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湛瑾初心疼的眼神落在和老太太已經滿是疲態的臉上,“祖母去歇息吧,後麵的時辰,有我。”


    賀老太太搖搖頭,“讓我再陪陪他倆。”再多陪一會兒......


    湛瑾初無奈,但卻沒有辦法說出安慰的話。老太太一生都在等,等夫君歸來,等兒子迴家,等孫兒承歡膝下。可等到如今,等到的卻是兩具冰冷的屍身。


    他暗暗歎了口氣,走向前與南陽、南雁跪在了一處,將早間不能再眾人麵前向兩人行的跪拜之禮補上。


    他也是賀家的一份子,理應行此禮。


    南境到京城已經過了將近半月,縱使屍身都用冰護住,但畢竟是夏日,不能再耽擱了。


    第二日便是一個吉日,重新給兩人擦了身,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衣裳,棺槨再次合上......


    這一日的太陽依舊暖和明媚,兩人的歸來為京城帶來了久違的太陽。


    白幡十裏,素車白馬,莊嚴肅穆。


    送葬的隊伍走過之時,百姓們都默默跪在路邊,他們沒有出聲打擾,生怕擾了他們所敬重之人長眠。


    行至西山,百姓們叩首跪拜後紛紛離去,把最後的時辰留給賀家人。


    賀惟然與顧曦合葬在了一起,那是他早就給自己留好的地方。


    舊墳新立,帶給未亡人的何嚐不是一種打擊。


    賀南辰與肖泠的棺槨並排而下,夫妻並肩長眠。


    兩個繈褓中的孩子沒有哭鬧,睜著黑溜溜的眼睛看著這個對他們來說還很新奇的世界,絲毫沒有覺察到周圍悲傷的氣氛。


    “掩土吧,別誤了時辰。”賀老夫人平靜地看著棺槨蓋土,直到再也看不見。


    孩子的哭聲突然響起,將周圍的寧靜打破。賀老夫人走到了乳母麵前,伸手抱了抱兩個孩子。


    其實最可憐的,莫過於這兩小的。


    出生之日便是父母、祖父去世之日,這樣的名聲,可想而知以後會有多艱難。


    老夫人迴府之後便一病不起,之前的精神頭似乎就是為了親自將兒子和孫子送走,事情了了,沒了支柱點,她便倒了下去。


    偌大個護國公府如今隻剩下賀南陽和賀南雁在支撐著,兩人一時之間被迫長大了,接手了家中所有的事務。


    他們沒有絲毫抱怨,恨不得一時之間將所有的東西學到腦海中,拚命地汲取著知識。


    湛瑾初特意遣了幾位得力的屬下去教導著,一步一步教他們怎麽掌管府中事務。


    他怕兩人應付不來,便將繈褓中的姐弟接到了宮中,請了宮中最好的嬤嬤帶著。乳母也經過精挑細選,選了幾個好的去伺候著。


    每日下朝或是結束政務,他都會去看看兩個孩子。怕宮人伺候的不用心,他還遣了侍衛照看著。


    “這兩日南陽和南雁學得如何?”湛瑾初懷裏抱著小女嬰,輕輕戳了戳那軟綿綿的小臉,心軟成了一團。


    小男嬰被秦睦抱著哄,說是哄,其實是在逗弄,這咿咿呀呀的聲音倒是把他自己逗得開懷。


    林文看主子那已經很熟練了的抱孩子姿勢,心下暗自高興,這些日子他就怕主子鑽了牛角尖自己難受,這下子有了倆孩子在宮裏,但真是一件好事。


    “迴皇上話,公子和小姐進步得很快,公子已經能自己掌管幾間鋪子了,管家已經將國公府半數的賬簿給了公子,他雖然接手晚,但這看賬卻是很厲害。


    小姐也把府中打整得井井有條,待人接物都已熟練。前些日子有個別府的夫人去探望,她也能沉著接待。”


    湛瑾初邊哄著孩子邊聽,對於兩人這番努力倒是很欣慰,同時,也有些憐惜。


    南陽其實最不喜便是困於賬簿之中,他喜歡念書,要不是府上發生這般變故,他可能還會想在大荊各地雲遊,將那些對他來說還困於書中的地方走個遍。


    “多照看著些,切莫讓那些偷奸耍滑之人鑽了空子。”他抬眼看了林文一眼,眼神中是認真的叮嚀。


    “放心吧,我娘也常國公府去走動,南雁現在也有那當家主母的氣質了,這才多少日子。等再過些日子,可不得十分條順。”秦睦在旁邊也插了句,他將孩子抱給乳母,自己走過來坐在湛瑾初身側,拿了個絨球就開始逗起女嬰來。


    這小女嬰喜歡著顏色鮮豔的球,咯咯笑個不停,努力伸長小手去拽,卻怎麽也碰不到。


    秦睦看得起勁兒,想將球直接給孩子,被湛瑾初飛了個眼刀過去,“不能給她,她會往嘴裏放,髒。”


    秦睦悻悻然收迴了絨球,一時間把孩子氣哭了。


    湛瑾初忙抱著孩子起身,溫柔地哄了起來,身上莫名散發出一種別樣溫柔的氣息,殿內的小宮女們都看呆了去。


    第二節


    秦睦看著好友這副樣子,也跟著鬆了口氣。


    天知道剛得知侯爺,不,護國公和景熠去世的消息時,這人就快將天下所有罪責都壓在自己身上了。


    如今倒是好了些,聽說是兩人都給好友留了信,看了信後好友才逐漸走出來,隻是那信的內容他不得而知。


    秦睦用手撐著頭,看著湛瑾初抱著孩子在殿內走動,倒真有了一種慈父的感覺。


    “別說,這孩子和你最親。前些日子我抱著她,那哭聲可謂震天動地,我怎麽也哄不好。”秦睦羨慕地扁扁嘴道。


    一旁的老嬤嬤笑了,“小公子和小小姐確實最喜歡給皇上抱,前兩日小公子不知為何瀉了場肚子,一直哭鬧,奴才們再怎麽哄也哄不好。這皇上一接過去,當即便不哭了,拉著皇上的手指就笑了,這可給婢子們驚奇壞了。”


    “呦,皇上還有止啼之奇效?”秦睦笑著打趣道。


    “可不正是。”嬤嬤們一起笑了起來。


    ————


    遠在南境的賀南泓與賀南衍沒辦法親自送別賀惟然與賀南辰,隻能在他們所預估下葬的日子,走到南境的城牆之上,衝著京城的方向磕了頭。


    這一戰十分慘烈,不管是哪一方都損失慘重,不得不停戰休整。


    這一日,賀南衍巡完邊,交代好副手後便獨自拿上了兩罐酒朝著後山走去。


    在那條狹長的小路上拐了幾個彎後,便到了一個新栽種了許多樹的地方,那些樹的中間,赫然是一座新墓。


    他將酒放在一個幹淨的地方,便動手將旁側被大雨衝倒了一些的樹扶起來栽種好。


    忙忙碌碌等一切事情做完後,他才坐到那新立的墓前,將酒擺在了墓碑前麵,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旁邊。


    “給你帶了酒,燁白新遣來的廚子釀的,味道不錯,你嚐嚐。”他自顧自的將酒罐打開,往墓前倒了一些。而後便放好蓋上,拿起另外一罐往嘴裏送了幾口。


    “好喝吧?我可沒騙你。”他望著墓碑上的字笑了笑,自言自語接著道:“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便給你帶來了。


    手底下的那些大老爺們見我將酒拿走了,一個個都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樣,你要是見了鐵定會笑話他們。”


    說完後,他歎了口氣,伸出那滿是傷痕的手摸向了墓碑。墓碑上新刻的字還有些未被磨平的棱角,賀南衍就那樣一筆一劃地摸了一遍。


    “你說你是不是故意想讓我永遠記得你,嗯?用什麽方式不好,非得這樣......”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那不易讓人察覺到的溫柔。


    “你成功了洛安......你成功了......”賀南衍又喝了一大口酒,“你說你怎麽這麽傻,我原本都準備等將這些宵小趕走,便向你坦露心意。可是,你連這機會都沒給我留......”


    賀南衍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像是要把之前所有未盡話語一次性給洛安說完。他靠在墓碑上,喝完了那一整罐的酒。


    “怎麽下雨了?明明天還是晴的。”賀南衍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那地上,他試圖伸手將淚水蓋住,可怎麽也蓋不完。


    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挺拔著身軀,而是放肆地讓自己再靠近洛安一些,雖然他知道一切皆是徒勞,曾經的人如今已經成了一座冷冰冰的墓。


    在那待了半日,太陽已經西斜,賀南衍將剩下的酒一口氣喝了個幹淨後起了身。


    “走了,過兩日再來看你。”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墓碑,整理好心情後便往外走。


    剛走出一段路後便發現那右側的灌木叢中不知何時開了一朵小花,他伸手將其摘下,又轉身迴了洛安的墓旁將那朵小花挨著墓碑放下。


    “這次真走了。”他確認那朵小花陪著洛安後,微紅的臉頰上露出了一絲滿意,抱著空了的酒罐緩緩往外走去。


    一陣微風襲來,樹葉沙沙作響,豔黃色的小花隨風動了動,又乖乖躺了迴去。


    ————


    軍營中,賀南泓剛收到湛槿初的信,原本氣氛凝重的營帳中霎時春暖花開。


    賀南泓瞥了一眼想要湊上來看的楊都尉和李校尉,將信往另一側偏了偏。


    信紙有三張,可是足足有兩張半都在寫南雁、南陽,還有那兩個更小的崽子。


    信中絮絮叨叨了許多關於他們的近況,滿滿登登都是湛槿初對他們的誇讚。


    “那麽小一點有什麽值得誇讚的?”賀南泓忍不住嘟囔道,這將近半月才收到的信,翻來翻去就隻有最後一點點內容是瑾初對自己的思念之語。


    盯著那幾行字看了又看,賀南泓心裏又柔軟了幾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雕梁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熹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熹寧並收藏雕梁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