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擱淺?宇航員的屍體?到底在說什麽?


    燕景行一臉茫然。


    “什麽意思?”


    “說實話,我和你一樣摸不著頭腦。”


    謝玉芝搖搖頭,接著,她提議道:


    “我想現在就去現場看看情況,你要一起來嗎?”


    “當然。”


    他連忙點頭。


    ……


    之後,他們又從房間裏把還在迷迷糊糊的季春藻一起拖了出來,三人再次坐上黑色的私家車。


    “去石港村。”


    接到消息的劉鐵提前趕來,他在駕駛座上已經等了十幾分鍾。不過在啟動汽車引擎前,他還是猶豫著開口問道:


    “小姐,今天是上學日,您這是打算……”


    “去石港村之後,我們會迴學校的,已經和老師請假過了。”


    “要是您父親那邊問起來?”


    “直說就好。有問題的話,我會和他交流的。”


    謝玉芝將雙手放在膝蓋上,在車後排正襟危坐。


    “行,我明白了。”


    車輛啟動,燕景行偷偷打量著她的側臉。


    雪肌無暇,五官稍顯稚嫩,有著一種獨屬於這個年紀的青澀美好。


    謝玉芝的神情沉穩冷靜,無論說話還是行事,和成年人交流的樣子,都不像是和他同年齡段的中學生。


    聽上去很可靠。但正因為如此,有時候會讓人想不明白她究竟在考慮什麽。


    女孩察覺到某人的眼神,銳利的視線轉到他的臉上。


    “有事嗎?”


    “沒什麽!”


    燕景行幹咳一聲,裝模作樣地轉過頭去,看車窗外掠過的風景。


    車後排一共坐了三個人,雖然這輛車內部麵積相當寬敞,但在路上偶遇顛簸的時候,還是難免會胳膊碰到胳膊、大腿貼到大腿。


    昨晚談話時那讓他心神不寧的淡淡幽香,再一次縈繞他的鼻尖。


    坐在謝大小姐身邊的燕景行將臉貼在窗戶上,坐在她另一邊的季春藻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而坐在中間的女孩則麵無表情。


    “哈啊——”


    季春藻又打了個哈欠,沒睡飽的她身體開始搖搖擺擺,睫毛顫抖著,慢慢合攏。


    她往車門靠去;過了一會兒,又伴隨著車輛的抖動往謝玉芝身上靠去。


    感受到突如其來的重量,謝大小姐下意識蹙起眉頭,不過在看到季春藻酣睡的小臉時,她擰起的眉毛又慢慢舒展開來。


    謝玉芝伸出手,替季春藻梳理了一下垂落在耳邊的頭發,又細心地替她把沒卷起的衣領整理好。


    又過了一會兒,似乎是受到身旁少女熟睡時所發出的唿吸聲的影響,謝玉芝的眼瞼不自覺地開始低垂;


    再之後,她的身體同樣開始隨著車輛的顛簸搖搖晃晃;


    最後,謝玉芝朝著旁邊倒去。


    “啊……?”


    正在專心致誌看風景的燕景行,覺得肩膀突然變得沉了不少。


    他扭過頭去,發現倆姑娘一個靠著一個,就像被打倒的保齡球一樣,全都在唿唿大睡,在驚訝的同時,身體一下子僵住不敢動了。


    昨天晚上沒睡好嗎?這也難怪,畢竟發生了那麽多事情。


    其實他在早起後,也容易犯困;但這會兒卻一點兒睡意都沒有了。


    季春藻倒在謝玉芝身上、謝玉芝倒在他身上,換句話說,就是現在的他一個人承受了兩人的體重。


    “行吧。”


    他嘀咕了一句,有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這時,燕景行發現司機劉叔正通過後視鏡,有些奇怪地看著後麵的情況,他覺得更不自在了。


    他開始把自己想象成一個用石頭雕成的塑像,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一動不動。


    *


    “我們快到了。”


    謝玉芝的睫毛微微顫抖,睜開眼睛。


    汽車放緩行駛速度,她聽見劉鐵正在提醒他們,而在察覺到自己的現狀後,她忍不住震驚地瞪大眼睛。


    自己剛剛……竟然靠著一個男生的肩膀睡著了?!


    謝玉芝連忙直起身,看到燕景行正一手托著下巴,專注地盯著窗外,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現一樣……


    不,不可能沒發現吧!她剛剛可是整個人靠上去了啊!


    女孩感到臉上一陣陣發燙。


    這還沒完,更糟糕的是,她還眼尖地在燕景行的襯衫上看到了唾液濡濕過的痕跡……


    我,我居然還流口水了?


    都怪昨天睡得太晚,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思考問題,焦慮和興奮感的情緒糾結成一團亂麻,長久以來的生活習慣被一下子打亂,所以——


    不,這種時候就別找借口了。


    即使是謝玉芝,遇到這種事也難免覺得心慌意亂,做了好幾次深唿吸後才勉強冷靜下來。


    她忍不住又抬起頭,偷偷去觀察燕景行的表情,但對方連頭都沒扭過來,看來是打算替自己裝傻了。


    “嗚……怎麽了?”


    這時候,謝玉芝覺得自己的肩膀上正在傳來動靜,她一看,發現是趴在自己身上的季春藻正在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而在看到她的臉後,謝大小姐的心情不自覺放鬆了點。


    因為季春藻現在的睡相……比自己還糟糕。


    這姑娘的雙手還放在自己的胳膊上,把她的衣裙都抓起了皺紋;而且不出意外的,在她身上同樣留下了口涎的痕跡。


    唉,在車上用別扭的姿勢打瞌睡,看來流口水是難免了。謝玉芝心想,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問題,她因此得到了心理安慰。


    “醒醒,我們到了。”


    謝玉芝拿兩根手指用力扯了扯卷發姑娘的嘴角。


    “啊?……哦。”


    季春藻困倦的大眼睛總算慢慢睜了開來,她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


    “昨天晚上沒睡好,剛剛睡著了,不好意思呀……咦,你們倆這是怎麽了?”


    燕景行還是保持著那個托著下巴望向窗外的姿勢,而謝玉芝則正在整理自己的頭發,臉蛋殘留著淡淡的紅暈。


    ……


    汽車停靠在路邊。


    季春藻第一個推開車門跳下去。


    坐在中間的謝玉芝猶豫了一下,雖然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也是一種方法,而且看燕景行的意思,他的確是這個意思。


    但……


    “等等。”


    她在燕景行下車前,叫住他。


    “剛才睡著了,不好意思。”


    謝玉芝拿出一張手帕,細心地替他擦幹淨口水印子。


    燕景行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感到驚訝,但他笑著說了一句“沒關係。”


    *


    在劉鐵的帶領下,幾個初中生們好奇地左顧右盼,在濕漉漉的街道上行走,和匆匆來往的熙攘人群擦肩而過。


    石港村以前是白月鎮附近最大的一個漁村,漁民們出海捕魚打撈,距今已有幾百年的傳統,不過這幾年隨著近海養殖業的興起,地位逐漸下滑。


    村子距離那個在東南沿海地帶很有名的天然深水港很近,所以隻要站到村頭的山上,就經常能看到巨大的貨輪在成群結隊的白鷗的陪伴下,於海麵上滑行。


    村子還有好幾個專門的集市,用來販賣最新鮮的魚蝦蟹,空氣中到處彌漫著海鮮的腥氣,每天早上都會有來自附近菜市場的小販,以及開餐館和酒店的人前來進貨。


    劉鐵帶著他們找到了一個牙齒漏風的老漁民,聽說他就是發現擱淺鯨魚的男人。


    “往這邊來。”


    對方笑嗬嗬地咧開嘴角,露出一口發黃的牙齒。


    大家跟著他來到一棟船屋,屋門頂棚看上去都有些破舊,像是廢棄的房屋。一條用繩子係在木樁上的捕魚船在水麵上飄來蕩去。


    “今天早上,我和我家小舅打算出海,結果在海灘上看見一條鯨魚。我們打了電話,本來是說要用船拖拽到海裏麵去,但等漁政船過來的時候,鯨魚就已經死了。”


    “我們在死掉的鯨魚肚子上,看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那東西就是從裂縫裏麵拉出來的……”


    “裂縫?”


    謝玉芝注意到這個詞的用法有點奇怪。


    “是傷口嗎?鯨魚被什麽東西劃傷了?”


    老漁民摸了摸下巴的胡子,露出迴憶的表情。


    “其實我們也不知道那頭鯨魚是怎麽死的,隻見到它身上有道長滿了藤壺的口子,看起來不太像是傷口。”


    “鯨魚呢?”


    “還在海灘上呢,一群人在那邊圍著,說是有專家來了,正在檢查這頭鯨魚的死因。”


    老漁民推開船屋的門,一個臉部輪廓和他看著有幾分相似的青年漁夫坐在椅子上,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


    在船屋正中央的地方,正躺著一具白色的“人”。


    “真的是……宇航員。”


    燕景行喃喃道。


    “為什麽鯨魚肚子裏會有宇航員……不,這個問題先放在一邊,”謝玉芝的臉轉向老漁民,小臉嚴肅地問道,“裏麵是誰?我們得到的消息是,這是‘一具屍體’。”


    “哦,那是我家小舅搞錯了,裏麵什麽都沒有。這小子向來不太靠譜……”


    老漁民的話還沒說完,剛才還悶聲不吭的青年漁夫抬起頭來說道。


    “不是,我真的看見宇航服動了一下!所以我才說裏麵有人,我還想著要怎麽救出他,沒想到脫下頭盔後,裏麵卻是空蕩蕩的。”


    “那是你小子看錯了吧。”老漁民不以為意地說,“或者有啥寄生的小螃蟹小魚在裏頭蛄蛹,你就以為是有人在裏麵動彈。”


    燕景行和季春藻兩人都盯著地上的宇航員,陷入到難以言喻的驚訝中,隻有謝玉芝還在提出問題。


    “這宇航服是從哪來的?”


    “是被人丟掉的吧。”劉鐵隨口迴答。他顯然不明白這件宇航服對年輕人們而言意味著什麽,也不明白為什麽大小姐一聽說這個消息連學都不上了,非要跑過來湊熱鬧。


    “從鯨魚肚子裏拽出一具宇航服”——雖然的確是個能在報紙上寫一筆的傳聞,但也就僅此而已了,並不值得人去在意。


    “怎麽會有人丟掉宇航服?”


    “不一定是真的‘宇航服’,應該是有人仿造的,當做收藏或者紀念品,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丟棄到大海裏,然後隨波逐流被鯨魚吞進肚子裏了。”


    這時候,老漁民湊過來,搓著髒兮兮的雙手笑嗬嗬地說道:


    “我聽說有人已經打算把這東西買下來了。我是在別人到來之前,就把這玩意兒偷偷拉迴來了,你們覺得能賣多少?”


    劉鐵望向謝玉芝,看到她朝自己點了點頭後,男人歎了口氣,拿出皮夾,抽出一疊紅票。


    “我話說在前頭,這估計隻是普通的模型,不是真的宇航服,賣不了多少錢。”


    “行,行,您看著給……”


    ……


    燕景行沒有說話。


    船屋內人們的交談聲,仿佛都離他很遠。


    他隻是怔怔地看著躺在地上的白色人形。


    不管別人怎麽說,在他的眼中,這就是一具屍體,屬於一個早已死去的宇航員。


    “他”的身上沾著泥水和海帶,死在深海之中、死在鯨魚的腹中,死在無人知曉的世界深處。


    但是……為什麽呢?


    宇航員難道不應該漂浮在太空中嗎?無垠的星空,未知的星球,那才是“他”該去的地方啊?


    “景行,你怎麽了?”


    身旁的小姑娘注意到了他的異樣,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問道。


    “不,沒什麽……”


    燕景行捧住自己的額頭,對季春藻勉強笑了笑。


    但就在這時——


    他眼角的餘光,看到那個躺在地上的白色人影突然顫抖了一下。


    “呃……?”


    這是要詐屍?


    燕景行扭過頭,看著渾身濕漉漉的宇航員慢慢地、一點點從地上爬起來。


    男孩愕然張大了嘴巴。


    複活的“他”僵硬地邁開步伐,旁若無人地從屋裏所有人中間經過,就這樣推開船屋的門走了出去。


    燕景行深吸了一口氣。他在迴過神來後,第一時間拔腿跟上了宇航員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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