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寶的眼力見可不是吹出來的,那是斷奶之後,遊逛江湖,為了不被主子捶打,自學練會的第一個本事。


    吳歲晚乖乖坐好,三寶便端著食盤進了屋子,隻是不敢湊近。一著不慎,讓情緒剛剛穩定的夫人發現了另一個會喘氣的東西存在,又受了刺激,再次失控,那可怎麽辦?


    所以,他在距離一丈遠處,便把托盤放在地上。像剛剛學會爬行的幼兒一樣,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小心翼翼地把東西一點點往前推。推到了沈長戈夠得著的地方,隨之快速後退,退出了屋子外。


    吳歲晚的腦子裏是一片灰白,眼前的人影和物品也虛虛實實,飄忽不定。她隻是憑著身旁一團熟悉的味道,放逐信任。


    吃東西,胖乎乎……


    想什麽來什麽,吳歲晚一眨眼,就看到了幾個大白白胖胖的大炊餅。


    不帶猶豫的,出手奇快,抓了一個就往嘴裏塞。


    “哎哎……歲晚!”


    沈長戈握住女人的手腕,搶下炊餅,溫聲道:“等等,別著急,吃飯之前先喝口湯,潤潤腸胃。”


    吳歲晚微微氣惱,吐出了一口炊餅,又舔了舔嘴唇,確實幹幹巴巴,死皮翹起來,一碰生疼。


    “輕煦”沒有騙她,應該是好幾日沒吃飯了,而且連口水都沒喝。


    她是怎麽了?傻子嗎?好像不是吧?


    她還知道,嘴巴幹,喝白水,是不管大用的,需要泡上某種藥材,喝了就能快速補充津液,對身子更好。


    搭配什麽來著?她怎麽懂得養生的?


    吳歲晚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咬著左手食指,冥思苦想。


    這副懵懂又深沉的模樣,矛盾又可笑。落在沈長戈眼中,既叫他心疼,也讓他心動。


    “啊……歲晚,張嘴!”


    沈長戈的手掌塗滿了羽化散,沁骨的甜香湊近,吳歲晚身心歡暢,喂白水都能喝出肉湯的味道。


    “嗯……好喝……”


    “好喝也不能貪嘴,幹糧和肉菜也要吃一點。”


    沈長戈喂了小半碗湯,便把碗放在一旁。將炊餅撕成小塊兒,喂一口幹糧,喂一口肉,再喂一口菜。


    一個乖巧,一個仔細,一頓飯一刻鍾。吳歲晚吃了半個炊餅,五塊肉,七片菜葉,一碗湯。


    “好了,不能吃太多!”


    沈長戈收起碗碟,把食盤推遠,三寶不用吩咐,悄悄遞來一杯白水。


    吳歲晚眼瞅著美食像長了腳似的越走越遠,慌忙起身,張開雙臂就要撲上去搶迴來。


    “我還要吃肉呢!不要跑……”


    沈長戈攬過女人的腰身,把她納入臂彎,輕聲哄道:“歲晚乖,你好幾天沒吃東西,突然吃多了,不好克化,明日再吃……”


    “可是……可是……”


    吳歲晚拽扯沈長戈的衣襟,陷入兩難,跑遠的肉好吃,男人的味道更好聞。


    追上了肉,男人跑遠了怎麽辦?


    抓住男人,肉跑遠了又怎麽辦?


    當東南西北,上下左右,不知如何選擇之時,就待在原地不要動。


    吳歲晚專注於沈長戈掌心的紅珠子,陷入新的思考。


    這珠子的顏色好漂亮,好像在哪裏見過。這男人的手掌好粗糙,像是一個常年出體力的莊稼漢。


    可是,輕煦不是農夫……輕煦溫文而雅……輕煦很有學問……輕煦做什麽營生的?他受苦了嗎?會寫字,會畫畫的那雙手,怎麽都是傷疤和繭子。


    “歲晚……吃塊糖啊?很好吃的。”


    沈長戈的一隻手在吳歲晚的肩頭輕輕摩挲,另一隻手把藥丸子抵到她的嘴邊。


    “歲晚,這顆糖很神奇,吃了它,睡一覺,歲晚就能變得又開心又聰明。”


    “是嗎?”


    吳歲晚猶豫一瞬,張開了嘴,舌尖一挑,甜甜蜜蜜。


    “嗯嗯……是很甜啊!不過……”


    吳歲晚鼓了鼓腮幫子,滿眼的不樂意。


    “我本來就很聰明啊!難道我不吃這個糖,我就不聰明了?你是瞧不起我嗎?”


    “呃……當然不是。”


    沈長戈把吳歲晚的腦袋按入懷中,連忙賠罪:“歲晚莫氣,是夫君不會說話,歲晚是天下第一聰明。”


    “我不要做天下第一,我是楊家村第一就行。那些老傻子小傻子們,整日欺辱我,有他們好瞧的。等我明天當個富婆,衣錦還鄉,買下楊家村所有的土地。讓他們一個個都乖乖溜溜的給我幹活,我一天就賞他們一人一個粗糧餅子,餓了也不給他們吃飽……”


    沈長戈有節奏地輕拍吳歲晚的脊背,附和道:“夫君和歲晚一同迴去,讓那些龜孫子們跪著迎接你……”


    “嘿嘿……”


    吳歲晚像個小奶狗,胖嘟嘟的臉,在沈長戈懷裏拱來拱去,濃鬱的香甜,讓她神思搖晃。


    “夫君真好,有你在身邊,我每時每刻都很開心,不吃糖也開心……明日我們一起迴楊家村,我帶你漫山遍野玩一圈兒,你也開心開心。”


    “楊家村的人不好,但山好。南山多藥材,北山多木材,西山都是成片的野果子和野蘑菇。”


    沈長戈微眯著眼睛,輕嗅吳歲晚的發髻,喃喃問道:“東山有什麽?”


    “東山是陡峭一道嶺,光禿禿的。隻在嶺中央開出一道狹窄的豁口,通往楊家村之外。那裏不好玩兒,我娘親從那裏進到楊家村,再也沒有出去。我從那裏出了楊家村,再也不想迴去。”


    “不過……我還是很想念楊家村的山,它們陪了我十年。”


    “那時候我太小,沒有力氣,不能去北山扛木材。春天我常常晃蕩在南山,搜羅藥材和山菜。當然要時刻小心,躲著幾個壞蛋。他們可能搶了,不但會罵人,還會打人,畢竟隻有藥材能賣上價錢,大家都很窮……”


    “夏天和秋天我就混在西山,那邊山形複雜,有幾個山坳,常人不敢去的。我在那裏采過很多蘑菇,撿過很多鳥蛋。在一條小溪旁,我用樹枝泥巴石頭,搭建了一個狗窩大小的小房子,還捏了三個小人,外祖母,娘親,還有歲晚。”


    “夫君,不要小瞧我呀!那個泥巴小房子,搭的才結實呢!頭一年夏天搭建的,第二年開春,我再去瞧,它還是老樣子。若是我再長大些,再富裕些,自己都能建房子。”


    “夫君,你等著,不用著急,等我多賺些銀子,給你建一所大房子……”


    “夫君從小學醫,小小年紀就被關在豪華宅院裏讀書習字,都沒有去山水間盡情玩耍過。你也一定不知道烤蛤蟆,燒魚,烤鳥蛋,是什麽滋味吧?沒關係的,歲晚幫夫君一樣一樣嚐試過,你一定也會覺得好……”


    吳歲晚的全身軟軟塌塌,張開嘴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我好困呦!怎麽迴事呢?我不記得我幹過什麽重活啊……”


    “我是不是好久沒去山裏瞎跑啦!整日呆在屋子裏的人是沒有出息的。我外祖母說過,不論男女老少,隻要能動一下,就要幹活。不幹活怎麽掙口糧?吃的都沒有,怎麽活呀?”


    “我要賺多多的銀子……”


    吳歲晚又打了一個哈欠,脖子都抬不起來了,再說什麽,都是嘟嘟囔囔,吐字不清。


    沈長戈連忙把那杯溫水捧過來,讓吳歲晚抿了一口。


    然後,隨著一股溫熱入喉,吳歲晚也徹底陷入沉睡,打起了輕鼾。


    沈長戈鬆了一口氣,能吃能睡,病就能好。但他不敢大意,坐在冰涼的地麵,晃晃悠悠,拍拍哄哄,又過了一刻鍾,才慢騰騰起身,把吳歲晚抱迴床榻。


    三寶提來一桶熱水,沈長戈先著急忙慌地給自己洗了一把臉,醒醒神。


    這羽化散真是邪門。


    他不知道吃進肚子裏會怎麽樣,但光是聞著味道,自己都受不了了。那種欲仙欲死,沒點克製力,真的會一路沉淪,找不到歸途。


    吳歲晚三天沒有梳洗,頭發粘膩打了結,衣裙沾了尿液。


    洗大澡,害怕驚動她的美夢。


    沈長戈隻能用棉帕子蘸了溫水,一點點擦拭。


    這樣的活計,他幹過無數遍,沒覺得多麽勞累費力。


    隻是在梳順頭發時,難免傷感。


    吳歲晚不是美女,但那一頭秀發,黑亮柔順,確是美女都及不上的美麗。


    如今,像亂草一樣,長一根,短一根,盤發髻盤不成,簪子也簪不住。


    養了二十五年的長發,隨著未輕煦的骨灰長眠於地下。


    有誰能夠懂得沈長戈的黯然!


    夜深了,吳歲晚清清爽爽酣睡,沈長戈出門吩咐三寶,連夜多多配製羽化散,把他日常穿的衣服熏起來,味道越重越好。


    貴公子熏香,沈大將軍熏毒,也是沒誰了!


    夜色靜謐,一燈如豆,沈長戈衣衫整齊,輕輕悄悄,仰麵躺於吳歲晚身側,握住她的柔荑,眼波灰蒙,斷魂失意。


    他看到了從前,卻看不到以後。


    歲晚清醒了,不要他,怎麽辦?


    歲晚不清醒,不快樂,又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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