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簡單的喝了一盅湯,吃了幾口菜,就站起身往外走,他正在養病期間,這些肥膩的食物並不能多吃。


    剛剛走出暖閣門,就看見石太監在薄紗宮燈下探頭探腦,待到他踏出門檻,石太監快走兩步,就著宮燈的紅光,把牌子舉到了頭頂。


    朱常洛看了看,伸出手,不知想到了什麽,又縮了迴來。


    “今天還有一些重要公務,就不招這些美人了。”朱常洛說。


    他記得今天原準備到奉先殿一趟,找一下鄭媽媽,礦使的事情必須和鄭媽媽說了。


    剛走了幾步,他想起了什麽,迴頭對隨身的小宦官說:“去看看媞兒吃完了沒有,如果完了,讓她隨朕來。”


    徽媞不想把話題吸引到自己身上,“密雲運輸總社”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劉景仁說過資金不夠,要招一部分股份,可是具體是什麽章程,劉景仁還沒有定下來,再說,這一段時間劉景仁也顧不上這個。


    她夾了個丸子放到嘴裏,心裏既害怕又尷尬。眼睛偷偷斜乜了一下母親,眼見母親的臉色已經沉下來了。


    “父皇讓你過去。”弟弟朱由檢用肘子搗了一下徽媞,說。


    她扭頭一看,隻見父親的小幺兒趙苟兒在大門口擠鼻子弄眼的打招唿,又不住的招著手。她趕緊放下筷子,吩咐入畫給她準備幾個小籠包,備著晚上吃,自己趁機溜了出來。


    徽媞蹦蹦跳跳的跑過來,挽住父皇的胳膊,順著台階往下走。


    出了乾清門往東,拐過崇樓,就是奉先殿了。


    小幺兒在前麵舉著燈籠,後麵還有幾個小宦官跟著,朱常洛緊緊挽著自己的寶貝女兒,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去了大寧,可有危險?”朱常洛問。


    “沒有。”徽媞扶著父親的胳膊,仰著頭說:“女兒沒覺得大寧和內地的城池有什麽區別,隻是街市上能看到蒙古人、朝鮮人、藏族人和色目人,服飾不同,膚色不同罷了。”。


    “那劉景仁呢?有沒有慢待我的女兒?”朱常洛問。


    “他哪裏敢?我可是父皇最疼的公主唉。”徽媞說。


    “聽說他膽大包天,夜闖公主府邸,很是不敬,我正想問問你,準備怎麽處置他呢?”朱常洛皺緊眉頭,假意說。


    “他沒有不敬,是我叫他來的,你不要處罰他。”徽媞臉色有些發白。


    “那他真的夜闖公主府了?”朱常洛問。


    “這個······?”徽媞發現自己繞進了父親的圈套裏,有些遲疑的放下胳膊。“沒有,他沒有······”她有些不知所措,腳步也慢了下來。


    “哎,”朱常洛歎息了一聲,自己那麽聰明的女兒,怎麽遇到劉景仁就變傻了呢?


    皇上歎息著拉起自己的女兒,一起走上奉先殿的台階。


    如果說乾清宮是朝廷的中心的話,那麽奉先殿就是後宮的中心。天家最講究長幼尊卑,祖孫和睦。先皇在的時候,王皇後掌管後宮,可是最受寵的是鄭貴妃,先皇天天待在鄭貴妃那裏,每天皇子皇孫叩拜問安的地方也就改在鄭貴妃那裏了。


    現在皇後皇帝先後駕崩,後宮大小皇子皇孫、各級妃嬪媵嬙每天問安的地方,還在奉天殿的鄭皇貴妃那裏,皇宮的事情也還是鄭皇貴妃說了算。


    新皇朱常洛剛剛登基,雖然問安的次數變少了,不過每過幾天也還是要到皇貴妃這裏問候一下,畢竟他是一個很孝順的人。


    如果問皇宮中珍玩最多的地方在哪裏?


    它不在乾清宮,也不在坤寧宮,而是在奉先殿裏。


    此刻在奉先殿正堂靠東的主臥裏,鄭皇貴妃正靠東朝西斜坐在軟塌上,手裏把玩著一個和田玉雕刻的貔貅,那玉雕是半透明的淡青色,幾乎沒有一點瑕齜,雕工也是極好:雙目圓睜,身體微撲,腳下踏著銀山,好像騰空欲飛一般。


    在軟塌前麵有一張用檀木雕刻的漆黑錚亮的長桌,前麵放著各色時令水果,後麵還有一些宮裏特有的小吃,在小吃中間是一個雕工極好的酸棗木盒子,打開著,旁邊放了一個蜀錦方帕,正是包裝貔貅的木櫝。


    長桌前麵站滿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各級妃嬪,鶯鶯燕燕,一片奉承之聲。


    “你看這水色,這雕工,單是這尾巴上的毛也是世上少有。”一個30多歲體態雍容的妃子點著手指誇讚道:“寶貝我也見過不少,可是像這種成色的玉,那可是真的沒見過。”。


    “要不說貴妃娘娘福氣好呢?”一個20多歲的年輕妃子說,“我要是有侄兒就好了。”


    “你有侄兒?你也要有侄兒?”另一個十七八歲的年少妃子笑了一下問。


    “你才多大,哪裏就有那麽大的侄兒了。”一句話把鄭皇貴妃逗笑了。


    “娘娘說的是。”體態雍容的妃子說,“別說他沒有那麽大的侄兒,就是有侄兒,她哪裏有那麽大的福氣呢?”


    “哎,我那則仕侄兒家裏也緊吧,可還時常想著我這個老婆子,天天送東送西的,誰讓咱宮裏日子艱難呢?”鄭皇貴妃歎息著說。


    ······


    “皇上來了。”門口的宮女進來稟報道。


    “來了正好,正可以讓我這個兒子看看我那侄兒的孝敬,以免忘了我這個孤老婆子。”鄭皇貴妃順嘴說道。


    “問貴妃娘娘安。”朱常洛像往常一樣走到長桌前,舉起雙手給鄭皇貴妃做了一個揖。


    比起登基前的跪安,如今已經好了很多了。


    “安逸著呢,皇上坐。”


    一個宮女搬來鼓凳斜放在長桌旁邊。


    “不知皇娘娘把玩的是什麽物件?”朱常洛看到鄭皇貴妃斜躺著,手裏拿著青玉貔貅,搭訕道。


    “那裏有什麽好玩意兒,隻有我那窮侄兒還記掛著我這個老婆子罷了。”鄭皇貴妃語氣並不友善。


    朱常洛不以為意,這個小媽性情一向如此,自他登基以來,脾氣已經好很多了。


    “皇娘娘還是要少拿一些你那侄兒的東西,世上那裏有沒有好處的買賣呀。”朱常洛歎息一聲說:“即便是人情往來,也要有分寸,過頭了就會被人利用。”


    他說話委婉,盡可能不惹長輩生氣。因為他相信鄭皇貴妃是一個聰明人,她應該能聽出他話裏的意思。


    “我就知道有人看不得我那侄兒對我好,先皇在的時候,我連個綠豆芝麻大的官兒也沒給他們要過。是先皇看不過眼,賞了個給奴才當差的差事,也算勉強哄得我高興。”鄭皇貴妃把貔貅放在長桌上,眼睛飄了皇上一眼,說:“這些委屈我什麽時候在人前提起過?如今可倒好,先皇屍骨未寒,我那侄兒就礙了別人的眼了。”


    鄭皇貴妃雙手抬起來在臉上抹了抹,又緩緩放下來,臉上掛著一層寒霜。


    “你那侄兒承當的差事可不是一般的差事,它關乎著遼東大戰,我明軍三分之二的鐵料依靠遵化供應,去年就因為他拔取的礦稅過高,遼東連鳥銃都供應不上,薩爾滸戰敗這也是原因之一。”朱常洛緩緩解釋道。


    “皇上也不必拿著大帽子扣人,一個宮裏太監的打手罷了,能有多大的權利?你把遼東戰敗的責任壓給他,不是指著我的鼻子罵你爹嗎?”鄭皇貴妃故意打叉道。


    朱常洛的性子雖然綿軟,但也不是沒有一點脾氣,鄭皇貴妃的胡攪蠻纏,慢慢激起了他心中的怒氣。


    “皇娘娘也不必拿我爹說事,薩爾滸戰敗沒有冤枉你,也沒有冤枉他。現在核查·······”朱常洛話還沒說完,“啪”的一聲,鄭皇貴妃就把手拍在桌子上,罵道:


    “你剛剛坐上這個位置,就不把你爹放在眼裏了,竟然當著我的麵宣排他,你這個不孝的逆子!”


    朱常洛隻覺得一股火氣朝頭上冒,他猛地站起來,從懷裏拿出朝廷核查的案卷說:“說你侄兒的惡行,你拿我爹做擋箭牌,即便這樣,也擋不了他的惡行。


    你長著眼睛,自己看看他在這短短的三年以內,貪汙了多少銀兩,一百八十多萬兩,我沒有追究他,已是饒恕,已經給你留足了麵子······”


    鄭皇貴妃冷冷的看著他,搶白到:“少在我麵前得了好處還賣乖,誰知道你的案卷是怎麽來的,反正我把話說明白了,誰敢動我的侄兒我就敢和他翻臉!”


    “你看看你宮殿裏擺設的這些玩好,這要值多少銀子,沒有你,你侄子敢有那麽大的膽子嗎?現在我和你好好說,你竟然一點道理也不講·····”朱常洛“啪”的把案卷甩到鄭皇貴妃懷裏,雙手從長桌南邊一下子劃到北邊,“克朗朗”一陣亂響,桌子上的瓷盤瓷甌連帶著上麵的各色果品一下子摔得滿屋都是,那個淡青色的和田貔貅也因為砸到青銅醢的肚子上,又掉到腳地鋪的青石板上,徹底摔成了八瓣兒。


    鄭皇貴妃臉色鐵青,兩手抖做一團,一時說不出話來。


    殿裏的一眾妃嬪,眼見皇上和皇貴妃吵起來了,誰也不想觸這個黴頭,眨眼之間,走的一幹二淨。


    朱常洛原想和鄭皇貴妃好好解釋,沒想到卻搞成了這個結果,一時之間也愣住了。


    徽媞眼見父皇和皇奶奶這個無解的結局,趕緊向皇奶奶鞠了一躬,拉著父親從奉先殿裏走出來。


    她心想,等皇奶奶氣消了,再來帶著父親賠罪。


    何況一家人拌兩句嘴,能有多大的仇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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