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平息,清然走出城門,踏上陌生的土地,明明隻是一牆之隔,外麵的空氣卻十分陌生。


    硝煙散去,滿目瘡痍,兩名士兵抬著一具屍體往墳場去,說說笑笑,臉上俱是興奮之意。


    她深吸一口氣,重重吐出來。戰事是結束了,但屬於她的戰鬥還沒結束。


    父親還在北洲中軍大營關著,需等查清始末才能放出來,可若是……查不清呢。


    她又吐出一口濁氣。


    身後有人踏雪而來,在她身旁站定。唿出團團白霧,睨她一眼,笑著拍拍她的肩說:“歎什麽氣呀,這不是打贏了麽,咱們可是建立了不世之功,可是會名垂青史的。”


    清然扭頭看他,遠處滿山白雪下零星綠葉依然挺立。來北洲不過一月,封逸嫩白的膚色在北風的侵蝕下,成了與當地人一致的枯黑,如在烈焰下炙烤一般,焦黑如炭。


    清然見他眸色清靈,滿目榮光,心跟著明淨起來,到底是平穩走了過來,困難重重的日子終究會過去,心中霎時有種撥雲見日之感。


    遍地殘骸的雪泥地裏,他在笑,她也跟著笑起來。


    “是啊,名垂青史……”


    淩峰站在城樓上,瞧著城下的情景,那隻搭在清然肩上的手臂格外刺眼,手中的劍緊了緊,驀的又鬆開。


    那句“我那方麵還算正常,不會與你爭”尤在耳邊迴蕩,他不能,不能再讓人誤會,縱然那不是誤會……


    人心是貪婪的,未走近之前,想方設法想靠近,靠近之後呢,見她與人親密,心中如萬隻螞蟻啃噬難受。


    雙目微酸,他閉了閉眼,轉頭下城樓。


    將走兩步,樓下忽而傳來一陣騷動,隻聽有人驚唿一聲“小心!”


    隨即封逸焦急的聲音傳來。


    “漌之,漌之!”


    “快,快來人,抓住他!”


    淩峰心中悚然一驚,人已經翻過城牆,抽劍沿著城牆往下滑,減緩墜落之勢,牆壁與劍尖摩擦,拉出長長一道劃痕,迸發星點火花,輕盈落地。


    打掃戰場的士兵丟下手裏的活,齊齊摁住一個蓬發瞪眼的男子。那男子死死盯住封逸,恨沒能一舉擊殺他。


    手臂上的血口子汨汨往外淌血,清然捂住傷口,蹙眉倒在封逸懷裏。


    淩峰目光森然,瞥了傷人者一眼。


    傷人男子感受到沉沉視線,驀然轉頭看去,頓時嗅到濃濃殺氣,瑟縮著不敢與之對視。


    淩峰收劍去查看清然的傷,想從封逸手中接過她,伸出去的手還未觸到她,人被封逸急急抱起往城內去。


    軍醫去解清然的衣裳,淩峰阻止:“直接把傷口處的衣裳撕開便可,天冷,萬一凍著。”


    軍醫想想也是,便去拿剪子剪開傷口周圍的衣裳。


    淩峰看了傷口,立刻明白了清然是如何受的傷。


    他轉頭問封逸:“是什麽人要殺你?小侯爺來軍中不過月餘,竟有人起了殺心,得好好查查才是。”


    封逸扶額,懊惱不已。若不是自己高興過頭得意忘形,也不會如此大意,讓人傷到清然。


    再看清然,眉頭緊蹙,抿唇不言語,心中更是愧疚。


    他歎了一口氣道:“我領了領軍將軍的印,自然妨礙到一些人的利益,有人要殺我也是自然,要說是誰,我心中倒是沒有定論。”


    誰要殺封逸,淩峰不管,但傷到清然就不行。


    他抱著劍站著,看軍醫處理傷口。


    雪白的手臂上一道醒目的劍痕,淩峰本能避開眼,眼神掠過封逸,見他緊張盯著清然的傷口,一扯封逸,接著說:“會不會是付泓?”


    封逸若有所思,搖搖頭:“此人雖屢次與我作對,但還不至於要置我於死地。我瞧剛才那個殺手,眼中似有恨意,當是各人恩怨。”


    “許是我哪裏得罪過他吧!”


    軍醫拿紗條蘸幹淨血跡,正要往上頭敷藥,忽而吸吸鼻子嗅了嗅:“什麽味道?”


    不確定聞到的味道,他又四處嗅了一番,還是不確定,目光落迴清然麵上,忽而臉色大變:“不好,有毒!”


    另兩人一聽,心中驚雷般震驚,紛紛查看清然,卻見她滿頭冷汗,雙目緊閉,已然昏過去了。


    軍醫將紗條上的血跡放在鼻尖聞了聞,見紗條上的血已經凝固,下了定論:“是箭木毒。”


    封逸和淩峰俱是一愣,對視一眼。


    這種毒極為常見,不少住在山邊的獵人會取一種叫箭木樹的乳汁塗抹在弓箭上,狩獵時用來麻醉獵物,中毒之後,血液會散發出一種類似於草木青氣的味道。


    淩峰問:“既然確定了毒物,那便快請醫師替她解毒吧。”


    軍醫沉吟不語,半晌才道:“沒那麽簡單。瞧這症狀,毒血攻心,此毒在體內已有十日以上,現在忽然毒發,應當什麽原因誘發了毒性。”


    “十日?”


    十日之前,他們才到遙鄉城……


    “可有法子清毒?”


    救人要緊,至於下毒之人,容後再查不遲。


    軍醫點頭,“有是有,不過,老夫手邊差一味藥,需到曲樂山中去采。”


    “曲樂山?這邊山上沒有嗎?”


    “有,但極為稀少,不一定能找得到。”


    “請您將草藥名字、圖形畫下來,我去找。”


    軍醫點點頭,去取紙筆,寫寫畫畫:“我先用針封住他的心脈,幫她放血排毒,你要快,最好在三天之內趕迴來。”


    淩峰接過草藥圖形,“需要哪些穴位?”


    軍醫說了幾個穴位,都在頭上,淩峰點點頭,撩簾子出門,迎頭差點撞上門外的人。


    張衝手裏捧著一壇酒,笑容可掬站在門外。


    “你有事?”淩峰問。


    他憨厚的笑道:“打了勝仗,兄弟們一起弄了一壇酒,說要謝謝詹司馬,叫我給送來。”


    淩峰冷冷迴道:“不用”,撥開他去牽自己的馬。


    軍醫從帳內追出來囑咐道:“草藥要連著根一起拔迴來,不可隻采莖葉,否則效用大打折扣……”


    淩峰揚聲道:“知曉了。”


    一甩馬鞭,馬蹄往外竄去。


    軍醫掀簾子要進去,張衝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問:“什麽草藥?”


    軍醫將方才的事簡略說與他聽,張衝探頭往內看了一眼,見受傷的人是清然。


    一把將懷中的酒壇子塞進軍醫懷中,道:“曲樂山我熟,還是我去。”


    他從旁搶過一匹馬,追著淩峰而去。


    這麽好的報恩的機會,怎麽能白白放過。


    封逸守著清然,有些發愁,戰後善後之事還有不少,他隻身來到北洲軍中,說是統軍將領,實則就是個光杆司令,若不是清澄獻策,教他如何平衡軍中各方勢力,如何調兵禦敵,與他打了場漂亮的配合戰,此次征戰會是個什麽結果還未可知呢。


    如今他遭人人投毒,封逸自己也被人刺殺,身邊危機四伏,光靠他帶來的一二十個人,難以護住二人安全。


    還是要盡早迴京才是。


    正範著愁,淩峰進來了。


    不等封逸問,他說:“藥材另有人去辦了,我迴來守著他,小侯爺有事便去忙。”


    他看著封逸,繼續說:“戰事初平,小侯爺切莫得意忘形,萬事穩妥為當。”


    一個王府侍衛統領而已,敢這般跟他說話,實為不敬,但封逸自己也知道,此時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外頭一堆爛攤子,過不了多久,朝廷的詔書應該也快到了,得在迴京之前處理好許多事。


    他歎了一口氣,囑咐他:“你好生照料漌之,旁的事交給我吧。”


    平素沒有多少交集的人,首次達成協議。


    他在大帳中坐了半日,傳信兵進進出出,送出不少信箋。


    桌上攤開一封厚十幾頁的詳呈書,是關於這次戰役詳細說明。封逸折成一本,送往京中。


    新帝看過封逸送來的戰況詳述書,當即喊來寧王,大讚他有識人之明。


    蕭致接過來一口氣讀完,眼前仿若浮現當時當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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