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歲晚不是從小養在深閨的小白花,十歲之前,她挨過餓,也挨過打,受過孤立,也遭過欺騙。


    同樣上山采藥材,她的貨品最多也最好,但總是全村到手銀錢最少的那一個。


    吃虧多了,沒人教也無人護,她隻能逼著小小的自己立起來,每一次都安靜地站在人群之外觀察學習。


    看小商販的眼神和行為,看他們表情的細微變化,看他們在秤上稍稍挪動一下小拇指,銀錢上就要差個十文八文,一日下來就能多賺幾十上百文。


    看他們互相玩心眼兒,搶生意,騙村民銀子,吳歲晚看的津津有味。


    她不知不覺學會了很多,但她不敢對別人講起。商人位低,一個女孩子懂得太多小商販的手段,不是什麽光彩事。


    後來到了九歲十歲那兩年,她攢夠了經驗,再也沒有被小販們占過便宜,她的勞動所得也能賣上合理的價錢。


    再後來,她迴了吳家,安氏一再告誡她多多學習“吳家小姐”的做派,不能露出鄉土氣息,不能被人瞧不起,她便更加緊手束腳。


    現在,她無所顧忌,因為吳家不要她了,所有人都不要她了。


    她沒有依靠,無需再假裝,也不用再壓抑,她高高興興地撿起從前的那一點見識,活好,活孬,自己說了算。


    吳歲晚還記得曾經有一個小商販,半真半假地誇讚過她,說她小小年紀,蔫聲不語,卻是全村最精明的一個,誰也忽悠不了她!


    有哪個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子嗎?在某些方麵格外有天分的畢竟是少數,很多人都是被現實逼迫,為了生存,不得不粗俗計較。


    如果是從小沒有離開吳家高牆的吳家小姐,自然沒有吳歲晚的那些本事。


    無一技之長,也沒有見過人群和世情,落到婆家厭娘家煩的境地又當如何?


    大多數女人會為了一口吃食,窩在狹窄的後院裏混吃等死。


    所以,在很多時候,有些不幸也是好事,可能是老天為了幫你,讓你多學一樣本領,不論以後的人生路多少條岔道,你都可以從容前行。


    吳歲晚迴到將軍府裏,來不及歇息,便著手縫製新的玩偶。她留意到多采閣少東家的喜好,明顯對大號和中號玩偶不太感興趣,反倒對最小號的掛件愛不釋手。


    三月初一的半天半晚,加上三月初二的一天半宿,吳歲晚又裝了十個大號、十個中號、五十個小號的布偶,塞了滿滿一籮筐。


    賣給多采閣三十個玩偶得了三百文錢,隻能說是一個好的開始,但收益並不符合吳歲晚的預期。


    但願,三月三當日能夠再順利賣上一大筆,收迴本錢。就算以後東西不好賣,也都是淨賺的,剩一文錢也比沒有收入強百倍。


    蘭溪比吳歲晚還要積極,原來做小買賣是會上癮的。


    那一日一籮筐的貨品,三言兩語便一售而空,換來鼓鼓囊囊一荷包的銀錢,那種滿足竊喜的感覺,誰做過小買賣誰知道。


    一大清早,吳歲晚給沈契喂藥的時候,說起榮城今日的大廟會很熱鬧,她要帶著蘭溪出門遊玩。


    “父親,我要到午後才能迴來,你在府中要聽婆婆們的話,好好吃藥啊!”


    “哎……我聽話著呢!”


    沈契咽下一口苦澀的藥汁,勉強說道:“不就吃點藥嘛?哪一次我都是乖乖的……”


    吳歲晚板起臉,反問道:“那是誰呀?我不看著他喝藥,他就把碗摔了,把藥吐了……”


    沈契的臉一紅:“哎呀……你不要操心,盡管去逛廟會,喜歡什麽就買什麽,我那裏有的是銀子,隨便你花……”


    吳歲晚又遞上一勺藥,看著沈契強忍嘔吐的表情,促狹道:“我今日到了廟會,一定要先逛一逛糖果攤子,把各種口味的都買上一大把。若是別人問我家裏沒有小孩子,買那麽多糖果做什麽?我就要實話實說,說我父親和小孩子一樣,怕苦喜甜。不給他吃糖,他就要生氣,還要摔碗倒藥呢……”


    “嗯?不要瞧不起人啊!我才不是怕苦呢!”


    沈契為了掩飾難為情,起身搶過藥碗,一仰脖,一飲而盡。


    “你瞧瞧,一滴都沒剩,你見過誰喝藥像我這麽痛快的?”


    沈契把碗底亮給吳歲晚看,真的像一個等待誇獎的小孩子。


    “哦……是我記錯嘍!”


    吳歲晚收迴藥碗,順手把一顆糖果遞去了沈契嘴邊。


    “喜歡吃糖果的那個人明明是我,但我害怕別人說閑話。說我一個女人家家的嘴饞,總是不好聽的,便是心思一歪,賴在了父親身上,您不會生我的氣吧?”


    吳歲晚的語氣誠摯,但眼底的笑意卻是怎麽都藏不住,沈契隻當看不見,煞有介事地迴答:“怎麽會呢?為人父者當慈愛謙和,怎能和兒女論短長?父親是不會怪你的……”


    “哦……謝謝父親……嗬嗬……”


    吳歲晚忍不住歡笑,沈契正不知如何裝下去,眼光一掃,就看到了臥門邊的沈長戈,連忙招唿道:“唉唉……長戈你來了,今日軍營裏忙不忙啊?”


    “今日三月三,比過年還要熱鬧,軍營裏的士兵也放假一天……”


    沈長戈走近,吳歲晚不著痕跡地讓開床榻的位置,讓沈家父子交談。


    “那不是正好嘛!”


    沈契指著吳歲晚,激動道:“你好不容易得點空閑,歲晚也要出門遊玩,你們倆結伴同行!”


    吳歲晚維持著笑容,不好直接拒絕,沈長戈表情自然,在一旁應聲道:“好啊!”


    這一情景讓沈契更高興了,連聲催促道:“那就抓緊收拾收拾,早點去,多走幾個地方,不用在家陪著我。你們在我床前圍著,還怪煩人的,快去吧!”


    他就說嘛!歲晚那麽好,他大兒子怎麽會看不著?兩人多見幾麵,多相處些時日,自然會更好。


    聽聽剛才長戈迴答“好啊”,迴答得多幹脆,一點兒都沒有不情願。


    若是他運氣好,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他們圓房生子,那該有多美啊!


    沈長戈和吳歲晚在沈契萬般期盼的目光下,微笑著出了房門,而後誰都沒有言語,很有默契地各奔東西。


    吳歲晚去街上賺銀子,沈長戈陪著韓嬋遊廟會。


    大街上人聲鼎沸,最繁華地帶已經是推不開也搡不開,根本無處擺攤兒。


    不是吳歲晚來的太遲,而是別人來的太早,荷包已經裝了半滿。


    榮城不大,北路不通,東邊是小吃,西邊是雜貨,南路通城門最寬闊,客流量也最大,卻已經被各種雜耍新奇占滿。


    吳歲晚站在十字路口掂量一會兒,決定在東路與南路的拐角擺她的籮筐,因為那裏有一個四十左右年紀的中年婦人,正在小吃的攤位旁邊,占著一尺長的地方售賣小孩兒的衣服鞋子。


    吳歲晚上前說好話,願意出十文錢買她一步寬的位置。中年婦人一看她的籮筐裏麵都是小孩子的玩具,不但不搶她生意,還有可能給她帶來財運,欣然同意。


    不用吆喝,吳歲晚在地上鋪了一塊布,將布偶每一樣都擺出兩三個,還沒等直起腰身,就有一個五六歲小女孩兒拽著娘親的胳膊吵嚷道:“好好看好好玩啊!娘親我要,要這個豬頭,我從來沒見過鼻子這麽大的豬!”


    “多少錢?”


    年輕女人從小姑娘手裏接過豬頭看了看,確實做的新式樣,別說小孩子看了喜歡,她也覺得好玩兒。


    吳歲晚笑迴:“隻要個本錢,二十文就好。”


    “太貴了,粗布做的,哪裏就能值那麽多錢。”


    年輕女人把中號布偶放迴去,隨口問道:“能不能便宜點?”


    吳歲晚沒有迴答,反倒拿起最小的豬頭往小女孩兒的腰上比劃,推薦道:“這個豬頭和那個大的是一樣的,隻需要十文錢,小姑娘戴這個也好看。”


    “嗯啊……我不要嘛!我要那個大的抱著玩兒。”


    小女孩兒搖晃娘親的胳膊,央求道:“娘親,給我買大的吧,小的不好玩兒,別人不刻意看都看不見,上迴甜妞還和我顯擺她的布老虎呢!”


    “哎呀……好了好了,給你買。”


    年輕女人付了錢,離得遠了,還不忘教訓小女孩兒,不許隨便要東西,出來看看熱鬧得了。


    小物件不起眼,走貨卻挺快,半個時辰的工夫,賣出了五個最大號,七個中號,最讓吳歲晚意想不到的是,帶出來最多的小號玩偶卻隻賣出了兩個。


    可能麵對的人群不合適,注意到她攤位的都是五六歲到十一二歲的小孩子,都喜歡大的,可以拿在手中顯擺。那些係在腰上做裝飾的小巴巴玩偶,十三四歲以上的大孩子才會喜歡。


    吳歲晚把最後幾個大中號布偶擺放好,一邊思量著家中還有二三十個做好的空殼,今夜貪個晚,填充好草籽,縫合邊角,明早就能拿出來賣。至於剩下的小號布偶,還是應該多往雜貨鋪子送送。


    “狗狗,狗狗,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我要一樣一個。”


    非常稚嫩的小男聲,吵吵嚷嚷,霸道得很。


    吳歲晚聽得喜歡,迴身望去,卻是一愣,真是稀奇啊!


    隻見一個中年胖男人脖頸上騎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身旁跟著一個嬌弱文雅的微胖女人,很常見很溫馨的一家三口。


    胖男人一副慈父仁夫的姿態,但滿臉的橫肉還是出賣了他,是個有一麵之緣的熟人。


    吳歲晚感歎,榮城太小,轉個身就能識得一群人。


    這不是無賴苗老旺,又是誰?此時也正滿眼驚愕地望著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晚歌悠揚煦意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瀟瀟漁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瀟瀟漁歌並收藏晚歌悠揚煦意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