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的夜裏十點多,顧紹雪已經睡了。


    房間裏的地腳燈亮起,路誌銘迴來了。身上帶著夜裏的微涼。


    顧紹雪麵朝他常睡的那一邊,唿吸均勻,路誌銘吻上她的臉的時候,那裏掛著一行還未幹的淚痕。他心裏猛的顫了一下,喉嚨裏酸澀不已。


    他站起身,仰了仰頭,沒讓淚流下來。


    十一點五十分的時候,顧紹雪氣喘著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人的懷裏。那個她賭氣隻要他敢不迴消息,她就絕不再主動找他的人。


    這一賭氣就賭了一個星期。


    路誌銘的身上挨了一顆子彈,在左肩,他昏迷了兩天,昏睡了四天,終是在今天他整個人才清醒。


    顧紹雪氣惱著推搡了他一下,轉過身去,背對他。


    “老婆”,路誌銘輕喚了一聲。沒有再去抱她,他身上還很疼。


    顧紹雪沒有吭聲。


    顧以峰和趙芳兵當天晚上就迴嶽州了,在路誌銘轉迴來之前,顧紹雪去學校以後他們去南城,差不多顧紹雪放學迴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家了。這幾天,顧紹雪一直憋著,一切如常,好似她一點也不在乎路誌銘迴來不迴來。


    隻在半夜醒來的時候偷偷哭。


    路誌銘這次的事牽扯很廣,趙瑞文也在事發當天就被抓了,國安方麵的人逮捕的他,是路誌銘這段時間跟趙瑞文搶項目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趙瑞文竟然是潛伏多年的美國間諜。趙瑞文也有所察覺,選在了在那個雨夜對路誌銘動了手。


    劉嵐擔驚受怕到一個星期沒敢合眼,眼淚是流了幹,幹了繼續流。


    “你這樣的女婿我顧家不能要!”路誌銘度過了危險期之後,在病床前,顧以峰用這話剜他的心。


    因為路誌銘,顧紹雪幾次徘徊在生死邊緣,顧以峰都沒有說出不要他這個女婿這樣的話,如今這麽說,路兆愷隻覺得臉上無光。


    是他這個做父親的教子無方!


    若不是路誌銘如今躺在病床上,他定要好好的教訓他一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時候不是英雄,而是逞英雄。他明明可以在發現趙瑞文是間諜時選擇報警,哪怕告訴他或者顧以峰也行,但他卻選擇了一種最蠢的方式:隻身犯險。可路誌銘分明就不是個蠢孩子,他的這種做法讓路兆愷百思不得其解。


    路誌銘使盡全身的力氣拽住顧以峰的衣袖。他就那麽死死的看著顧以峰,顧以峰狠著心沒看他,甩開他的手臂,帶著趙芳兵走了。


    顧紹鵬想張嘴說什麽,卻被內心各種複雜的情緒堵著,終是什麽也沒說。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路誌銘,跟著顧以峰離開了病房。


    他們走後,劉嵐哇的一聲就哭了,“阿銘,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在30歲的時候才得了你這一個兒子,我們路家和劉家就隻有你這一個寶貝,你怎麽敢的,你怎麽敢的啊。。。”


    路兆愷這些天也一直忍著,終是在劉嵐大哭了以後,他的眼角也濕潤了。


    劉嵐和路兆愷結婚以後,懷過好幾個孩子,但都因為劉嵐本身有習慣性流產的病症沒有保住,終於在30歲那年才有了路誌銘,如今戴在顧紹雪手上的手鐲也是在劉嵐懷路誌銘那年,她戴在了手上,直到路誌銘平安長到三歲,她才收了起來。


    顧以峰飛快的走著,走出醫院,一直到車裏,他才發泄出來,“我真想再補給他一槍,讓他死了算了!他是跟誰簽了保密協議嗎?一聲不吭的就。。。”


    “他是不是真覺得是因為他命大!”顧以峰眼裏噴著火。


    趙芳兵始終沒發一言。


    半晌,她問,“以峰,阿銘出事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在現場?”


    顧以峰渾身一震,緩緩轉過臉,跟趙芳兵對視。


    “爸知道嗎?”趙芳兵哽咽了。


    顧以峰沒說話,隻輕輕的把她攬到了懷裏。


    趙芳兵便全明白了。


    顧紹鵬開門上車,聽到趙芳兵在哭,安慰道,“媽,您別難過了,阿銘就是太年輕了,有了這次教訓,他以後就不敢了”。


    顧以峰長歎一口氣,沉緩道,“你外公已經不在了,我真怕哪天我走了,你們撐不起這個家”。


    顧紹鵬心下一驚,“爸,您說什麽呢,您且要到一百歲呢”。


    顧以峰看向窗外,半黃半綠的梧桐葉被雨水擊落,一輛車疾駛而過,葉子被卷入車底,撕裂成破爛不堪的樣子暗沉在了蕭瑟中。他的眸子忽的緊縮了一下,眼底的一層冰也跟著裂開了,化成一片霧氣。


    趙芳兵緊緊的握著顧以峰的手,隻有她知道顧以峰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她知道,卻阻止不了。


    顧以峰跟趙芳兵商量了,如果顧紹雪問他們了,就帶她去看路誌銘。不問,他們就當什麽也不知道。


    隻是所有人都忘了此時的顧紹雪是失了記憶的顧紹雪,她能接受任何一個人悄無聲息的離開,就是憋著不問。


    就這樣,顧紹雪沒有理他,過了很久,她起身走到書房,趴到沙發上,壓抑的哭起來。


    路誌銘艱難的跟過來。忍著疼,他一寸一寸的蹲下來,再一寸一寸的抬起胳膊,撫上顧紹雪的肩膀,“我被仇家盯上了,挨了一槍”。


    顧紹雪的身體猛的一顫,把頭從臂彎裏挪出來,看向路誌銘。


    書房裏沒有亮光,她卻看到了路誌銘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和他慘白的臉。


    她扭開沙發旁邊的燈,把路誌銘扶起來,伸手去解他睡衣的扣子,路誌銘按住她的手,“都過去了,我們去睡覺吧”。


    顧紹雪緊緊的盯著他,一秒,兩秒,五秒的時候,她眼底閃過一絲狠,手上猛的一使勁,路誌銘的衣服就被扯開了,“你敢動一下,我就敢不要你”。


    路誌銘一動沒有動。任顧紹雪把他的衣服扒光,隻留了一條短褲。


    這是顧紹雪第一次仔細的看路誌銘的身體,就為了看路誌銘是不是在騙她隻中了一槍。


    確實隻有一處傷口。


    那裏還被紗布包紮著,她不敢去觸碰。


    小時候,顧紹雪指著她外公身上的傷疤問,“為什麽這塊傷疤上的肉,用手按下去,會是凹著的?”她得到的迴複是,“因為子彈把那塊肉打穿了,燒沒了”。


    此刻,路誌銘本來應該在病床上躺著的。是他跪在地上求四個長輩,允許他迴來陪顧紹雪一晚,親自給她解釋。


    顧紹雪又把路誌銘的衣服穿好,緊緊的環住他的腰,把頭抵在他的肩頭,嚎啕大哭,“你是不是在報複我那天晚上嚇你,所以你也要讓我嚐嚐被嚇的滋味!”


    路誌銘眼裏起了一層水霧,顫抖著聲音道,“沒有,不是,對不起,我是怕嚇到你,才一直瞞著你,你罰我吧”。


    “走,迴醫院”,顧紹雪拉著路誌銘就要往外走。


    路誌銘不動,“家裏有醫生值守,我陪你一個晚上”。


    “去醫院,我陪你”,顧紹雪眼裏還含著淚,眼淚後麵是不容拒絕的神色。


    兩人下樓的時候,一樓客廳亮著燈,四個長輩在沙發上坐著,聽到動靜,他們幾乎是同時抬起了頭。


    劉嵐心驚肉跳的站起身迎了上去,視線掃過路誌銘的左肩,再轉到他的臉上,不及她開口,顧紹雪道,“我陪他迴醫院”。


    “好,好”,劉嵐忍住了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


    醫院裏。


    顧紹雪調慢了輸液管的滴速,路誌銘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處,“等我好了,你跟我去我那住”。


    這次不是商量,像是水到渠成的日常對話。


    “我都想好不要你了”,顧紹雪抽出手,語氣裏帶著嗔和怨。


    她心裏篤定,他受傷不是被仇家盯上那麽簡單,但她就是不問,就如同這幾天他杳無音訊,她憋著不問一樣。她等他主動跟她坦白。


    “那你要誰?除了我,你要是敢跟誰好,我就殺了他!”路誌銘又把她的手拉在手裏緊緊的攥住。


    顧紹雪冷冷道,“那我就先殺了你!”


    路誌銘眸子一閃,“你舍得嗎?”


    顧紹雪麵不改色,狠心道,“不殺了你,你還要出去給我丟人!你忘了你隻能做我的手下敗將嗎?挨了一槍躺著迴來,丟人現眼!以後不要說你是我顧紹雪的老公!”


    “我。。。”


    “趕緊睡覺!”顧紹雪站起身。


    “你上來,跟我躺一起”,路誌銘拉著她的手不鬆開。


    顧紹雪垂目看著他,“我想睡你那的大床,你看你準備安排哪一天吧”。


    路誌銘一愣,眼裏閃著光,似是不信的問,“你答應了?”


    顧紹雪沒說話,有兩朵小紅花悄悄綻放在她的臉頰上。


    “今天就可以”,路誌銘掙紮著要起來。


    顧紹雪一把按住他,“我要讓你從大門口一路把我抱到屋裏,你現在能抱得起來我嗎?”


    “小看我?你信不信我一隻胳膊就能把你從這抱迴家?”路誌銘把牛皮吹到了天上。


    顧紹雪替他把被子裹好,佯怒道,“你再嘴硬逞強,你信不信我立馬反悔?!”


    路誌銘登時把嘴巴緊緊閉上,隻留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似是在說,“我信,我信”。


    顧紹雪撲哧一笑,“嗯,真乖,把眼睛也閉上,趕快休息”。


    路誌銘把視線轉向一旁的陪護床,又轉迴來衝顧紹雪眨眨眼。


    “知道了,我又不憨,困了會去睡的”,顧紹雪抬頭看了一眼輸液瓶,“我等你這瓶水掛完,你先睡”。


    路誌銘微微勾了下唇,慢慢合上了眼睛。


    兩秒後,又睜開了,見顧紹雪正溫柔的看他,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顧紹雪一麵嫌棄著,一麵探身吻了下他的唇。


    路誌銘很想纏住她,但又怕惹到她。隻敢咧開嘴笑了笑,然後老老實實的閉上眼睛睡了。


    藥水裏有止疼鎮靜的成分,他很快便入了混沌。


    朦朧中,他感覺到有人把他手上的針拔了,緊接著他的手就被他熟悉的溫暖和柔軟握住了,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鼻息裏都是顧紹雪身上散發的香味。


    這一覺,他睡的很沉很穩,也很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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