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沈契知道吳歲晚說的實話,他很細心,早就了解到吳六子和吳歲晚並不親近。他想著,每個人性情不同,家庭氛圍也不同,父女沒啥感情也沒什麽奇怪的。


    以沈契的多情心軟,絕對想不到他的好兄弟,曾經生而不養,還會在背後虐待女兒。


    “可惜啊!長戈不懂事,不知道好賴。”


    “歲晚,下輩子做我的親生女兒吧!父親這輩子生了三個兒子,沒有一個像你這樣貼心的。”


    “父親多希望你和長戈能夠成就一段好姻緣,多想看著你們生兒育女,父親這輩子還沒抱過孫子孫女呢!”


    補藥安神,再想到夫妻離心,兒子混賬,自身有疾,難免悲哀心傷。


    沈契仰躺在榻上,盯著虛空一點,念叨著他的遺憾與盼望,越念越小聲,很快睡熟了過去。


    吳歲晚幫沈契換了一床稍薄些的被子,仔細掖好邊角。天氣漸暖,屋子朝陽,春季熱著了會發火。


    等她輕手輕腳收拾好碗碟,端著托盤一迴身,卻發現沈長戈立在門邊,不知來了多久。


    已是辰時末,向來事務繁忙的沈將軍還沒出門,真是稀奇呢!


    吳歲晚與他不熟,隻停頓了一刹那,便是該幹什麽幹什麽。


    沈契虛弱,有很多小廝婆子伺候,吳歲晚按時按點陪著吃飯喝藥,更多的時候是在他清醒時,和他嘮嘮家常。


    病人心情好,可以抵上很多名貴藥材的滋養。


    吳歲晚堅信這一點,所以,白日裏她都是在沈契臥房的外間做繡活,隨時關注著他的情緒,不讓他一醒來就失望無助。


    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妻子不在,兒子也不在,對重病的人來說,一定是極不好受的。


    做繡活,照顧病人,每日都是忙忙碌碌,也簡單自在。


    像醃製醬菜的小水缸樣的大籮筐裝滿了碎布頭,吳歲晚挑揀花型布料,反複比量搭配,描畫形狀,仔細裁剪,爭取不浪費材料,還能做出賞心悅目的成品。


    隻是當吳歲晚剛剛縫好一個老鼠頭,桌案對麵卻是不聲不響坐下一個人。


    沈長戈淡漠著一張臉,隨手拿起一塊塊碎布把玩,拚湊,就是不說話。


    吳歲晚隻是和不熟悉的人話不多,可不是憋了巴屈的性格。她幾個轉念,好像猜出了一點意思。


    從前的日子,兩人見麵隻當不認識,連相熟之人的簡單寒暄都沒有,男人突然的轉變,應該是因為昨日有人拜訪“將軍夫人”的事情。


    他想說什麽?又為什麽沉默?


    是想教訓她幾句,警告她注意言行?還是以此為借口驅趕她出將軍府?


    有些話還是早早說明白的好!


    “沈將軍,你放心!”


    吳歲晚收起針線,凝著沈長戈黑亮的雙眼,認真說道:“我如今還留在這裏,不是要賴著你,我在外也從來不會自稱什麽將軍夫人。若是不小心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給將軍造成不便,也並非出於我的本意。”


    沈長戈麵皮微緊,嗓音低沉:“我沒有說你的不是!”


    “我不是你的妻,你亦不是我的夫,我一直記著呢!”


    吳歲晚深吸一口氣,索性攤開講條件。


    “不知沈將軍說過會在銀錢上給予我補償的話,可還當真?”


    沈長戈的眸光一暗,扔了手裏的碎布,無意識地撿起另一個縫好的兔子頭,一點一點扯拽。


    “當真!”


    就在吳歲晚以為男人要反悔的時候,才聽到低低的一聲迴答。


    當真就好!她也沒有必要扭捏放不開。


    “沈將軍,我隨時都可以離開沈家,但我又不想迴去吳家。所以……我需要一筆銀子,至少能夠讓我有棲身之所的銀子……”


    沈長戈直直地望著吳歲晚,眸底暗潮湧動,似有怒氣,也似怨氣。


    吳歲晚恐怕雙方不能心平氣和把話談下去,立即安撫道:“沈將軍不要擔心,我不會獅子大開口,不要什麽豪華府邸,兩間市井小屋即可。”


    沈長戈依舊不語,吳歲晚趁機侃侃而談:“我前幾日去街上轉了轉,榮城的中等房屋隻需要一百五十兩到二百二十兩左右。這筆錢對沈將軍來說,應該不難。至於更多,全憑沈將軍的心意,歲晚不會強求。”


    “我們分開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行我的獨木橋,互不相識,也互不打擾。”


    “如果吳家找麻煩,將軍以勢壓製,也惹不出亂子來。我隻希望將軍能夠向吳家隱瞞我的下落。”


    “最難的是父親的心情,你我之間的小事,私下商量就好。何時分開,怎樣分開,都不必告知父親,免得惹他心憂,更不好與他爭鋒相對。讓他餘下的光陰覺得兒女省心,願望能成,你我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幸好父親也不願意在將軍府內常住,天氣暖了,尋到宅院,我們搬出去,我會繼續以女兒的身份照管他的生活。”


    “到那時,我不會每天都進城,更不會在將軍府門出入,像昨日的誤會自然不會再次發生,還請將軍安心。”


    吳歲晚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想說的,該說的,自認都說得明明白白。


    隻是對麵的男人始終目不轉睛盯著她,不吱聲,也無甚表情,辨不出喜怒。唯有抿著的嘴唇似乎很用力,但是,不同意也不反對,他究竟想些什麽呢?


    “沈將軍,你可有什麽想法?”


    吳歲晚想借此機會開誠布公,以便今後行事,隻顧急切詢問,沒能注意到男人臉色不變,身形未移,但手上的小動作自始至終都沒停過。


    沈長戈把一個巴掌大的兔子頭扯個七零八碎,又撿起了另一個老虎頭,繼續無意識地揪扯,拆線。


    吳歲晚追問:“將軍真的不提些條件嗎?”


    沈長戈木著臉,搖了搖頭。


    “什麽想法和打算都沒有?”


    男人迴答的幹脆:“沒有!”


    吳歲晚了然:“哦……那就好!”


    沈長戈的為人處事,磊落爽快,沈家老夫妻和蘭溪沒少念叨,應該不會有虛言。


    再有沈長戈對待韓嬋一事上的絕不妥協,吳歲晚相信,他應該不是一個出爾反爾的人,遂輕鬆一笑:“你我之間的牽扯本就簡單,將軍無多廢話,我也渴望小事化了,算是兩好加一好,對上了將軍所說的不曾好合也可好散。”


    沈長戈拆扯布料的動作粗魯了一些,麵上依然平靜無波,隻輕輕迴了一聲:“嗯!”


    吳歲晚多望了男人片刻,以為他還會說些什麽,就算是互不相熟的客套,也不能如此簡單粗暴,嗯啊,好啊,就把談話結束了?


    沈長戈無言,吳歲晚無奈,不說就不說吧!願意呆著,你就呆著吧!


    吳歲晚重新拿起繡活,一針一線認真縫補,心裏還在納悶兒,也沒聽蘭溪和沈家老夫妻說過沈長戈不善言辭啊!


    沈將軍的嘴巴笨得像個沒有嘴兒的茶壺,是怎麽哄的大靖第一美人和他私奔的呢?


    今日是個大晴天,光速凝結成團,爭先恐後往窗子裏擠。


    窗下的兩人各守桌子一角,各懷心事,各自沉默,唯有溫暖的陽光,跳躍,圍繞,或許也在偷偷笑。


    隻見一桌子花花綠綠的綢緞和棉布,女人不停的縫,男人不住的拆。


    想把這一筐碎布和繡線,做成,做好,換來銀子,恐怕是不容易的。


    又過了半刻鍾或者是一刻鍾,誰知道呢?


    時間的長短和人的心情是有關的,好的時候嫌它太快,壞的時候嫌它太慢。


    沈長戈起身,吳歲晚聽到動靜也起身,一個點頭告辭,一個微笑相送。


    若沒有從前的錯過,也沒有以後的傷害,兩人必是能做一對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恩愛夫妻。


    然而,大多數的人生沒有一帆風順,注定要站到高處的人也要經曆諸多磨難。


    沈長戈用盡餘生,想靠近吳歲晚,想與她心意相通,想與她並肩而行,想與她相攜終老,想與她兒孫滿堂。


    他想啊!他盼啊!他努力呀!


    後來,所有人都羨慕他,擁有了一個男人夢寐以求的一切。


    隻有他自己最清楚,榮耀之下是滿目瘡痍,那麽醜,那麽疼。


    如果時光可以停留,這一刻就很好。


    然而,小嬰兒會斷奶學走路,成年人也要翻山越海拚前程。


    自來美好留不住,需要不斷地發現和創造,命運推著他們往前走,有躲不了的災禍,就有推不開的幸福。


    不由自主,步步坎坷,如果沒的選擇,隻能無懼無畏。


    沈長戈離開後,吳歲晚心情很好,她喜歡三言兩語就能把話說透徹的敞亮人,盤桓在心頭多日的愁事,有了解決之法,她的幹勁兒更足。


    吳歲晚縫好了五六個玩偶的頭尾,抻了抻脖頸和腰身,想著歇口氣,再看桌子上一片狼藉,一邊慢悠悠收拾,一邊想著四五月份就能搬出將軍府,可真好。


    也不知道宅子尋得怎麽樣啦?剛才忘記問沈長戈這件要緊事。


    不知道他有沒有放在心上,更不知道他辦事能力如何,牢靠嗎?


    還有一個多月柳枝才能抽芽,不著急,明日再見他,想著問一嘴就行了。


    隻是吳歲晚的好心情隻維持了一小會兒,很快就發現桌子上的碎布料。不但每塊碎布上都有被扯斷的線頭,還有因為大力扯拽而形成的豁口。


    不說她縫這些東西花費多少功夫,你拆了它都是千不該萬不該。為什麽腦子抽筋,還要扯爛它,布料都不能用了。


    沈長戈有病!


    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偷別人家媳婦,氣自己父母,拋棄原配發妻。


    見第一麵就趕她罵她,害她被吳六子暴力毆打。見第二麵又不分青紅皂白捏她的肩膀,害她疼了好幾天。他就是純純的腦子有病。


    這不!又犯病了,像沒斷奶似的,破壞別人的東西,他一個大男人,也真好意思。


    吳歲晚對沈長戈的印象總結:固執,臉臭,嘴笨,手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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