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中,隨著樂小天的離開,夫子的席房也隻剩下了夫子一個人。


    夫子一直都有午睡的習慣。


    可自從樂小天來了以後,夫子午睡的時間就用來教導樂小天了。


    夫子為了樂小天改變了自己的作息。


    夫子那樣的人,可見樂小天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距離下午上課還有一段時間。


    可這點時間,已經不夠夫子午休了。


    夫子也打算午休而是坐在了書桌後的椅子上。


    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書,翻開後,從中拿出了一封夾在其中的信。


    夫子就愣愣的盯著這封信,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


    隨著夫子的目光,隻見信的封麵上赫然是五個大字。


    陳師親啟之。


    這是夫子的學生寄給夫子的信。


    夫子將手指伸進去早就已經撕開的信封中,再次取出了自己閱讀了不下三次的那封書信。


    又看了起來。


    信紙有三頁,信上的字跡很工整,一絲不苟,每個字都如同君子一般。


    腦中的印象早已模糊,可是豐神如玉,儀表當當的身影如同他寫的字一般,無不在向人述說著這是一個君子。


    夫子看著這封信,像是看見了那個身影一般。


    這是他曾經最引以為豪的弟子寫的信,自己當初還曾經多次誇讚過他的字寫的漂亮。


    可人心經不住考驗。


    這是經曆那次變故後,自己的這個學生第一次給自己來信。


    看著這封信,夫子的臉上充滿了苦笑,內心五味雜陳。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


    大多都是夫子上書農家肥後,從朝廷中傳來的小道消息。


    從信的字裏行間就可以看出來,這件事在朝廷中的激起的驚濤駭浪,以及朝廷各個派係之間的爭執。


    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派係的利益,錙銖必較,全然不顧天下百姓的死活。


    夫子也沒有料到這樣的情況。


    想到樂小天,向自己拜師前說過的話,夫子的內心充滿了苦澀。


    事情的發展,全部都被自己這個年不過歲的弟子了中了。


    沒有一個人為了天下的百姓,朝廷上的人,每人都在打著自己的算盤。


    現在可是早春,哪怕朝廷中多了一個幹實事的人,就可以不耽誤農事,提前讓百姓過上一個豐年。


    可是,沒有,一個都沒有。


    夫子內心的苦澀演變成了憤怒,這些蠅營狗苟,夫子也經曆過,也能預料的到。


    可是夫子有點低估了這些人的心黑。


    想到自己來到汀河鎮的原因,夫子內心的憤怒就變成了深深的無力感。


    想到自己教出的如今高坐九天之上的那位,夫子的心中又升起了希望。


    可這希望,很快就變成了絕望。


    自己雖為政治鬥爭的失敗者。


    不也是在那位的眼睜睜之下才敗的嗎?


    如果哪位作為的話,現在朝廷也不會因為這件事吵的不可開交了。


    “嗬嗬”


    想到這,夫子也隻能發出一聲冷笑。


    可自己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將自己現在最為看重的弟子的功勞給他保下來而已。


    期望他到時候能借著這份功勞,仕途能夠順利一點。


    到時候,能夠抒發自己這位弟子的滿腔希冀吧。


    摸著自己灰白的胡子,夫子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


    畢竟自己的敵人是不會放過一絲一毫的打壓自己的機會的。


    哪怕是自己弟子,他們也會秉承著斬草就要除根的原則,絲毫不留餘地。


    夫子抬頭望向被屋頂遮住的天,眼神中滿是祈求。


    將希望寄托於這並不存在的老天爺,希望自己這麽做是對的,希望這份功勞成為助力,而不是阻礙。


    其他的,夫子也是無能為力,隻能交給在朝廷之上沒有多少話語權,而且已經跟自己反目的那個人了。


    最後,夫子還是低下頭後慘然一笑。


    手中的信件隨著夫子手指的用力也漸漸的揉成了一團。


    最後,變成了齏粉。


    隨著夫子靠在椅子上,夫子的臉隱入了黑暗中,就如同這天下一般。


    跟著自己的父親離開的樂小天,並不知道席房裏發生的一切。


    也沒能看到,夫子空手將書信化作齏粉的手段。


    此時的他,正向父親講述夫子對他的安排。


    “爹,明天就不用去學堂了。”


    樂小天仰著頭,向著樂銀山說道。


    “為什麽,是你惹夫子生氣了?”


    樂銀山沒聽明白,樂小天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樂小天趕緊解釋到。


    “爹,不是,夫子很喜歡我,並不是生我的氣。”


    “那是怎麽迴事?”


    “是夫子心疼我,怕我每天奔波勞累,讓我在家學習,等到十天後,再去學堂,到時夫子要叫我寫字哩!”


    樂銀山聽到樂小天這麽說也是放下了心來。


    嗯了一聲,隨後,像是反應過來什麽!


    “什麽,夫子要教你寫字了?”


    也不等迴答。


    就直接抱起了樂小天,吧唧一下,就朝著樂小天的臉上親了過去。


    笑道:“不愧是我的好兒子,就是聰明,這才十天就要學寫字了?走,咱們趕緊迴家,得把這個好消息也告訴你娘,讓你娘也高興一下。”


    樂小天用自己的手,擦著自己臉上的口水。


    用力的點了一下頭。


    也想將自己這個消息告訴錢棠花,讓她高興一下。


    樂銀山也沒放下樂小天,直接將樂小天在身前橫抱著就轉到了身後。


    在樂小天的驚唿聲中。


    就直接背著他,邁著大步,朝著山下趕去。


    樂銀山可是兩個時辰走過四十裏山路的狠人。


    這學堂到家的路,沒有半個時辰就走到了。


    途中還去找了家肉鋪,花大手筆,割了一斤的豬肉。


    到家後,隨著幾碗水下肚,消了一些暑氣後,樂銀山就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樂銀山激動的手舞足蹈,將自己得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隻聽著錢塘花還有那幾個學徒像是聽天書一般。


    末了,隨著樂銀山投過來的眼神。


    樂小天才無奈的點頭,示意,樂銀山說的對。


    結果,換來的就是錢塘花的一陣撫摸,讚美,以及一些老天爺開眼了,祖墳冒青煙的話。


    到最後,說的樂小天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隻得開口道:“娘,下午豆腐做好了沒有?”


    在樂小天的提醒下,樂銀山他們才想起了咱家下午要售賣的豆腐還沒有做完。


    眾人才火急火燎的出去。


    安靜下來的屋子裏,剛才還是一臉無奈的樂小天,看著因為自己的父母,臉上露出來的笑容,嘴角也是不由自主的彎了起來。


    深吸了幾口氣,按下內心的興奮,樂小天再一次的翻開了字集。


    整個人全身心的都投入了字集研習中去。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天氣已經有點發黑了。


    樂小天揉著自己因為長時間低頭有點發酸的脖子。


    一抬頭,就看到了自己的母親整看著自己,臉上滿是慈愛的笑容。


    錢棠花就坐在旁邊,借著從屋門中照進來的光,縫製著衣服。


    看到樂小天抬起頭來,這才停下了自己的動作,伸手將桌子上的水壺拿了起來,倒了一碗水,擺在了樂小天的跟前。


    看了揉著自己脖子的樂小天,開口道:“天兒,看書累了吧,喝口水,起來活動一下,你爹在做飯呢,等會就可以吃了。”


    “嗯呢,娘。”


    樂小天坐了一下午的時間,加上在夫子那裏喝了不少茶水。


    剛才讀書時太專注還不覺得有什麽,現在整個人放鬆下來,又聽到錢棠花說道水,就感受到從自己膀胱中傳來得陣陣痛感。


    顧不得收拾桌上得字集,樂小天將自己全身得力氣都用在了小腹,吃勁的站起身,然後一溜煙得就跑了出去。


    得到釋放的樂小天,臉上也露出了舒爽的表情。


    完事後,這才走迴屋子裏,將自己的字集收拾了起來。


    家裏就一張桌子,樂小天用來看書,就沒有辦法吃飯了。


    馬上就要吃飯,自然得把吃飯用的桌子收拾出來。


    簡直是把物盡其用發揮到了極致。


    樂小天剛把裝著字集的書包,放在了自己的枕頭旁邊,就見樂銀山端著一盆菜走了進來。


    後邊跟著的樂小富則是端著一盆饅頭,李多田端著一盆粥。


    緊隨其後的樂有全還有張二麻則是各自那這碗跟筷子。


    家裏的人多,每天吃的東西就多,再加上都是大小夥子,飯量更是不得了。


    飯菜都是用盆來裝的。


    今天的飯菜很豐盛,這盆菜裏,擱著放過冬有些發蔫的白菜,以及曬成幹的蘿卜條子,還有下午,樂銀山去肉鋪割迴來的一斤肉。


    樂小天家是賣豆腐的,豆腐當然也少不了啊。


    那盆菜上飄著油花,香味迴蕩在整個屋子,讓看了一個下午書的樂小天也是食指大動,肚子都叫了起來。


    本來中午就沒好好的吃飯,這麽久的時間,怎麽可能不餓呢?


    屋裏眾人聽見了,樂小天的肚子叫,都笑了起來。


    樂小富更是走到了樂小天的跟前,摸了摸樂小天的腦袋,笑道:“小天,這是讀書讀餓了,你們別看讀書是坐著不動,其實讀一天書可比幹一天活累多了。”


    樂小富的情商很高,用一句話就化解了樂小天的尷尬。


    樂小天當然也跟著附和了幾聲。


    最後,還是錢棠花輕輕的在他的屁股上拍了幾下,笑道:“別貧了,娘知道你看書辛苦了,那你還不趕緊去洗手,準備吃飯!”


    樂小天的臉刷的就紅了,這才一臉憨態的跑出去,在水盆中洗了洗手。


    樂小天的動作,自然又是引起了眾人的一番哄笑。


    畢竟,一個小孩子,跑起來真的是很有喜感。


    調笑歸調笑,眾人勞碌了一天,此時也都是有餓又累的。


    紛紛都去洗手,然後圍坐在了桌邊。


    隨著,最後樂銀山入座,拿起了筷子夾了一塊肉,放在了錢棠花的碗裏,一個個饑腸轆轆的大小夥子才動起了筷子。


    本身就隻有喜慶時候,才能吃到的肉,自然成為了一眾半大小子瘋搶的目標。


    很久吃不到葷腥的樂小天自然也不例外。


    一陣風卷殘雲。


    最後的菜湯也沒有落下。


    被眾人拿著饅頭,蘸著全部吃進了肚子。


    吃完飯後。


    錢棠花依舊繼續縫製著衣服。


    樂銀山坐在椅子上,正翹著二郎腿,一臉悠哉的用不知道從哪找來的木棒剔著牙,滿臉的享受。


    樂小富他們四個,歇息了片刻,就將桌子的碗筷盆,都收拾了出去。


    兩口做豆腐的鍋,石磨。加上吃飯的碗筷,都得需要清洗。


    樂小天就靠著椅子上,用小手撫摸著自己吃的飽飽的小肚子。


    突然想起了遠在小池村的爺爺。


    “爹,我想爺爺了,反正現在夫子讓我十天不用上學,要不我們過幾天迴家去一趟,看看爺爺唄?”


    樂小天冷不丁的話語,正在剔牙的樂銀山愣了一下。


    反應過來的樂銀山一臉為難的開口道:“行是行,就是家裏的生意怎麽辦啊,總不可能直接關門迴去吧。”


    坐在爺倆兩側的錢棠花抬起了頭開口道:“這有什麽,小天想迴去就迴去唄,正好現在是農忙,爹也來不了,不如就關門幾天,一起迴家去看看,而且,小富他們也來了差不多一個月了,也該發例錢了,現在家家戶戶都是緊緊巴巴的,正好讓他們帶點糧食迴去,這不挺好的嗎?”


    原本老實巴交的樂銀山做了這一個月的生意,腦子也活泛了起來。


    不再像之前那樣莽撞了。


    聽到錢棠花的話,樂銀山並沒有直接答應。


    隻是推脫。


    “嗯,迴家是得迴去一趟了,可生意也不能不做,這樣吧,我想一下,等明天再說吧。”


    聽到樂銀山這模棱兩可的話語,錢棠花就發飆了。


    “想個什麽,不就是小天想他爺爺了嗎?迴去看看不就成了,欸,我說,樂銀山,你長本事了啊,連我都敢敷衍?”


    放下針線,錢棠花直接走到樂銀山的跟前,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耳朵。


    正在剔牙的樂銀山被錢棠花揪住了自己的耳朵,整個人就是一個激靈,直接從椅子滑倒了地上。


    感受著耳朵上力道,樂銀山連忙求饒道:“唉唉唉,媳婦,我錯了,不用明天,不用明天,迴迴迴。關門都迴,你先鬆手,我去把他們四個叫進來,說一下這個事。”


    從樂銀山嘴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錢棠花這才滿意的鬆開了自己的手,又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樂小天一旁看著偷笑,雖說是自己娘在教訓自己的爹,可是樂小天總感覺怪怪的,被不知不覺就被撒了一嘴狗糧。


    揉著耳朵的樂銀山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捂著嘴偷笑的樂小天。


    感覺顏麵盡失的樂銀山,惱羞成怒的朝著樂小天道:“小兔崽子,笑什麽笑,閉上嘴,再笑,小心我打你的屁股。”


    樂銀山用著言語恐嚇著樂小天,企圖用這種方法彌補一下自己早就已經不存在的屬於父親的威嚴。


    可餘光直接就飄到了錢棠花的臉上,看著正要發作的錢棠花,樂銀山也顧不得什麽威嚴,趕緊逃也似的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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