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196.源稚女


    源稚女笑起來的時候像是個孩子,他確實和源稚生長得很像,但弟弟的身子要更纖細些,哥哥則顯得挺拔、剛強。


    此時滿山都是寂靜無聲,好像飛鳥蟲蛇全都死去,雨則無邊無際,沙沙的雨聲在蓋滿樹木和雜草的兩山之間迴蕩。


    誰都沒有說話,第一次見到風間琉璃時愷撒和楚子航就覺察到那是非常危險的對手,麵對那個甚至有些女孩氣的少年時他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在直麵某位君王。


    繪梨衣膽怯地藏在路明非身後,兩隻手抓住他的衣角,隻在肩膀一邊露出腦袋來悄悄打量這個和哥哥長得很像的男孩。


    路明非站在屋簷下,從簷角滴下的水幕像是成了泛起漣漪的輕紗,他原本就叼著一支煙,此刻狠狠地嘬了一口手中的煙卷。


    這一口仿佛把半支煙都吸進了肺裏,路明非微微仰頭,彈掉煙蒂,名喚色欲的煉金古刀被他用右手握住,手腕抖動,刀刃發出嗡鳴,隨後男人才終於吐出那口長得似乎沒頭的煙來。


    很久了,很久不見了,源稚女。


    他在心中說。


    他凝視著站在雨中那個溫潤少年的眸子,眼中沒有多少感情,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多少變化,隻是刀鋒反射著冷冽的光。


    總之在源稚生入學卡塞爾學院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表現出了自己的不凡之處,隻不過出於某些原因不得已隱藏了下來,而他之所以需要依靠輝夜姬才能通過3e考試,想來就是因為源風間琉璃上次與楚子航兩人見麵時所說的那樣,日本混血種都是神的後代,他們的體內流淌的並非黑王的賜予,而是白王的血。


    那麽就隻有一種解釋,源稚女認為那些死侍受到自己的操控,可實際上他想做的事情雖然目的和赫爾佐格不同,但過程卻並不衝突,所以看似是源稚女在控製蛇形死侍對楚子航小組進行圍攻襲擊,但其實動手的根本就是赫爾佐格。


    如今麵對可能比超級混血種還猛的賽亞人級混血種自然會萬分警覺。


    他的全身上下都空靈,巫女服也很輕盈,不像是能夠藏下武器的樣子,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風間琉璃不需要武器,因為他本身就是世界上最鋒利的刀。


    再加上源稚生給愷撒和楚子航帶來的那種若有若無的壓迫,他們有理由相信這是一個突破了臨界血限的超級混血種,甚至可能並不遜色於常態下的路明非。


    更何況不久前他們才受到源稚女的蒙騙,被他騙到東京與千葉縣浦安市的交界處,然後就遭到了猛鬼眾所所操控的蛇形死侍的襲擊,如果不是路明非也在那裏,他們要想安然無事地離開,恐怕就不得不動用楚子航的君焰了。


    “不是我,我隻是能控製他們。”源稚女說,男孩輕輕搖晃著手中的瓷杯,輕抿了兩口咖啡麵色才終於變得紅潤了些。


    路明非沒有說話,他記得愷撒說過在被死侍群襲擊的時候曾聽到過梆子被敲響的聲音。赫爾佐格操控源稚女和源稚生的方式同樣是腦橋分裂手術之後使用梆子敲擊的聲音來控製人格的轉換,作為謹慎的野心家,他一定不會將由這種方式操控的死侍交給源稚女來使用。


    接受了尼伯龍根計劃的加圖索少爺一度覺得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除了龍王和路明非之外誰都不是他的對手,可這段時間驟然知道原來世界上還存在著超級混血種這種東西難免有些心灰意冷。


    “你是個瘋子。”愷撒冷冷地說。


    這其實不能算是一個問題,因為猛鬼眾從來都隻接納那些不被蛇歧八家所認可的成員,他們中的每一個身上都背負著沉重的罪孽。


    也就是說,源稚生很可能是一個s級別混血種,那麽血統甚至還要強於源稚生並且墮落為鬼的源稚女呢?


    他的血統是否已經接近純血龍類?


    他的笑容很淡,表情並不猙獰,看不出鬼的模樣,也沒有那一日在銀座歌舞伎町中那般盛氣淩人傲然於世的鋒利,在暖洋洋的光火中他的臉側有著絨絨的汗毛,肌膚仿佛透明。


    那位蛇岐八家的少主在卡塞爾學院進修的時候隱藏了自己的血統等級,他的3e考試也是靠著輝夜姬才能通過,當時考核之後這家夥的血統隻不過是很普通的a級混血種,在學院中也算是能上得了台麵,卻並不是路明非入學前愷撒和楚子航這樣能引領一個時代的人物。


    但諾瑪對校長辦公室下午茶的曆年日誌中可以翻閱到從2003年到2006年整整四年,源稚生被邀請的次數多達二十一次。這是一個相當驚人的數字,要知道在卡塞爾學院被校長邀請參與他的下午茶對學生而言是莫大的殊榮,隻有那些最優秀的學員能夠得到這項榮譽,哪怕是優異如楚子航入學至今也才得到過校長的兩次邀請。


    他微笑著同愷撒與楚子航點頭示意,隨後似乎頗有些羞澀地在爐灶前站住,不知道是該坐下還是該繼續站著。


    “你和源稚生長得很像。”路明非側身讓風間琉璃走進來,他仍舊穿著那件與繪梨衣身上幾乎如出一轍的巫女服,可在跨過自屋簷落下的雨幕時則仿佛神明筆觸,紅白相間的女衣便伴隨著水墨般升起的絮緩緩蛻變為白色的狩衣。


    死侍的吼叫還不一定能傳到居民活動區,可是君焰引發的爆炸和衝天的光火卻能夠讓整個新宿震動。


    繪梨衣好奇地看向光火映照中那個靦腆的少年,她拉了拉路明非的衣角,路明非就對源稚女說:“請坐吧。”


    他說得有道理,路明非卻忽然皺起了眉。


    “我的真名是源稚女,源家次子,源稚生是我的哥哥。”風間琉璃的聲音悠遠清淡,他和源稚生確實長相相似,可細看之下又有很大的不同,所以落在楚子航和愷撒的眼中,倒也並不覺得驚悚。


    源稚女搖了搖頭:“我不在乎誰是這裏的統治者,我隻在乎我的自由。”


    這就是這個溫婉的山中少年與路明非最後的告別了,當源稚女向著無邊的黑暗走去的時候那讓他感到恐懼與痛苦的梆子聲始終未曾停歇,名為風間琉璃的惡鬼終於要自由了。


    “你想殺死我們,這時候居然還敢出現在這裏?”愷撒用狄克推多的刀尖點著榻榻米發出清脆的聲音,源稚女輕聲笑起來:“我當然不想殺死諸君,不過是計劃的一部分而已。”


    他們感到憤怒並不僅僅是因為背叛與欺騙,還有風間琉璃的罪惡。


    “人總會有影子的,加圖索君,蛇歧八家的影子就是猛鬼眾,我當然就是哥哥的影子啊。”源稚女微笑著說,爐灶中的火暖洋洋的,他很熟稔地從廚房的壁櫥中找到大概是值夜神官們準備的速溶咖啡,看上去完全就是在自己家中,隨後用瓷杯衝好,一邊喝咖啡一邊看向愷撒。


    “那些死侍,是伱製造的。”楚子航一如既往惜字如金,他看似是跪坐在榻榻米上,兩隻眼睛都隱在黑暗中,但瞳孔中煌煌的金色散在空氣裏,卻怎麽也無法隱藏起來。


    (


    繪梨衣很乖巧地坐在路明非的身邊,小口小口地吃剛才烤好的碎牛肉,白皙的臉頰上因為喝了清酒而有些緋紅,這時候她抬起頭來看向路明非,然後又很快把頭埋下去。


    “很高興看到加圖索君和楚君還活著。”源稚女笑著說,愷撒和楚子航對視一眼,各自握緊了武器。


    “你是猛鬼眾的成員,這麽說來蛇歧八家內三家也並不是沒有鬼的誕生。”愷撒握住狄克推多的刀柄,他的戒備與敵意毫不掩飾。


    作為製定計劃並邀請他們前往學院駐點的人,身為龍王的風間琉璃無疑是猛鬼眾當中最有資格掌控蛇形死侍這種危險武器的人,那麽就是眼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害死了那麽多無辜的人並製造出了絕對不會被學院原諒的蛇形死侍。


    少年沒有坐下,山風拂來白色狩衣的衣擺被撩撥,源稚女的長發剛才被細雨打濕,這時候在火光中黑得發亮。包括繪梨衣在內在場所有人都認真地打量著光火中那個微笑的男孩,愷撒與楚子航的目光甚至稱得上極具侵略性。愷撒原以為源稚女是個妖美近乎於女人的少年,可此時見到他的真容卻又不免震驚於源稚女的幹淨和溫婉。


    “真正擁有惡鬼的是我的老師王將。”他低垂著眼簾,聲音溫和如潺潺溪流。


    那個男人的背影在記憶中其實已經很模糊,路明非從開始就知道源稚女在把自己送上絕路,一邊走一邊嘶吼一邊痛哭,惡鬼撕扯著牢籠而山間的少年蜷縮在角落苦苦掙紮。路明非那時候想這真是悲哀也真是痛苦,他分明隻是個孩子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與惡鬼共舞。現在這個孩子就要死了,因為源稚女相信他路明非能夠殺死王將。


    “你們根本不知道王將是什麽樣的東西,他是比神還要危險的惡鬼,我要殺死這樣的東西就得不擇手段。”源稚女說,“僅僅是你們受到襲擊還不夠,卡塞爾學院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全麵插手日本的事務,我們得把水攪得更渾濁,讓學院知道這裏究竟藏這些什麽,他們才會派遣真正的軍隊。”他顯然相信學院的力量能夠摧毀猛鬼眾也能摧毀蛇岐八家,在對自身實力的認知上源稚女甚至還要比源稚生和蛇岐八家的家主們更加清晰。


    數十上百隻由廂式貨車運送到東京的蛇形死侍當然非常難對付,可即便沒有路明非他們也自信能夠殺出重圍。


    這樣一來少年立刻從豔絕天下的巫女變成了神社中虔誠的神官。


    當然昂熱校長的下午茶對學生而言確實彌足珍貴,但如果是那位副校長守夜人的話又顯得挺廉價的,芬格爾就是弗拉梅爾導師辦公室的常客,這倆簡直稱得上狼狽為奸,時常借著喝下午茶的名義密謀推翻昂熱校長的殘暴統治,並私下向諸多學生幹部承諾如果能架空昂熱,那守夜人就每學期組織兩次比基尼選美大賽。


    “初次見麵,我是風間琉璃,請多關照。”雨幕中絕美的少年歪著腦袋看向路明非,眉眼帶笑。


    3e考試中所使用的言靈是黑王的專屬言靈皇帝,但遠古時期白王背叛至尊之前曾向自己的後裔使用名為神諭的言靈,所以白王血裔不會受到言靈皇帝的召喚。


    可一切都抵不過那最後一眼的俯瞰,那個叫源稚女的少年沉默地站在淹沒過他膝蓋的積水中,他看著奔騰在高天原中的積水把被殺死的死侍帶走。路明非仍舊記得當時那些占據了他全身的怯懦和無能,這種想要拚命卻連握刀的力量都沒有的無助感時至今日仍舊在夢中折磨著他,很多人的幽靈時常在他的記憶深處唿喚,可他無能為力。


    是啊,在日本這宏大的舞台上,有多少悲劇早已經被名為赫爾佐格的魔鬼所書寫呢?


    某一瞬間,路明非的靈魂中仿佛迴響著過往的悼歌。


    源稚女還是那樣恭順的表情,他兩隻手捧著瓷杯輕輕放下,歪著腦袋看向愷撒:“如果本部的專員連這樣的獵物都不能對付,又怎麽能成為我的同伴呢?我們要所談論要殺死的可不是死侍這種脆弱的東西,而是王將啊。”


    可愷撒與楚子航並沒有被源稚女表現出來的模樣欺騙,他們深知猛鬼眾是什麽樣的組織,那個組織中又匯集起了何等強大、危險的力量。能夠在猛鬼眾當中位居高位的源稚女,他怎麽會是表現出來的這樣溫和、怯弱?


    大概是受了風寒,少年的皮膚近乎於病態的蒼白,他並沒有點燃自己的黃金瞳,所以看上去並不像那個名為風間琉璃的惡鬼執掌身體時的模樣,雖然穿著神官所穿的狩衣,卻像是清水那麽淡的一個人,任誰都會生出親近的好感來。


    赫爾佐格想做什麽?


    暴露猛鬼眾當中有某個人能操控死侍,這會引起密黨的警覺,亞伯拉罕血統契一直是學院在混血種世界屹立不倒的基石,作為暴君的昂熱一定會扞衛這個規則,即使今日橘政宗和犬山賀聯袂前往芝加哥也無法阻止學院將更多的力量派遣到日本。可是這對赫爾佐格有什麽好處?他為什麽要做麽做?


    以路明非對那隻老狗的熟悉,幾乎可以確定他是謹慎的野心家,雖然有著瘋狂的構想,卻從不是一個瘋子,在神尚且沒有被找到的時候就觸及學院的底線並導致整個混血種世界的目光都看向日本,這對赫爾佐格的計劃幾乎沒有任何好處。


    時隔多年,那場席卷東京的狂風驟雨再次追上了他,路明非覺得自己的耳邊如此嘈雜,死侍臨死前的哀嚎、刀劍相格時的嗡鳴、雷鳴般轟響的槍擊,還有風在耳畔唿嘯的聲音。


    可是君焰這個言靈原本就並不穩定,即便是使用者要控製也非常困難,在楚子航接受尼伯龍根計劃之後更是變得狂躁,在市區使用的動靜不亞於一門迫擊炮在開火。


    很多細節路明非都忘了,可他還是能想起源稚女最後仰頭時的目光,那對瞳孔中簡直剩不下一絲溫情,男孩嘶啞的聲音在說:“別了,路君……這一次,我還賭你贏!”


    蛇形死侍在學院的危險等級劃分中不低於a級,在源稚女口中卻成為了脆弱的獵物。但不管是愷撒還是楚子航都並不覺得突兀,反倒是認為理所應當。他們雖然從未同源稚女交手,但隻要坐在這個男人的麵前,便覺得自己好像在麵對校長那樣的強者。


    “你很希望學院的力量能夠涉足這片土地。”楚子航說。


    如果蛇形死侍們受到赫爾佐格的操控來襲擊楚子航小組,連源稚女都知道這種程度的攻擊無法真正威脅到這支小組的安全,那麽……


    “你從沒跟我們說起過什麽計劃會出動這種數量的蛇形死侍,作為一個混血種組織的領袖之一,你應該知道如果有任何一隻這樣的東西從那裏逃走進入東京市區會引發多麽驚人的騷亂吧?”愷撒凝視源稚女的眼睛。源稚女的年齡其實比起他們還要大一些,可是他的骨骼太纖細了,皮膚也太白皙了,反倒是更像未成人的少年,那雙眼睛分明清澈動人,此時愷撒凝視著卻又覺得像是深潭,雖然幹淨、透明,可是深且涼,漆黑得像是連光都無法倒映出來。


    “你總在說自由,可我們尚且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我很奇怪,如果你想逃的話,憑借你的能力和依靠猛鬼眾得到的資產,你可以去往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愷撒皺眉問道。


    源稚女忽然看向窗外,山中的某個方向忽然驚起大群的飛鳥。


    “惡鬼從來隻與惡鬼為伍。”他說,


    “我的身體裏就正藏著一隻聽從於王將命令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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