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您和校長認識的時間要更早一些,或者說,您和混血種世界接觸要遠早於您現在所描述的那段時光。”路明非用自己的指尖輕輕摩挲著罐裝啤酒冰冷光滑的表麵,他暫時從自己聽到喬薇妮這個名字的震驚中掙脫出來,用看似漫不經心的目光去審視眼前那個男人最細微的表情變化。


    很早以前路明非就知道楚天驕和自己老媽之間可能存在某些聯係,或許在學院的時候是走得很近的朋友、也或許是在執行部實習的時候曾有過互不背棄的友誼,可他從沒想過原來他們曾在尚且稚嫩的時候就已經認識,甚至在同一個教室裏聽同一個老師講課聽了整整三年。


    楚天驕沒有說話,他從身後找到一個燒煤氣的小爐子,把好幾罐啤酒倒進去熱著喝。


    房間裏的氣氛變得有點奇怪,媧主無聊地左顧右盼,路明非就拍拍她的手背說姐不然你先出去轉轉,我等會兒就出來。


    “那我就在這院子裏,完事之後帶你去外麵吃涮羊肉。”媧主眯著眼睛笑,轉過頭看向楚天驕的時候就跟變臉似的神情立刻冷了下來。她翻了個白眼,轉身離開。


    不知道為什麽,這小祖宗似乎對楚天驕有偏見。


    她離開之後路明非和楚天驕相對而坐,兩個人都盯著小桌子中間上那碟兒雙倍辣的烤雞翅。好像那東西其實是失落多年被找到的傳國玉璽似的。


    “你知道正統麽?”楚天驕輕聲問。


    “了解的並不多,據說是中國本土的混血種結社。”西方混血種和中國混血種簡直就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種族,卡塞爾學院的資料中極少提及這個國家那些勢力錯綜複雜的世家,偶有記載也隻是一筆帶過。


    “也對也不對,你是不是以為正統就等於是中國的密黨?”


    “難道不是嗎?一幫勢力最龐大的混血種世家掌握權力的核心,再以金字塔的結構將其餘的權力一層層的向下分,最後組成一個龐大的整體。”路明非覺得以密黨的組成形式存在的組織在混血種社會中反而應該更加常見。


    “當然不是,你可以把正統看作是一群人的合集,但他們並不是一個嚴密的機構,更不存在紀律性和組織性。”楚天驕把巨大的玻璃杯伸進鍋裏舀了滿滿一杯啤酒,舉杯一飲而盡,不知是因為太燙了還是酒精上頭,臉頰上居然浮現上一抹不那麽健康的暈紅,“正統最開始指的是沒有被外來基因汙染的本土混血種,後來所有家族的基因都被汙染了,就泛指五大家族及五大家族分支出來的旁係。”


    所謂五大家族應該就是兩千年的時光裏最終得到維德佛爾尼爾龍骨十字的那些世家。


    “這個國家的土地如此廣袤,江河湖海四處遍及著遠古時期龍類留下的尼伯龍根,普通人沒有辦法進入其中,有些古人進去又出來,就記錄下它們的位置,最終把這些尼伯龍根變成自己的領地。”楚天驕聳聳肩,“大多數世家選擇與正統聯手,並最終把息壤建設成了這個國家暗麵社會的政治中樞,可仍有一部分家族並未加入這個體係,我所在的楚家就是這樣的家族。”


    “一個強大的混血種家族要崛起勢必會在曆史上留下自己的蹤跡,可楚姓……並不算顯赫吧?”路明非眯了眯眼睛。


    “族譜上說我們以前姓羋。”楚天驕說。


    路明非了然。


    “事實上直到18歲之前我都並未展現過某種超出常人的天賦。”楚天驕猶豫了一下,“除了長得比其他人都好看些。”


    “叔叔您和楚子航真是完全不一樣。”


    “怎麽說?”


    “他沒您這麽不要臉。”路明非一臉認真。


    “總之在我沒有覺醒自己的血統和言靈之前,我們家和本族的關聯並不深,直到進入卡塞爾學院並在3e考試中被評為a級血統,楚家才敲鑼打鼓讓我們家認祖歸宗。”楚天驕一邊吃雞翅一邊喝酒,“我能被昂熱發掘其實也隻是一個意外,他來我們學校的真正目的是喬薇妮。”


    路明非捏著啤酒罐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指尖敲擊在罐子的一麵,像是子彈擊中鋼板那樣金屬的蒙皮凹陷下去一個尖銳的豁口。


    他連忙用喝酒來掩飾自己的失態。


    “我知道喬薇妮是你媽,別跟我裝。”楚天驕淡淡地說。


    “沒裝,隻是想叔叔您那一代的八卦我真沒興趣聽。”


    “什麽八卦,你以為我以前追過你媽?”


    “哪裏哪裏,我看您比我爹風騷多了,女孩都喜歡您這樣騷氣的漢子,他那種悶罐子哪爭得過您?”路明非揶揄地笑笑。


    可楚天驕沉默下來。


    路明非眼角抽搐,“您不會……”


    “老實說念高中那會兒你老媽是學校裏風頭最盛的女孩,哪個懷春少年的心理沒那麽一個影子?”


    路明非心說老楚你現在早過了懷春少年的時代了,你現在是懷春怪叔叔好麽?


    “不過這一切都和我要說的沒關係,我想告訴你的是,對你的監控其實從那一天就開始了。”楚天驕幽幽地說,“我把左大腳趾摔骨折的那天。”


    路明非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叔叔您是在開玩笑吧?那時候我連受精卵都還算不上。”他幹笑說,可一股子寒意像是針一樣刺進他的脊梁骨裏,沿著神經中樞被鬆向全身上下四肢百骸。


    楚天驕擰著眉狠狠抽那支雪茄,頭發垂下來,像是在跟桌上的小爐子發狠。


    “進入學院的第一天我就被分配了任務,任務要求是保障你老媽的安全,你老爸和我接的是同一個任務。”他說。


    “可您也不能說這就是為了監視我呀,說不定是因為我老媽身世特殊什麽的?”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說。


    “有條款。”楚天驕搖搖頭,“我們簽了文件,在麵對特殊情況必不得不放棄喬薇妮身上某個組織係統才能讓她活下來時,完整生殖係統的優先級甚至要高於語言係統和運動係統。”


    路明非微微顫抖地用雙手捂住臉,楚天驕就這麽看著剛才還似乎一切盡在掌握此時卻忽然變得脆弱起來的那個孩子。


    “你的誕生和你將要去做的那些事情可能都在某個人的劇本中。”楚天驕輕聲說,“在你成為我在守夜人論壇日誌中看到的那個家夥的樣子之前我的任務之一是保證你的人身安全,除此之外昂熱並沒有將更多的情報告訴我,言盡於此,信或不信都在你。”


    劇本,路明非很討厭劇本這個詞。


    片刻後他緩緩放下雙手,出乎楚天驕意料的是他臉上居然神情自若。


    “所以你們一直都知道是嗎楚叔叔,你和我的父母,你們從頭到尾都知道我生來就是一件武器,從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是被昂熱豢養的怪物,像是養蠱,把一隻怪物養大去吃掉其他的怪物。”路明非輕聲說。


    “我想你爸爸是知道的,他一直想帶你離開。”楚天驕也輕聲說,“可是喬薇妮並不知情,她是個合格的母親。”


    不知道怎麽的,路明非覺得自己原本空蕩蕩的胸腔裏忽然又變得充實了那麽一點,隻是不至於跌向絕望的那麽一點點充實。


    “薇妮希望我能照顧你,在他們離開之後,還求我不要把你帶進我們這個世界。”楚天驕說,“可是昂熱給了我更重要的任務,我隻能保證你不會受到傷害……事實上,在我被奧丁控製之前你都還沒有展現出過任何天賦,一點都不像路麟城和喬薇妮,我想真正察覺你天賦的應該是昂熱,哪怕寫下那劇本的人不是他他也不在乎。”


    “校長不在乎任何人,他隻是團在這個世界上連自己都燃燼的複仇之火,任何人對他來說都是武器,連他自己也不例外。”這個世界上所有人能夠被真正看透,可要想看透昂熱卻真是太簡單不過了。他行事的底層邏輯就是複仇,向弗裏德裏希.馮.隆複仇、向龍族複仇、向策劃了夏之哀悼事件的人複仇。


    “所以您不並不知道我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對嗎?”路明非輕聲問。


    “從你的經曆來看,有很多事情是一個混血種根本沒辦法做到的。”楚天驕沒有否認路明非的猜測,“可事實上你確實是路麟城和喬薇妮的孩子,而他們又是清清白白的人類。”


    “我懂了。”路明非點頭。


    果然,從楚天驕這裏還是得不到更多的突破,唯一的收獲就是得知了連自己的出生其實都是一個陰謀。


    “大概在兩周前我們去寰宇集團的破產清算辦公室裏見過了你以前的同事,有人說在被奧丁控製之前的那段時間你總是會帶著一口鋁合金箱子開那輛邁巴赫出門,後來又有一段時間變成了兩隻箱子。”路明非決定搞清楚其他尚未被揭曉的東西,“可以確定的是黑王骨血的一部分或者全部都被校長交給楚叔叔您來保管,它被放在一隻箱子裏,那另一隻箱子呢?那裏麵是什麽?”


    楚天驕一愣,抬眼看向路明非。


    “我不知道。”他說,路明非從這個男人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會忽略掉這種變化,但他敏銳地捕捉到了。


    “您知道在被奧丁控製之後,導致了夏之哀悼傷亡慘重的龍王李霧月曾短暫將意識降臨到您的身體上嗎?”他皺眉,問道。


    楚天驕的臉上閃爍過一絲愕然的神情。


    “鋁合金箱子裏的東西在你被控製的那段時間裏並沒有被奧丁得到,李霧月在接過你的身體掌管權之後立刻用風王的權柄封鎖了那片尼伯龍根,連奧丁自己都無法再從外部打開。”路明非仔細觀察楚天驕的瞳孔,想用自己不算高深但也算不上淺薄的心理學隻是來判斷眼前這個男人是否在撒謊,“但那裏麵隻有一隻箱子,還有一隻在哪裏?”


    “你當然隻會看到一隻箱子。”楚天驕輕笑一聲,“在台風蒲公英降臨這座城市前的一個月,昂熱曾秘密蒞臨,和他一起的還有這一代的弗拉梅爾導師守夜人。”


    橫亙在現實與曆史之間的迷霧正在被兩雙手緩緩的攪動,透過被撕開的那些縫隙路明非仿佛瞥見了極少極少的真相。


    “老劉看到的那兩隻箱子之中隻有一隻是昂熱交給我的,另一隻來自陳家。”楚天驕說,“你知道陳墨瞳麽,那個會側寫的小姑娘,她就是陳家的後代。”


    怎麽會和師姐扯上關係?路明非的眼皮子跳了跳。


    “守夜人從我身邊把它們帶走了一天,第二天交給我的時候就隻剩下一隻了。”楚天驕說,“昂熱說那東西關係重大,要我務必隨身攜帶。”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表情像是正陷入沉思,顯然此刻楚天驕也意識到這件事情裏似乎藏著某些隱秘。


    像是昂熱在刻意把那東西通過楚天驕交到奧丁的手中。


    可是為什麽……


    “說真的,如果你想從我口中得到某些關於當年那些事情的真相,那我想你可能要失望了孩子。”楚天驕在桌邊敲著煙灰,他凝望路明非的眼睛,“這個世界從古至今的曆史其實都是一盤棋,真正有資格坐在桌邊下這盤棋的人並不多,我們都是棋子,棋子怎麽敢妄言自己知道執棋者究竟在想什麽?”


    “我知道,隻是……”


    “昂熱並不是一個能夠輕易信任別人的家夥,我必須親自前往日本確認他還活在這個世上,很多事情隻有他能告訴我們答案。”楚天驕凝視路明非的眼睛,“我很感激你把我從奧丁的控製中解救出來,但這一切並非終結而是開始。”


    “就這樣吧,從我這裏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楚天驕要用手指的指節敲了敲桌麵,路明非知道這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對了。”


    他走到門口被叼著煙的男人叫住。


    “她真的還在懷念我麽?”楚天驕問。


    “不知道,你得親口去問。”路明非說。


    他沒有迴頭再看,隻是覺得這個世界荒謬,他一直以為自己在與命運為敵,卻不知道原來連自己的人生都隻是一個劇本。


    多年後想起今天,也許他還是會感歎人生的戲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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