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酉時,黃郎中才徹底死了心。


    這確實是一個湯清水利的妙人。


    他一向覺得自己清廉自守,常有一種世人皆濁唯我獨清的高傲,即使貶官以後心有不甘,可常常以蘇黃自比,並不過分沮喪。


    沒想到世上還有和自己一樣清廉自守的人。


    東長安街西頭有一家福興酒樓,在酒樓二樓的雅間裏,陳簽事和兵部武選司的張員外郎幾個人已經坐了小半個時辰,眼前的鐵觀音都續了兩次,黃郎中還沒有來。


    “黃郎中怎麽還沒有到?要不派個人去催一下?”張員外郎捋著白胡子,小心翼翼的問。


    “不急,應該快了。”陳簽事端起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讓各位久等了。”樓道上傳來腳步快步趕來聲音。


    黃郎中推開雅間的門,把外袍交給站在門口的女侍,走到北邊的主位就要坐下,看到坐在西首的陳簽事,又趕緊站起來。


    “不用起來,坐,坐,這原本就是給你留的位置。”陳簽事滿臉紅光,“今天我的任務就是陪大家吃好喝好。”


    今天劉景仁準備的酒有兩種,一種是從泉州轉運過來的扶桑清酒,一種是從四川進貢的五糧特釀,都是市麵上難得一見的好酒。


    張員外郎是酒中豪客,見到好酒,連劃拳的興致都減了,先自己細細品嚐了兩杯。


    “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帶著淡綠底色的陳年米酒最是難得。”張員外郎倒了一杯扶桑清酒,細細的品了一口,抿泯嘴說。


    “米酒好,可是再好的米酒也比不過燒刀子。這燒酒才是酒中正品。來!每人一杯先滿上。”張元外郎塞上清酒的木塞,給每人倒了一杯五糧特釀。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黃郎中到底忍不住心中的滿腹疑惑,喝完杯中琥珀色的扶桑清酒,把頭湊到陳簽事跟前說:“這劉經曆是剛到京城的吧?”


    陳簽事疑惑的放下筷子,迴答道:“是。”


    “那劉經曆在京城有住處嗎?”


    “聽說在外城租了一處院子。”


    “那他為人是不是很節儉?”


    “這個倒是沒看出來,不過平時不肯坐車,大部分時間是走著上衙。”


    “那他平時有什麽愛好?”


    “他平時的愛好是吟詩寫字,他的書法是後軍都督府的一絕,大家都戲稱為“劉體”,詩也寫得非常出色。”


    “看來是一個儒將。”


    張員外郎眼神迷離,斜躺在椅子上,聽到黃陳二人正在談論劉景仁,插嘴道:“不隻是儒將,這個人可托大任,我還沒見過這麽廉潔的人。”


    “課考完畢,我當時就想見見這個人,嘉靖朝出了個“海青天”,看這劉經曆的脾氣秉性,和“海青天”倒有三分相像。”張元外郎倒了一杯五糧特釀,輕輕抿了一口吸溜著嘴說。


    “深有同感!”黃郎中舉起手中的酒杯向張員外郎示意了一下,“在大理寺天天和貪官汙吏打交道,今天遇到這樣有前途的年輕官員,覺得大明還有希望。”


    “誇過了,誇過了。”陳簽事擺擺手,從桌子下邊取出兩個大紅府綢包裹,一個推給黃郎中,一個推給張員外郎,“劉經曆年輕識淺,還需兩位多多幫襯,他聽說二位令郎筆墨風流,才具高雅,特意準備勒一副上等端硯作為交遊之禮,托我今日作伐,以定相約之期。”


    “多謝!多謝!”黃張二人原本知道這些隻是套話,連忙拱手為禮,順便把包裹揣到懷裏。


    陳簽事又站起來從包廂進門旁的櫃子上取出四封一尺見方的禮盒,交給四個隨從,“兵部和都督府原本是一家,現在小輩們出息了,大家都跟著高興,今天勞動各位奔波一場,心中慚愧,特意備薄禮一份,希望各位笑納,兩位司長原本是分內之事,禮物就沒有了。”


    張員外郎和黃郎中嗬嗬笑著應承,“分內之事,要什麽禮物,當的,當的。”


    “今日酒好,菜好,人更好,陳簽事你就等著聽好消息吧。”黃郎中舉起酒杯,“來,讓我們為今天的圓滿課考幹一杯,給今天的行程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大家紛紛站起來碰杯寒暄。


    臨到上車的時候,張員外郎誇讚今天的燒酒好,可惜沒有和黃郎中分出個輸贏,沒有盡興。


    陳簽事趕緊把車上預備的兩瓶五糧特釀塞到張員外郎和黃郎中懷裏,讓他倆迴去再好好的幹幾杯,喝到盡興。


    張員外郎抱著五糧特釀哈哈大笑,指著黃郎中說:“今天晚上寫申祥,正好和你小酒一場,不醉不歸。”


    黃郎中早已見慣了這種場麵,迴答的如魚得水,“我正等著你這句話,有了陳簽事的酒,我非把多喝的三杯酒還迴去不可!”


    兩個人說笑著坐上車,在蒙蒙細雨中走了。


    第三天早上,天上彤雲密布,淅淅瀝瀝的陰雨依然下著,隻是小了許多,蔣家胡同和正陽門西首的街道上都積滿了水,街道上到處都是打著桐油布傘的行人。


    劉景仁坐著馬車剛到都督府,兵部司務廳的一個隨員就等在門口,催促他到兵部去,說是王侍郎要找他。


    劉景仁調轉車頭,跟在這位隨員身後,又趕緊到兵部去。


    向南走江米巷,繞過永明門,轉一個大彎,再拐到兵部,劉景仁把車停在兵部前的大院子裏,穿過兩進院子,進到東首西跨院,驗過身份牌,劉景仁跟著另一個身穿藏青色官袍,上繡白鷳補子的五品官員穿過天井,登上台階,走進東上房,在“海晏河清”的金字黑底檀木匾額下,王侍郎正坐在一張巨大的紅木桌子後麵戴著獨片眼鏡批閱著什麽,桌子上堆滿了各地衛所來的塘報。


    “你來啦!”


    劉景仁正要行禮,王侍郎擺了擺手示意不要,“你坐!”


    六景仁依然雙腳一碰,右拳擊胸,行了個軍禮,“部堂好!”


    王侍郎抬起頭,撫了撫眼鏡兒,笑著說:“年輕就是好啊,看到你們這些年輕人,我就對大明充滿了希望。”


    劉景仁剛坐下來,“來這邊坐,離我近一點。”王侍郎指了指木案西首的矮凳。


    劉景仁又坐到桌案西邊。


    “去,倒兩杯茶水來。”王侍郎飄了那五品文官一眼,吩咐了一句,然後摘下夾在眼眶中間的獨片眼鏡,放下手裏的塘報。


    “我看了你的課考,風評不錯。心正方能成事,看來是一個想幹事兒的人。”


    “不過一個人精力有限,世上的事情也是幹不完的。必須抓住主要矛盾,才能幹成一番事業。你再給我說說你在山西做的事情。”王侍郎一邊說,一邊接過茶杯泯了一口。


    劉景仁說了他在大同辦焦炭廠、冶煉廠的事情,唯有製造新式鳥銃的事情沒有說。


    “大同都指揮使王煜對你的火炮讚不絕口,宣府和寧夏兩個都司也去下了訂單,卻沒有見到火炮,聽說他們兩家頗有微詞,有什麽原因嗎?”王侍郎問。


    “主要是產能不夠,現在連大同都指揮司的訂單還沒有完成。其他訂單隻能先接下來,慢慢擴大產能,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劉景仁說,“山西的鐵不夠,我正在密雲探查新的鐵礦。”


    “看來和我的預計相符——不是炮的問題,是鐵的問題。”王侍郎端著茶水沉吟起來。


    “那——你還練兵嗎?”


    “現在遼東危機,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怎能不練兵?”劉景仁急了。


    “建造火炮和鳥銃也是國家急需的呀。”王侍郎說。


    “軍備急,練兵也急,兩者不能偏頗。希望老部堂成全。”劉景仁退後一步跪在地上。


    “好,好,我知道了。快起來吧!”王侍郎答應道。


    “那說說你的想法吧。”


    “我想在密雲一邊建廠,一邊練兵。”


    “你在密雲找到礦了。”王侍郎問道。


    “找到了,品位還不錯。”劉景仁說。


    “這是好事兒,行,那就依你!”王侍郎很高興,茶水順著胡子滴到書案上也沒有察覺,“練兵可以,隻是朝廷財政緊張,戶部撥付的軍餉物資不足,不足的軍需還需要你自己想辦法籌措,你能做得到嗎?”


    “能,隻是我需要在指揮上有一定的專斷指揮權。”劉景仁說。


    “那你隻能做一個偏路參將了,他對升遷速度有影響,你考慮過嗎?”


    “考慮過,我隻希望訓練出一套新的作戰方法,盡可能扭轉遼東的頽勢。我想試一試。”


    “你這麽想···,好,兵部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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