他們卻神鬼莫測地讓對話毫無任何裂痕。


    在墨懷臻震驚地發現這件怪事的那一刻,從他心底最本能最深潛的地方,猛然閃過一道亮光,一道極為明亮宛如閃電的亮光。


    那道亮光照亮了這些天所有他心底關於木閱微的疑惑,也照亮了所有他關於寰微公子的疑惑。


    一道極為猛烈明亮的光,但也是一道極為飄忽倏爾沉入黑暗的光。


    墨懷臻知道,那是他最為敏銳的直覺閃過的靈光。


    那道靈光裏有最為珍貴最為重要的信息和懷疑。關於木閱微,關於寰微公子。


    可是在那個瞬間,他沒有抓住那道光。或者說,那道光太快太飄忽,根本不足以人反應過來。


    即使在那個瞬間他猛然站起來,絞盡腦汁捕捉那道光閃過時照亮的景物,即使他竭盡全力,仍然一無所獲。


    結果就是,因為這道光曾經映照,他知道木閱微和月寰微之間,有一個極大並且極為可怕的秘密,這個秘密在方才華之琅驚破他的瞬間,差點被他的敏銳的直覺撞破,最終卻斂起羽翼將自己保護周密,再也窺見不到半點。


    那個秘密,一定很可怕,一定如雷霆般可以震撼一切。


    因為就在那道光飄過他頭腦而瞬間,他整個人都被驚得微痛,並且隱隱覺得自己頭皮一陣發麻,心也一陣悸顫。


    那一定是個驚天秘密!他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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