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後——


    「銀河欲轉星靨靨,碧浪疊山埋早紅。」


    一大早,天未亮,祈晴和往常一樣騎著單車前往她工作的「心情小飯館」,五年前,她到「心情小飯館」應徵主廚助理,去年底升為主廚,雖然采買食材是前任主廚兼老板民輝叔的工作,民輝叔也要她睡飽,不需要一大早就去幫忙,可她習慣了,從以前就習慣早起,早起幫少爺做早餐……


    一個恍神,一隻貓從前方飛快跑過,她下意識地閃避,車頭一歪,重心不穩,連人帶車摔倒在地,膝蓋立時出現兩處鮮紅。


    同樣的場景,在高中時曾發生過,隻是現在她孤單一人沒人陪,少爺早不在她身邊,再也不會有人幫她攔計程車送她到校……


    祈晴眼神黯淡了下來,一跛一跛的將車牽到路邊,她坐在人行道上的小花圃紅磚,仰首望著天空裏的靨靨殘星,和街道上還未熄滅的路燈。


    六年前,她和奶奶離開慕家的那一天,淩晨時分的天色近似此刻,想到了那時候,她心口又是一揪。


    六年了,她仍是忘不掉少爺,忘不了他俊酷的表情、高瘦的身子、高人一等的智商,和高她好幾等的家世,還有……他決心和她劃清界線的冷清話語。


    那晚,她在守樂小姐的房間聊天,接到少爺的電話欣喜若狂,跑迴自己房間,在衣櫃裏找了一件好久都沒穿的裙子,夾了一隻守樂小姐送她的漂亮發夾,興匆匆跑出去,卻不知,原本在縫衣服的奶奶好奇地跟在她身後。


    到了花園,少爺早在那兒等她,她慢慢走過去,因為守樂小姐告訴她女生要淑女一點,不可以像以前一樣動作粗魯,活像個小男生。


    那晚她穿了裙子,又夾了閃亮亮的發夾,滿心想著等會兒少爺看到她,不知會不會看出她的不同,她滿心歡喜的期待著在他眼中看到驚豔神色,可是,他卻無預警的賞了她一道青天霹靂——


    我要你離開這裏。


    不要以為我吻過你就會和你交往,你以為我會和一個傭人的孫女交往嗎?


    我要交往的對象是徐昱婷,她的家世好、功課好,像那種有氣質的千金小姐才配得上我,她才是我的女朋友。


    徐昱婷,這個人她知道,某明星女子中學的校花,她和她父母到過慕家幾次,兩家算是世交,她很漂亮,很有氣質。


    「馬上離開慕家,我會請我爸給你們一筆錢……」


    他的話讓她的腦袋嗡嗡作響,她真的不知道少爺為什麽會突然跟她說這些,又為什麽要趕她走?她很想跟少爺說她會和他保持距離,不會接近他,也會守住兩人接吻過的秘密不張揚,隻希望他不要趕她走,讓她繼續住在慕家,可是一張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淚水就先流了滿臉。


    後來,在花園的東邊,慕老爺突然走出來,狠罵了少爺一頓,並作主讓她們祖孫留在慕家,躲在西邊偷看的守樂小姐也急得跑出來幫腔,但從少爺的眼神中,她看得出來他要她離開慕家的決心異常堅定,即使慕家是老爺做主,她還是會離開,因為她愛少爺,少爺的決定,她會遵從。


    之後,她哭著跑迴房間前,看見躲在花園一隅的奶奶掩嘴哭泣卻不敢出來,因為她沒在場……


    膝蓋突然抽痛了下,祈晴痛得自過往的迴憶中迴神,抬眼,發覺晨曦已照亮四周,暖和了每個角落,獨獨暖不進她的心。六年前離開慕家之後,她的心也悄悄封閉,她是傭人的孫女,沒資格談戀愛,少爺的話像聖旨,更像利刃,所以六年來,她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後來她才知,守樂小姐因為納悶她到底接了誰的電話急匆匆離開,想去找她卻見少爺往後花園走才會偷偷跟去,而老爺則是早就注意起少爺了,察覺他常常三更半夜還前往後花園,才暗中跟上。


    老爺和守樂小姐都是大好人,知情後非但沒怪她,還保她,守樂小姐更是一直安慰她,直說少爺讀書讀到走火入魔才會亂說話,奶奶沒多說什麽,隻是心疼的直掉淚,她則是失魂落魄的幫奶奶縫補衣服,被針刺了好幾十迴都沒感覺。


    隔天一早天未亮,她便和奶奶一起離開慕家,離開她以為會住一輩子,也很想待上一輩子的地方。


    「小晴,你怎麽坐在這兒?」


    「爸,你看,小晴的膝蓋流血了。」


    到市場選購食材的張家父子,在迴「心情小飯館」的途中見到祈晴坐在路邊,立刻停車查看。


    「民輝叔,你們東西買好了?」糟糕,一想起往事,她都忘了時間,該先去打掃的。


    「小晴,小心點,我扶你。」


    民輝叔的兒子阿光小她兩歲,黑黑瘦壯,以前是個小混混,現在在工地工作,偶爾早起會和民輝叔一起去市場買菜,可惜就是沒煮菜天分,也不願繼承「心情小飯館」。


    「你膝蓋流血,別騎車了,上車上車,我載你迴去。爸,你騎腳踏車迴去。」


    阿光邊扶她坐上小貨車,邊跟後方的父親說。


    張民輝狠狠地往兒子頭上敲了下,「你這兔崽子說那什麽話,你去騎腳踏車,我載小晴迴去!」


    「喔……說就說,幹麽打人啊!」


    「你就是欠打!」


    祈晴看著這對原本一見麵就怒目相向的父子,現在居然會一起去買菜,忍不住笑了。


    真的不該再想過去,現在已經夠美好了,不是嗎?


    下午兩點過後,是「心情小飯館」的員工午休時間,祈晴炒了兩樣菜,和民輝叔父子一起吃中餐。


    民輝叔常說她是個福星,她一來,不但使「心情小飯館」免於倒閉,還間接恢複他們父子的感情。


    民輝嬸去世得早,她沒有見過她,五年前她來到「心情小飯館」應徵主廚助理時,其實小飯館生意很糟糕,但民輝叔舍不得收掉和妻子共同經營的迴憶,可又沒心情做,才會想找個還能做飯的人勉強撐一下,而他那個一整年都難得見一次麵的兒子,某天迴來看到美麗二廚後,遊蕩在外的心魂才被勾引迴來,從此一整年天天都看得到人。


    民輝叔常說很感謝她,可是,她反而要感謝民輝叔給她重生的機會。


    離開慕家後,奶奶的身體情況每況愈下,這期間她到工廠當女工賺錢養家以及籌措醫藥費,但奶奶的病情並未好轉,在一年後撒手人寰,從此她的生活失去重心,整天關在租屋處,哪兒也不去,直到房東上門催繳她逾期的半年房租。


    房東是好人,可是半年未收房租,他也有生活壓力,知道她廚藝還可以,便告訴她「心情小飯館」在征二廚,雖然錢不多,但尚可養活自己,於是她來了,一待就待了五年。


    五年前「心情小飯館」生意冷清,隨時有垮店的可能,知道它蘊含著夫妻同心經營的溫馨故事後,她努力扶住它,讓這棵風中殘柳再度茂密翠綠,同時也扮演修護民輝叔父子情之間的橋梁,讓這間「心情小飯館」重現當年的溫馨,生活有了重心,她的日子過得很充實快樂。


    「兔崽子,我看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工作不穩定,乾脆換個工作。」民輝叔扒著飯,忍不住又嘮叨。


    「我現在的工作很好,可以賺錢又可以練身體……」阿光彎著手臂,驕傲的向祈晴展示他好不容易練出的「小老鼠」。


    「工作是不錯,隻是常放假也不好。」


    「放假有什麽不好?我不是都來店裏幫忙,又沒跑去鬼混。」


    「這倒是。」這點,當父親的欣慰之餘,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天知道他罵了這兔崽子快二十年,還比不上兒子看到小晴的第一眼,他不記得五年前兒子迴家幹啥,隻知道從此他都待在家了,沒再離家遊蕩,偶爾,他看他還會看到煩咧!


    「這菜炒得好,脆而不爛,難怪客人都稱讚我們家的小飯館是小巷裏的lv級小飯館。」張民輝邊吃邊稱讚。


    阿光很不給麵子,噗哧狂笑,「還lv咧,這是你自稱的吧!」


    祈晴也掩嘴偷笑。民輝叔是典型的老王賣瓜,常逗得客人笑嗬嗬的,光是這個「lv級的小飯館」,就讓熟客點餐時都會笑笑的自動加上一句「lv級」,今天中午來用餐的魯伯伯就點了一道「lv級的黑胡椒牛柳飯」,讓她啼笑皆非。


    「什麽我自稱,這是客人說的……」被兒子一損,張民輝又羞又氣,麵紅耳赤的,好在一道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暫時解除了他的羞怒。


    「『午休中』的牌子都掛上了,誰還在敲門?」阿光一臉不爽。


    「小晴姐,是我啦!」


    「好像是芯欣,阿光快去開門。」


    「她不是在上課,怎麽跑來了?蹺課喔!」他邊念邊走去開門。


    穿著學校製服的田芯欣,一進門就抱著穿黑色t恤的阿光哭。「阿光哥,我被欺負了!」


    「芯欣,你被誰欺負了?」祈晴端著碗走出來,驚瞪著眼,焦急的問。


    「我們老師啦!」還在就學中的田芯欣,花樣年華的少女一個,嬰兒肥的臉蛋哭得紅通通。


    阿光嫌惡的推開她,「一定是偷吃東西被老師盯了。」前年他好心從小混混手中救出她,此後她就黏著他不放,纏得他快煩死了!


    「才不是!」聞到飯香,她肚子咕嚕叫了起來,「小晴姐,你們在吃飯?」


    「明知故問。」阿光迴到廚房,繼續吃。這個時候是「心情小飯館」的員工吃飯時間,這小妞熟門熟路的,怎會不知?


    「芯欣,來一起吃。」張民輝招唿著她。


    「好,我肚子好餓喔。」


    祈晴為她添了一碗飯,「芯欣,給你。」


    「謝謝小晴姐。」猛扒了幾口飯,胃裏有東西舒服多了。「我被老師氣到中餐都吃不下,下午我請假迴來了。」


    「嘖,你也有吃不下的時候?」阿光嗤了聲。


    「阿光哥,你怎麽這樣說人家!」輕拍他一下,田芯欣邊吃邊訴苦,「今天我們餐飲科不是有校內展覽嗎?」


    「對啊,不是水果料理?我幫你準備那些水果和食材都是最新鮮的。」雖然田芯欣隻是放學後有空時來店裏幫忙,但張民輝早把她當一家人,疼她像女兒一樣。


    祈晴像他的大女兒,田芯欣就是小女兒,兩個他都疼。


    「是很新鮮沒錯,可是沒有奇異果。」


    「你沒說要奇異果。」


    「老師也沒說,他隻說『水果料理』,然後要我們四個餐飲科挑選出來的精英各自準備食材,大展身手。」


    「還精英咧!」阿光嘖了聲。自誇這點,她跟他家老頭還真像。


    「因為是校內展覽,老師根本不重視,沒有先想好明確的主題。」


    「啊,不就是『水果料理』?」


    「可是老師最後訂的主題是『蝦兵蟹將的奇異之旅』。」田芯欣極為委屈的哭了。「因為其中一位同學先做好料理,老師就直接用她做的料理當主題,其他兩位同學至少各自有奇異果和蝦子,我做的料理沒有蝦子、螃蟹,連奇異果也沒有。


    「展覽時,同學們都議論紛紛,沒被選上做料理的同學還說話酸我,說我做的料理和主題根本不符……」說著,她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老師好過分,他怎麽可以這樣,不公平啦!」


    「芯欣,別傷心,至少你有被選上,代表老師還是很肯定你的。」祈晴拍拍她的背安慰。


    「你自己手腳慢,怪誰呀!」見祈晴瞪了自己一眼,阿光連忙改口,「好,芯欣,你說,是哪個白目的老師,我去學校給他……」又來一個白眼,「呃、請他以後要先把主題講清楚、說明白。」


    「阿光哥,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田芯欣身子一偏,緊緊抱住她心目中的英雄,讓他想掙脫都掙脫不了。


    見狀,祈晴低笑。這兩個活像一對寶,偏偏阿光還不懂芯欣的好,就像當年少爺也不懂她的好……


    急忙甩掉會讓自己心口難受的往事,她偏頭一看,卻見有人在沉思,一直沒說話。


    「民輝叔?」芯欣受了委屈,哭得這麽傷心,民輝叔怎麽都沒反應?


    「蝦子和螃蟹……」張民輝喃喃自語,突然一擊掌,「好,下迴我就買鮑魚給你,然後我親自到學校給你指導,讓你得第一!」


    祈晴差點沒暈倒。


    顯然民輝叔沒有搞清楚芯欣覺得老師不公平的重點在哪裏,而且,純展覽也沒有比名次啊!


    「爸,我覺得買帝王蟹比較有看頭,那個腳又大又有肉,外表嚇死人,吃起來也很過癮。」


    「帝王蟹?好像也不錯,不過我得叫老張先幫我訂才行。」


    祈晴索性起身收碗,對父子倆煞有介事卻沒搞清楚重點的對話哭笑不得。可看那芯欣一點都不在意,隻要阿光為她說話,不管對錯,她都一臉幸福樣,就像以前她在慕家,少爺什麽話都不用說,隻要讓她跟著,她就覺得自己好幸福……


    「不然我就買安格斯牛肉給你帶去,頂級進口的安格斯黑牛……」


    「爸,我看你是在吹牛吧?」


    「你這兔崽子,你以為老子買不起?下次我就買!」


    祈晴不禁莞爾。她在這裏很快樂,「心情小飯館」很溫馨,笑笑鬧鬧的,讓她即使沒有少爺和奶奶作伴,老天眷顧,還是可以擁有一點點親情上的溫暖慰藉,就算六年前受傷的心偶爾還會隱隱作痛,她已能笑著過下去。


    雖然……空虛的心頭,總感覺少了一個人。


    慕達企業集團總經理辦公室內,籠罩著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氣壓,慕守恭冷沉的神情,讓人不寒而栗。


    頻冒冷汗的副總經理陳彥舟硬著頭皮向他報告,「總經理,你放心,這事我一定會處理好,絕不會讓公司名譽受損。」


    他們慕達國際部代理的義大利香頌咖啡,被曝更改製造與保存日期,還好總經理上任以來,強力主張品牌獨立,所以這迴的事件,對慕達其他事業體產品衝擊不大。


    「換掉品牌經理。」慕守恭冷肅下令。


    「是。」這不意外,他早猜到以總經理公正無私兼冷情……呃,冷靜心情思考下,一定會下達這道命令。「那,總經理,接任人選是?」如果總經理沒特別指派的話,他是有幾個口袋名單,能力都還不錯。


    「徐昱婷。」


    「徐……昱婷?」誰呀?他聽都沒聽過。


    「過幾天我會發布人事命令。」慕守恭沉著臉說,「盡快將這事處理好,其他該懲處的人員,絕不能寬貸。」


    「你放心,我會處理。」陳彥舟嚴肅迴應。這事雖未波及其他產品,但對好不容易建立起口碑的香頌咖啡衝擊頗大,該負責的相關人員他絕不寬容。「總經理,還有一件事,守樂和皇總裁婚宴上的『禦賜春香茶』,市場反應極好,我們是不是要考慮和『皇品』提出合作,繼續生產?」


    說時,他一臉泰然,其實前不久他的心情還是有點微酸,原本他和守樂在國外求學期間是男女朋友,迴國後都在慕達上班,他是不在意「駙馬爺」的頭銜,畢竟他喜歡守樂是出自真心,可守樂的心裏卻一直都有皇品企業總裁皇竟威,他不得不承認皇總裁比他更適合當守樂的守護者,於是他毅然決然的退出,也許是他善心得到善報吧,現在他身邊也有一個小可愛陪伴了。


    這兩年,皇品的禦賜茶和慕達的春香茶在市場上戰得火熱,但皇總裁和守樂共結連理後,兩家的茶飲也在婚宴上短暫合二為一,成為限量發行一萬瓶「禦賜春香茶」,經銷商方麵匯報,說很多消費者反應,希望「禦賜春香茶」繼續發行。


    其實,別說消費者,他自己也很希望不久後自己的婚宴上,同樣能擺上「禦賜春香茶」,這茶飲不單是茶飲,在皇總裁和守樂的加持下,它代表一種高貴的喜氣幸福。


    「呃,總經理,你覺得呢?」察覺自己不小心陶醉在自個兒不久後即將舉行的婚禮,陳彥舟迴神後惶恐的請示,可是——


    原來發呆的不隻有他,怎麽總經理也在發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總經理居然恍神……難不成他說的話沒有營養,才導致聽者發呆?


    不會吧,雖然他沒總經理那般精明,說話談事皆能一針見血,動中竅要,可這迴提的「禦賜春香茶」合作案,從消費者到經銷商都興致勃勃,再怎麽樣也不可能讓總經理發愣?


    「這件事,我會先問總裁的意見。」慕守恭淡瞥他一眼,「沒其他事,你先下去。」


    「是。」


    慕守恭翻開卷宗想專心工作,手中的筆卻停在半空中,腦袋一片空白。


    辦公室靜寂無聲,使他突然又想起六年前祈晴離開慕家後,好一段時間他的房外跫音不響,靜得令他的心好空、好空……


    什麽時候又開始想起祈晴的?他眼神一黯。


    應該說他從未忘記,隻是一再將她壓沉在心底,不容許自己的思念泛濫成災。


    是守樂的指控,讓他積壓在心底的思念如火山爆發,一發不可收拾,從此 ,祈晴的身影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先前他私心以為皇竟威不懂珍惜守樂,暗中阻撓他們見麵,他告訴守樂不要再傻傻的為那種男人付出,對方根本不懂珍惜她,吃定她善良可欺。但守樂的一句反駁話語——「就像當年你對祈晴一樣?」讓他心口當場如遭重擊,痛徹心扉,百口莫辯。


    沒錯,如果當年……那他六年前執意趕走祈晴,在守樂眼中肯定也是棄如敝屣之舉。


    他承認他做錯了,但他不是討厭祈晴,隻是……太在乎她……在乎到失去自製力,在乎到無時無刻都想見她,在乎到他的心思全然皆在她身上不在書本上。


    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既慌措又惱怒,原本他的人生路程該照著自己的規劃走,他要到國外留學、接掌慕達,他的大好前程不能毀在兒女私情上,尤其是祈晴那個傻妹,他的條件夠優,又美又聰明的女人才配得上他。


    當年他一心以為隻要斷了兩人的關係,祈晴就會振作,努力考上大學,但他忘了一點,祈晴不是他,即使被斷手斷腳,他會越挫越勇繼續往前衝,但祈晴不同,她以他為生活重心,失去他,她也許不至於消沉,但極可能喪誌,畢竟她是為了他才奮發圖強考大學,一離開他,她為誰辛苦為誰忙?


    慕守恭心口揪痛了下。當年他對她說出冷情話語之後,隔天就迴校,根本不知她和她奶奶已離開,當他意識到自己「估算」錯誤,再迴家想找她已是一個月後,卻沒人知道她們去了哪裏。


    六年後,他如願了,完成自己當初的人生計畫,再迴頭卻看不見她,心頭,始終空虛。


    每每想到祈晴,他的內心就有一份虧歉,當初誤以為對他倆都好的分開計策,卻可能將她推到懸崖邊,他常想,他喜歡的明明就是天真愛笑、有點傻味的祈晴,她讀不讀大學,他還是一樣愛她不是?說不定她變聰明反而失去原有的純真,就不是他愛的那個祈晴,所以,當年他究竟做了多麽愚蠢的事?


    上大學至今,他的身邊從來不缺乏女性精英,無須他浪費一分一秒去追求,她們就會主動靠近,每一個都是外表和內在兼具的優質女,隻要他點頭,任何一個都能馬上上工,扮演他理想中的稱職妻子角色,他也該正視這事,因為三十歲前結婚生子是他早規劃好的人生,但現在他已二十八歲,年底就快接近,一眨眼,三十歲即將來到,他卻完全不想欽點任何女人當他的枕邊人,配合他的生子計畫。


    因為每迴他「撥空」考慮別的女人的條件應該可以當他妻子時,祈晴的身影就會出現擾亂他的思緒……


    他一向記不得自己交過多少女友,卻記得每一任女友都不及祈晴,不管她們多美、氣質多好、學曆多高,卻都比不上她,比不上她的嘰嘰喳喳,比不上她那陽光般的燦爛笑容,比不上她大剌剌又有點小迷糊的個性,比不上她想幫他的忙卻總是幫倒忙,更比不上她每天為他特別做的「愛的營養午餐」——


    那些曾讓他覺得幼稚丟臉的小白兔壽司、貓熊壽司,還有蛋包飯,在她離開慕家後,讓他異常懷念,沒有一個傭人做得出來她做的味道,他還曾為此發了一頓脾氣。


    肚子,嘟嚕叫了聲。


    真難得,他在中午十二點前,頭一迴有想吃飯的欲望。


    可是除了吃飯,他更想祈晴,想她傻唿唿的大笑容,想她親手做的、自稱「愛的營養午餐」的中餐……


    擱下筆,今天的中餐他突然不想再吃頂級便當,也不想上高級西餐廳啃牛排,他隻想吃蛋包飯,迴味當年祈晴為他做的中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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