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中午。


    顧紹雪在食堂吃過飯就迴了宿舍,躺下就混沌了過去。


    都怪路誌銘要她要的太狠。早上醒來後差點下不來床,氣的她沒讓路誌銘送她來學校,還說讓他睡一個星期的書房。


    路誌銘笑著說好,都依你。


    但顧紹雪分明從他的笑裏讀出了:哪由得了你。


    劉司琪出院迴來一個星期了,她迴到宿舍時,顧紹雪剛睡醒一覺。


    自上次事件之後,雖然劉司棋並不知道顧紹雪的身份,但衝鋒派人去醫院警告了她,說是再敢招惹顧紹雪,就在晚上的時候問問天上的星星,看她到底有幾條命。所以看到顧紹雪的床上拉著遮光簾,她接電話的聲音也是刻意壓低的,“她在想什麽呢,公子哥怎麽會愛一個沒有背景隻有幾分姿色的人,都是逢場作戲,各取所需罷了”。


    對方不知說了什麽,劉司棋問,“哪家的公子哥你知道嗎?”


    也就一秒鍾,劉司棋倒吸一口氣,下意識的看了下顧紹雪床鋪的位置,出了宿舍,在走廊裏說了她在宿舍不敢說的話,“顧家的人她也敢攀?”


    這時候陳楠嘉急匆匆的從她身邊經過,虛撞了劉司棋一下,劉司棋隻敢狠狠的瞪了一眼她的背影。


    不多時,陳楠嘉又從宿舍出來,跟她一起的還有顧紹雪,劉司棋這才看清楚陳楠嘉臉上帶著淚痕,淚痕上寫滿了驚恐,她嘴角扯過一抹譏笑,抬腿進了宿舍。


    顧紹雪和陳楠嘉趕到君悅會所的一個包間時,正看到一個高個子男人往地上躺著的人肚子上重重的踢了一腳,嘴裏咒罵著,“真以為自己跟趙連隊睡過幾次,你就是他女朋友了嗎?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高個子男人看到顧紹雪和陳楠嘉,臉上的憤怒和嘲弄絲毫沒有減半分,嗤了一聲就揚長而去了。


    “雨霏!”陳楠嘉絕望的喊了一聲,撲了過去。


    來的路上,陳楠嘉隻是一個勁的哭,顧紹雪能得到的有用信息隻有一句,“救救雨霏”。


    “幹嘛不報警?”顧紹雪問。


    陳楠嘉把頭搖的像撥浪鼓,半晌才從喉管裏發出很沉悶的聲音,“沒用的,對方家裏是司法部門的”。


    劉雨霏被捅了一刀,而且衣不蔽體,已經昏迷了。


    包間裏很昏暗,給涉世未深的顧紹雪眼前蒙上了一層幽怖,她顫抖著手打了120。打完她便跑到洗手間劇烈的嘔吐起來。


    滿屋都是血腥味。


    她不明白陳楠嘉話裏的意思。沒王法了嗎?


    陳楠嘉說,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誰讓劉雨霏非要走這條路。


    顧紹雪問哪條路。


    陳楠嘉說比如張瓊雅走的那條路。


    “你知道你為什麽不勸她?”去醫院的路上,顧紹雪再次發問。


    陳楠嘉苦笑著答,“你見過誰會勸別人別買彩票,一般都是說祝你好運”。


    都是成年人,哪些路該走,哪些路不該走,還需要別人教嗎?


    搶救室外,顧紹雪又在洗手間吐了一會兒,待胃裏好受一點了,她撥通了連隊的電話。


    連隊此時正在床上翻雲覆雨。


    可電話一直響,似乎他不接,對方就會一直打。


    他伸出一條胳膊側身去床頭櫃上拿手機,身下的女人也很懂事的跟著他移動的路徑向他貼合。


    以至於他接起顧紹雪的電話時,發出了一聲近乎呻吟的嗯。


    顧紹雪狐疑了一下,但沒多想,喚了一聲,“三哥”。


    連隊抽出身體,走去了浴室,微笑著說,“怎麽了小雪?”


    顧紹雪直奔主題,“你認識劉雨霏嗎?”


    連隊幾乎是想也沒想,“不認識,怎麽了?”


    “你再好好想想”。


    連隊真的認真的想了一下,“不認識”。


    “怎麽了?”連隊又問。


    “你在哪裏?我去找你“,顧紹雪忽然說。


    連隊下意識的,“嗯?”


    “我想吃燒鵝仔了,你帶我去吃”,顧紹雪胡亂說道,帶了點撒嬌的口吻。


    劉雨霏中午很少迴宿舍,偶爾幾次見麵也是龐秉文帶著去咖啡館,所以顧紹雪跟她的關係也談不上有多熟,但會所裏那個男人提到了連隊的名字,這讓她不得不對這件事上了心。


    “好,我帶你去吃”,連隊不知道顧紹雪這是鬧的哪一出,推開貼上來的女人,遞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然後道,“你在學校嗎?我去接你”。


    “我在醫院,劉雨霏受傷了”,顧紹雪故意說了這麽一句。


    連隊也聽出了顧紹雪找他是因為這個劉雨霏,可他真的不認識什麽劉雨霏,但他沒在電話裏說那麽多,帶著疑問到了醫院門口接上顧紹雪。


    顧紹雪離開的很順利,因為她一迴想起剛才那陣血腥味,就要去搜腸刮肚的吐一番,陳楠嘉讓她走的,當時龐秉文已經去了。


    這樣的條件反射式的嘔吐一直持續到晚飯時候。


    因著晚上要開家庭會議,除了薑妍月份大了沒來參加,其餘的顧家人悉數到齊,包括兩個女婿。張姨做了一大桌的菜,還做了顧紹雪愛吃的酸辣湯。


    路誌銘給顧紹雪盛了一碗,結果顧紹雪一看到紅彤彤的湯,眉頭一蹙,發白著臉跑去了洗手間。


    在座的人全部嘩啦啦的站了起來,除了連隊,其餘人都一臉的驚惶。


    “怎麽了?”趙芳兵和路誌銘最先跟在了顧紹雪後麵,但路誌銘自覺的讓趙芳兵去問了。


    顧紹雪隻一個勁幹嘔,趙芳兵替顧紹雪順著背,下意識的問,“這個月例假來了嗎?”


    ‘例假’這個詞好像也隨著顧紹雪丟掉的那部分記憶一起消失了,現在經趙芳兵一提醒,她才複又想起來,搖搖頭,道,“沒有,倆月都沒來了”。


    不等顧紹雪反應過來,趙芳兵霍的扭臉看向路誌銘,那眼神像刀一樣,甚至比刀還鋒利,路誌銘渾身一震,眼底盡是自責和無辜。


    自責的是他竟然跟著顧紹雪一樣遺忘了‘例假’這個事,無辜的是他明白趙芳兵的意思,可他們是前天晚上才。。。


    他怔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先解釋哪種情緒。


    顧紹雪開了口,“我沒事”。


    “給我跪下!”洗手間外,顧以峰的一聲怒吼把今天的會議提前了。


    聽到聲音,顧紹雪猛的一抖,直起身子跑了出去。


    客廳裏,連隊已經被顧以峰一腳踹倒在地,他沒有掙紮,維持著倒下的姿勢一動沒動。


    下一腳再落下時,顧紹雪趴到了連隊身上,仰起臉看向顧以峰,“爸,別打三哥!”


    “阿銘,把小雪帶到樓上去”,顧以峰臉色陰沉,單手背後,收迴垂在半空的腳,扭頭對路誌銘道。


    顧紹雪緊緊抱著連隊,大喊,“三哥,你跟爸解釋啊,快解釋啊!”


    連隊垂頭不語。


    路誌銘既不敢用太大的力氣,又要服從命令把顧紹雪拉走,所以過程很吃力,最後顧以峰再次下令,“再不帶走我連她一起打!”


    才把顧紹雪拉走,但未能拉到樓上。


    卻說在迴顧家之前,路誌銘和蘇鈺先去找了顧紹鵬,如實交代了他們的資金來源。


    關於人的劣根性,路誌銘也是在這兩天才真正的從自己身上審視到。貪癡嗔怨恨,他幾乎五毒盡嚐。似乎嚐盡五毒,佛祖才肯接納世人進入蓮花寶座,從此清白一生。


    或許以後還會有貪癡嗔怨恨,但都會似微風輕拂水麵,隻有點點漣漪。


    他把這些話告訴蘇鈺,蘇鈺笑說,“小雪給你的這個手鏈,威力挺大”。


    不過笑歸笑,他記在了心裏。


    顧紹鵬給他們的坦白留了最大的寬容。因為他早就知道了。


    這世上沒有人不會走錯路,但懂得迷途知返才是上上簽。雖然路誌銘做錯了很多的事,但沒有錯,又哪來的對?人這一生,該你經曆的,沒人能逃的過。


    接著他說了今晚的會議主角是連隊。


    在路誌銘和蘇鈺的驚訝中,顧紹鵬說出了緣由:


    連隊和衝鋒都姓趙,隱含了趙老將軍把他們兩個當作孫子的寓意,圈層裏的人也都了然於胸,所以便會有人往他們身邊送女人,博君一笑,行個方便。


    劉雨霏便是其中一個女人,但連隊直到今天顧紹雪給他看了照片,才知道她叫劉雨霏,因為這種事,他不需要知道對方叫什麽。但連隊不是拎不清的人,別人送來的女人他一概不碰,但對確實逃不開的,他會裝裝樣子,帶去開個房間。


    跟過連隊的女人,也都知道跟他的規矩:他可以問來路,但你不能求前程。


    劉雨霏算是跟都沒跟過的女人,但她卻當自己跟過了,捅她一刀的男人就是把她送給連隊的人,劉雨霏想從男人那裏求一個好前程,沒求來,就把連隊擺了出來。但劉雨霏不知道的是,男人其實是想給自己求個好前程而已,即便他也是個公子哥,但公子哥和公子哥也是有層級的。連隊是歸屬於塔尖上的。


    顧以峰當然知道這個社會其實是個大染缸,誰都避免不了沾染上幾分顏色,畢竟水至清則無魚,但沾染上哪片顏色,需要有慧眼,像今天會所裏那個男人,就不能沾。因為沾上並不能維持平衡,反而會被拽進萬丈深淵。


    顧紹雪問到連隊頭上時,連隊沉默了好久,隻說了一句,“我見過她,但我們之間毫無關係,你太小了,不懂。”


    但顧紹雪能永遠不懂嗎?能永遠不去沾染世俗的繁雜嗎?


    這一天,仿佛成了好多人的分割線,具體怎麽分割,那要以自己的人生軌跡為參照物。


    對顧紹雪來說,縱使處在他們這個階層的人都逃不過會有一雙漠然眾生的眼睛,她還是願意讓自己的雙眸保持清澈。


    而且在後來和路誌銘攜手一生的日子裏,再也沒人對她說,“你還小,不懂”。


    連隊挨了顧以峰兩腳,在祠堂跪了一個晚上。


    他的那雙漠然眾生的眼睛,在清晨時分,撥開重重霧靄,變得愈發清明。


    清澈和清明,在新華詞典裏,是不同的兩個詞。


    但都歸類於清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顧盼生姿,一路銘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淩青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淩青清並收藏顧盼生姿,一路銘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