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三號,你是不是在華亭商場一樓彈了鋼琴?”


    謝與的聲音低低,不疾不徐問著。


    鬱驚畫聽著,不自覺瞪圓了眼,遲疑著問道,“謝先生那天也在?”


    她陷入了迴憶,喃喃道,“我記得是除夕,歡歡約我出去逛街。京都陰了大半個月,正好那天出了太陽,有一束光落在了那架白色鋼琴上,很漂亮。歡歡說給我錄個視頻,我就上去彈了一小會兒。”


    謝與推開麵前的瓷碟,直接起身坐到了鬱驚畫的身旁。


    他伸手拿過碟中的一顆圓滾滾水煮蛋,慢條斯理在桌上輕敲了敲,一邊用指尖剝離著蛋殼,一邊點了點頭。


    “那天,我陪家裏的沈教授去看電影了。”


    沈遐在裏麵看,他走出影院打了個電話。


    電話掛斷時,就聽見下方傳來的清澈鋼琴聲,有些斷斷續續的,像是忘了曲譜,後麵幹脆換了一段即興旋律,叮叮當當的響。


    謝與靠在圍欄上,往下看去。


    半透明的穹頂恰好漏了一束陽光,照耀在白色鋼琴之上,也照在了鋼琴前的那個少女身上。


    她像是很怕冷,出門裹得嚴嚴實實,即使進了溫暖的商場也沒有脫下來,粉白毛絨圍巾包裹住大半張臉,隻露出秀氣的鼻梁和一雙盈盈若水的瀲灩淺眸。


    白皙手指在琴鍵上跳舞。


    像是身旁的女人說了句什麽,少女被逗笑了,眉眼彎彎,朝著樓上的方向看了眼。


    是無憂無慮的明媚模樣。


    謝與那時並沒有放在心上,隻是掃了眼,心想,這彈鋼琴的技術也太差了。


    轉身進了影院。


    直到一個半月後,眉眼清媚又熟悉的小姑娘打開了他的門。


    謝與聽著她軟綿綿的語調,收緊了手。


    好像是他給了鬱驚畫一個機會。


    但又何嚐不是,時刻繃緊著的謝九爺,也終於給了自己一個機會。


    一次退讓。


    次次縱容。


    處處心動。


    謝與收迴思緒,對上鬱驚畫驚訝的圓眸,勾唇笑了笑。


    “鬱嬌嬌,你和誰學的鋼琴,彈得磕磕絆絆的。”


    說著,修長手指捏著那顆圓滾滾的水煮蛋,送到了鬱驚畫的唇邊。


    小姑娘鼓著臉頰,嗷嗚咬下一大口。


    含糊爭辯,“我隻是太久沒彈,忘記曲譜了而已!”


    卻又覺得耳尖觸碰到了一點濕漉溫熱。


    男人親了親她的耳尖,嗓音低沉,帶著淺淺笑意。


    “好,鬱嬌嬌說得對,有空我們一起彈。”


    剛炸起毛的小貓,分分鍾被他低柔的語調哄得收攏了爪墊,恨不能躺平在他腿上給揉肚子。


    謝與又往她唇邊投喂了一隻蝦餃,語調有些懶散,神色卻帶著幾分認真。


    “所以我說,你在我這兒,永遠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


    烏泱泱的眼睫顫著,鬱驚畫紅了耳尖,想捂住胸口,讓胸腔中那顆莫名加速跳動的心髒緩一緩——最近怎麽總是容易心跳加速、喘不上氣,是不是要去照個心髒彩超?


    想到自己可能患上心髒方麵的疾病,鬱驚畫瞬間冷靜了下來。


    被謝與投喂著吃完了早餐,鬱驚畫坐在客廳沙發上,低頭迴著消息。


    江歡看到她拍過來的紗布照片,立刻打了個電話過來。


    “我就說你後來怎麽沒迴我消息了,是不是很疼?”


    “剛受傷那會兒太懵了,其實沒什麽感覺,處理傷口的時候有點疼。”鬱驚畫乖乖迴答。


    江歡嘖了一聲,忍不住罵道,“顏若桐就是有病,謝九爺又不是第一天看不上她了,真不知道她在折騰個什麽勁兒。”


    “那我能來看看你嗎?”


    鬱驚畫抬眼,看著謝與手裏提了個筆記本電腦、在自己旁邊坐下——怕鬱驚畫行動不方便,謝與昨晚就按照流程在係統裏申請了居家辦公。


    他還拿了一瓶草莓牛奶過來,用紙巾在玻璃瓶外裹了一圈,防止冰涼瓶身凝結出水珠打濕指尖,又插了吸管進去,才遞給鬱驚畫。


    小姑娘對他笑得很甜,軟聲詢問,“歡歡想來看我,可以嗎?”


    謝與漫不經心點頭。


    “她什麽時候來,讓謝欒去接她。”


    江歡在電話那頭屏住了唿吸,聽到謝與答應,才鬆了口氣。


    “我下午來吧,畫畫,你給我個電話,到時候我這邊聯係。”


    正說著,一道帶著幾分困倦的微啞男聲響起,“姐姐,你下午要去哪兒?”


    江歡匆匆掛了電話。


    鬱驚畫握著手機,忍不住想,現在是早上九點,江歡就已經和靳司珩在一起了嗎?而且,靳司珩的聲音明顯就是剛睡醒不久的樣子。


    小貓悄悄探出了八卦的耳朵,準備等江歡下午來了之後好好盤問一番。


    她這邊剛打完電話,謝與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剛接起,沈遐怒氣衝衝的質問就通過空氣傳到了鬱驚畫的耳邊。


    “謝與!畫畫怎麽受傷了?嚴不嚴重?後續不會留疤吧,小姑娘那麽漂亮,留疤就可惜了!”


    “老宅裏那個祛疤膏挺有用的,我讓人送到雲水築,先放著備用,我這兒還有一個星期才能迴來。”


    謝與淡聲打斷沈遐的長篇大論,“我知道,我都準備好了。畫畫就在旁邊,你再喊大聲一點兒,我都不用開擴音了。”


    沈遐一頓。


    她在心裏罵罵咧咧自己這個不省心的兒子,語氣立刻放柔了。


    叮囑了一大堆養傷的注意事項。


    鬱驚畫知道沈遐是關心她,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對著手機一聲聲應了。


    乖巧得不得了。


    謝與看著她專注傾聽的模樣,用指尖勾起披在背後的柔順烏發,眼尾微彎。


    就沈遐這副寶貝的樣子。


    以後結婚了,至少不用擔心小姑娘會害怕了。


    謝與隻放鬆了一會兒,因為他發現,沈遐的話題已經從養傷轉到了他們這次的研討會上。


    “……今天演講的是一名從事了二十年保密工作的科研領頭人員,聽說是國家派特警貼身保護的那種人物,我昨天見到一個穿著特警製服的人下樓買飯,還挺帥的,下次遇到了拍照給你看看……”


    謝與低咳一聲,意有所指,“媽,你看看時間,是不是快開始了?”


    沈遐正和鬱驚畫說得開心,聽到謝與的話,下意識看了眼時間。


    “沒有呢,還有半個小時才開始。”


    謝與眼也不眨,“快開始了嗎?那你趕緊進會場吧,掛了。”


    不等沈遐再說一句,電話就被直接掛斷了。


    沈遐都被這個兒子氣笑了。


    現在知道寶貝了。


    多聊會兒都不讓,小氣死了。


    沈遐冷哼一聲,等她這次迴去,就想辦法把小姑娘接到祖宅去住,謝與是誰,不要算了。


    她拿好筆記本和筆,開門出了酒店房間。


    研討會的地點在酒店十五樓的會議廳,沈遐住在二十樓,等了會兒,電梯從上麵下來,銀白的門打開,露出了兩個持槍的警衛人員。


    沈遐腳步一頓。


    就見在目光警惕審視的特警身後,站著一名身穿銀灰色西裝的男人,眉眼舒展溫和,通身平和的書卷氣,隻偶爾眼神輕抬,露出了一點兒的銳氣。


    他微微一笑,“是京大文學院的沈遐教授嗎?”


    沈遐笑了笑,走進了電梯,“今先生您好,我是沈遐。很期待您今天的演講。”


    她本來還有些不確定,但見到這種保護規模、又明顯臉生的男人能準確喊出自己的名字,沈遐心裏就有了數。


    這應該就是那位從事了二十年保密工作、休假中被邀請來進行演講的今先生了。


    不光研討會的流程手冊上沒有他的全名,連這次演講的會議廳也不允許電子產品帶入。


    聽講座的他們甚至還要簽署一份保密協議。


    不過這位今先生脾氣倒是挺溫和的,和她握了握手後,還主動找話題聊著天。


    電梯到達十五層,沈遐一邊往外走,一邊笑道,“是啊,我養了兩個兒子,有時候真覺得精疲力盡。”


    今先生笑道,“兒子是調皮些,不過成年立業就好了。”


    沈遐搖頭歎了口氣,又笑道,“聽今先生的意思,應該也有孩子了吧。”


    他們已經走到了會議廳的門前。


    今先生略微失神,然後微笑著點頭,“我有一個女兒。”


    那張儒雅溫文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無奈笑容,目光也有些悠遠。


    “養孩子,應該會是一種甘之如飴的麻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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