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生辰禮,清然坐在書案後頭,抓耳撓腮想了半日,忽而靈光一閃,在紙上寫下一個字“墨”。


    端妃之父是當朝書畫大家王言之,詩書禮儀傳家,端妃自幼師承其父,頗得真傳,書畫造詣不輸乃父。


    不如送塊上好的墨錠,投其所好也是不錯。


    指間捏著薄薄的紙,清然十分滿意點點頭。


    她換了衣裳上樓去瞧母親。


    詹夫人昨晚便醒來,睜著眼望著帳頂發愣。心中滿腹屈辱與委屈。


    她嫁入詹家二十年,日日操勞為詹家生得一兒一女,卻始終得不到丈夫的關愛。頂著正室夫人的頭銜,周旋於各色家族之間,心力交瘁。


    不知從何時起,她起了懶怠之心,時常稱病不理俗物。長子不在身邊,與她並不親厚,唯有女兒是心頭肉,捧在手心裏養大。


    至於那個滿氏,既然他們恩愛,便由他們去,隻要不妨礙她的日子便可。


    但一切都在滿氏有孕之後就開始變了。


    先是說身子弱,胎像不穩,她住的廂房人來人往,十分嘈雜,想要個單獨的院落,詹夫人允了,分了處理書房進的小樓給她獨居。


    又說衣裳鞋襪料子太粗糙,刺得皮膚瘙癢難受,起了不少紅疹。詹夫人便將她留給清然做衣裳的料子給她,反正清然頂了男兒身用不著。


    這些便罷了,隨著孕期增長,她出現各種反應,口味不佳,嫌後廚的飯菜腥鹹難以入口,詹夫人便想著法子滿城給她找廚子,隻是多養一個人而已,並不會成為負擔。


    可換來換去,連著換了三個廚子,她都不滿意,最後竟三日不吃不喝,詹裕明心疼壞了,滔天怒火壓不住,揚言要打死她這個毒婦。


    第一道鞭子落下來的時候,火辣辣的鑽心的疼便將她最後一絲情意給打沒了。


    什麽都是她的錯,她最大的錯便是心不甘情不願嫁給了他,做了他二十年的夫人。


    勉強的感情到頭來不會有好下場。詹夫人閉上眼,一滴濁淚滾落下來。


    清然進來時,看見母親躺在床上傷心難過,心疼不已,紅著眼眶喚她:“娘,”無人之時,她才敢這麽叫她。


    詹夫人偏過頭去,抬手抹了把淚才又轉迴頭來,笑看著她:“清兒來啦。”


    清然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慰:“娘,往後您就住在這裏,等我以後出息了,就幫您和他和離,再也不要受他的窩囊氣。”


    詹夫人聽到和離二字愣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阻礙重重,況且,東臨那邊也不會同意。


    她笑著,盡力讓笑容看起來輕鬆,“你別胡說,萬一這事讓人聽去,要告你蓄意破壞父母姻緣,大不孝之罪。”


    她慢慢撐著身子坐起來,握住女兒雙肩,想到她往後的路,一定十分不好走,便覺得揪心。


    “娘隻盼著你能好好的,你哥哥的事,並不全怪你,公主拿出身份強行讓你帶她出城,你也沒辦法違抗命令,你父親不分是非將你哥哥的事全怪在你頭上,豈知不是自責那日允了你哥哥單獨行動,沒有派人跟隨相護。”


    “自己的過錯總不好罰自己,隻得把所有的氣全撒你頭上。”


    詹夫人歎了一口氣,“事已至此,你隻能往前走,切莫迴頭,娘此生已廢,唯願你能按照自己內心而活,這一世便不白來……”


    母女二人敘話多時,最終詹夫人執意等傷養好迴將軍府。到底顧忌女兒的官聲,半點不想留人口舌。


    不過三日,詹夫人能下地之後,還是迴了詹府。洞開的府門內無一人等待迎接,空蕩蕩的庭院中,寒風唿唿,更添幾分冷清,東南那片有些歡聲笑語傳出,詹夫人站在屋簷下聽了半日,麵無表情迴了正院。


    人生諸多無奈,滿嘴苦澀。


    清然拎著兩壇梨花釀去尋淩峰喝酒。滿府找了一圈,最後在寧王書房的屋頂上找到他。


    他坐在屋脊上,支著一條腿,望著散漫星雲,背後是一輪圓月,瑩瑩月光披在身上,格外寂寞。


    她左右瞧了瞧,沒看見梯子之類的可攀登之物,但屋前有一顆巨大的青銅木,她把酒壇掛在腰間,攀著樹枝上樹,在一根離屋瓦很近的粗壯樹枝上坐下來。


    “阿峰。”


    淩峰看過去,在枝杈橫斜間間她托著一個酒壇,“陪我喝一點吧。”話音落,酒壇便被拋出一道弧線,眼看要在離他稍遠的地方落下,他迅速起身,往前踏了兩步,長臂一撈,正正落入掌中。而後腳下輕輕施力一蹬,又迴了屋脊之上坐穩。


    清然篤定他能接住酒壇,早掘開蓋子舉壇遙遙敬他。淩峰頓了頓,略微遲疑,想想王爺今晚說過會留宿宮中,還是揭開蓋子飲了一口。


    “阿峰,”清然望著他身後那輪月,千百年來,夜夜當空掛,旁觀世事變遷,歎了一口氣,“我娘怕拖累我,迴去了……”


    詹夫人迴去的事情,淩峰知道。詹夫人走後,淩峰看她把王爺撥過去的人悉數送還迴來,並且人人發了豐厚的銀錢,說是感謝對詹夫人的照顧。


    她跟他說起這事,並不是告訴他,而是傾訴。


    淩峰低下頭,沒有搭話。


    “我想讓她就跟著我生活,脫離那個無情冷漠的宅子……卻因為我不夠強大,而不得不委屈自己,還迴那個家……阿峰……”她又灌了大口,嗆道氣管裏,咳起來。


    好不容易平複下來,接著說:“我好難受……”


    淩峰垂著頭,雙眼隱在陰影裏,看不出神色。


    他其實一直很想問,那日迴城,為什麽要選擇以她兄長的名姓,為什麽要參加明經考試入朝廷。


    此時瞧她難受模樣,忽然就明白了,她不過是想保護母親。一個不得父親庇護的小姑娘,不得不自己成長起來,守護愛她的人。


    他跟著歎息一聲,抬頭望向遠方,屋脊在夜色之中顯出模糊的輪廓。有些話在二人之間隱晦沒提起,卻形成了某中默契。


    那是一種被允許的,被信奈的,被依靠的特殊的情感。縱然她對他還沒有感覺,但,至少對別人是不一樣的。


    就如此刻,她內心的苦楚隻有他能傾聽。


    他喝了一口酒,含在口中,慢慢往下咽,火辣辣的感覺沿著喉嚨一路往下,燒灼滾燙蔓延至整個身體。


    清然抱著酒壇坐在樹枝上,雙腳垂在枝間慢慢晃悠。還在說她心底的難受。


    淩峰靜靜聽著,在她那一聲聲阿峰之中輕輕顫抖。


    不知何時,她竟叫這樣叫他,這樣親昵,如愛人之間的唿喚。


    “阿峰,我好難受……”


    淩峰還沉靜在她的依戀中,忽然發覺她話語間的含糊,意識到她這個難受,是飲酒過度的難受。


    擔心她酒醉從枝頭墜地,正擱下壇子站起身,想過去把她抱下來。


    忽然見她身體一晃,失重往下落。


    淩峰心中一驚,陡然叫出聲:“司馬!”


    蕭致原在軍中與太子商議北境戎狄侵擾百姓之事,但軍中所用輿圖還是前朝人繪製的,並不十分準確。


    他想起書房之中私藏了一副新繪製的輿圖,便想著取來比對,誰知走到樹下之時,不明物從天而降,險些砸到他。


    習武之人反應靈敏,本能伸手一接,竟是一人。


    屋簷下的燈火投來微弱的光,顯出一張嬌中帶媚的臉來,紅唇豔麵,十分誘人。身後的侍從近前幾步,提起燈籠照清了人臉。


    蕭致瞬間變了臉,竟是個男人。


    他毫不猶豫脫手將人拋下,晦氣的拍拍手,不悅地瞥著躺在地上酣睡的人。


    清然驟然失重墜落,忽而落入一個堅硬的臂彎,她以為是淩峰接住了她,閉著眼嗤笑,這笑還未笑開,忽而又重重墜在地上。


    索性是軟草地,倒也不那麽疼,隻是有些刺刺的不好受。


    她皺眉,嘟囔幾句。


    淩峰見清然不接住,鬆了一口氣,但看清王爺迴來,腳下一滑,險些跌下房梁。


    “殿下……”


    蕭致黑著臉,看看淩峰又看看司馬。冷哼一聲進屋取了東西又走了。


    淩峰扶清然起身,詢問她有無大礙。


    清然直覺得頭暈腦脹,站都站不穩。


    蕭致走出幾步,忽而停步,目光落在清然墜地的地方,森然道:“明日等他酒醒了叫他來本王屋前跪著。”說完便帶著人走了。


    淩峰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地麵,那幾株寧王精心培育的錦上添花被清然一屁股坐稀爛的。


    淩峰擔憂地看著清然,瞧她人事不知的樣子,還不知道明日會遭受怎樣的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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