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驚畫坐在鬱家客廳的沙發上。


    她手中捧著一瓶淺綠色的薄荷牛奶。


    有些冰,在瓶壁上沁出一層薄薄的水霧。


    又沾染到指尖。


    那點涼意本是提神醒腦的。


    但鬱驚畫的腦袋還是糊成了一團,幾乎做不出什麽反應和表情。


    什麽叫——


    今止越就是她的親生父親。


    還有。


    她親生母親的名字是喻晝。


    粥粥書店的那個zhou。


    烏泱泱長睫垂落,鬱驚畫盯著自己裙擺上的花紋,幾乎沒有勇氣抬頭。


    沙發對麵坐著神色殷切的今止越,和靠在一起的鬱正烽與梁漫。


    鬱皖之站在沙發後,懵逼視線將每個人都看過去,是在場僅次於鬱驚畫最懵的人。


    “囡囡,我明白你現在肯定很茫然,但我還是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今止越的目光近乎貪婪的停留在鬱驚畫身上,眼眶泛著紅,啞聲開口。


    “是爸爸的錯,沒能保護好你媽媽,也沒能保護好你。”


    他短促的吸了口氣。


    在軍工所說一不二的領頭人,卻在此時,坐在柔軟沙發上,脊背微躬,低垂頭顱,語調卑微艱澀。


    “囡囡,我一直以為你和你媽媽已經去世了,這二十年,我每晚睡前都在想你們。”


    每年一次的迴京都掃墓。


    今止越還會去一趟京郊的長檀寺,跪在蒲團上,虔誠叩拜。


    不忘點兩盞長明燈。


    他本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卻在妻女出事後,開始真心實意地希望世上能有神明,並日夜祈禱。


    希望神明能夠保佑他的妻女,在另一個世界平安喜樂一生。


    像是猜到了鬱驚畫會有的糾結。


    今止越平複了一下情緒,竭力維持住冷靜,低聲道,“我知道,我是個極其糟糕的丈夫和父親,鬱家將你養大,這份恩情,我償還不了。”


    “隻要你想,你永遠都是鬱家的孩子,也是我的囡囡。”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和媽媽,都非常、非常的愛你。”


    “你是我們的寶貝。”


    鬱驚畫指尖蜷起,終於撩起眼,看向了今止越。


    她的脊背繃得有些緊,嗓音輕顫,“你的意思是,喻爺爺和陶老師,是我的姥姥姥爺?”


    那雙漂亮的眼睛漫開水意。


    有些倔強地看著今止越、看著梁漫和鬱正烽。


    又喃喃著重複了一邊,“他們,是我的姥姥姥爺嗎?”


    今止越重重點頭。


    梁漫早已紅了眼眶,低聲開口,“畫畫,他們一直陪著你,一直很愛你。”


    鬱驚畫想起了和兩位長輩相處的點點滴滴。


    想起了喻爺爺溫柔和藹的視線。


    想起了陶老師經過她課桌邊時,很慈和的笑容。


    她抹開眼角濕潤淚珠。


    出乎意料的冷靜。


    鬱驚畫吸了吸鼻子,尾音帶著很淡的哭腔,“她…我的母親,是她研究出的基因病緩釋藥劑?”


    今止越提前準備了照片。


    此時拿出,推到鬱驚畫麵前。


    “粥粥,她是天才,還沒畢業,就被京都醫藥科學研究所破格收入,一畢業就成了正式的研究員,在她老師的支持下,開展了對基因病的研究。”


    “她用了五年時間。”


    鬱驚畫低眸,在淚意朦朧中,看清了那張照片上的女人。


    垂落在肩上的發絲被隨手紮起,女人眉眼溫婉清麗,笑起來時臉頰有個很淺的梨渦。


    “在粥粥孕檢查出你患病的那一天,她主導研究的藥劑正式上市。”


    那天,今止越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後,迴到房間,給喻晝打去了電話。


    女人的聲音帶著一點哭腔,她說,“阿越,我好難過,又覺得,好高興。”


    難過在於,她的囡囡生了病。


    高興在於,有針對的緩釋藥劑。


    喻晝用手蓋著肚子,她望著窗外夜色,眼中含淚,眉眼彎彎,“研發的那幾年,我遇到了無數個困難,也無數次崩潰過,每一次失眠的深夜,我都會想,我為什麽要一上來就挑戰這種級別的項目。”


    “明明可以去做更輕鬆更容易出效果的藥劑,或者是範圍更廣的癌症治療。”


    寧靜的秋夜,月色皎潔,喻晝低聲歎息,帶著滿足,“還好,我堅持下來了。”


    所以,她的囡囡不用離開她。


    梁漫低聲開口,“畫畫,小與昨天和我說,你想起以前被我帶去墓園的事。那不是夢,我確實帶你去過,就是京西的那個烈士陵園。”


    “我帶你去看了你的母親。”


    烈士陵園總是安靜的,風席卷而過,卻莫名透著幾分暖意。


    每一座墓碑上,都有鮮紅的五角紅星。


    在陽光下靜默矗立。


    “……不對。”鬱驚畫小聲否認,“不是…喻晝。”


    梁漫一愣。


    鬱驚畫蹙眉,解釋道,“我記得我看到的那兩個字跡,不是喻晝。”


    是更簡單的兩個字。


    謝與一直與她十指相扣,微微用力,像是給予她勇氣。


    聞言看向梁漫,嗓音低緩,“媽媽不是說,喻姥爺也帶她去過一次陵園嗎?”


    梁漫點頭,“對,那是在畫畫剛上學的第一年。”


    今止越沉默聽著,他想到了什麽,搭在膝上的手劇烈地顫著。


    嗓音格外嘶啞。


    “是不是……周芒?”


    他說,“當年保護你去晨曦福利院後犧牲的那名軍人,就是和你母親一起長大的周芒,她也葬在京西的烈士陵園。”


    芒。


    鬱驚畫依稀在記憶中迴想起那個筆畫簡單的字,遲緩著點了點頭。


    “……好像是。”


    客廳一時陷入了寂靜。


    所以,梁漫帶著小團子去看了喻晝,告訴她,畫畫,這是你的媽媽。


    隔了幾年。


    喻樊帶著小團子重新走進了烈士陵園。


    找到了屬於周芒的墓碑。


    他說,“囡囡,這是你的幹媽。”


    他說,“囡囡,你本來還有個姐姐的。”


    他說,“囡囡,你這條命是她救的。”


    你要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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