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夏這十幾年來堅持不懈尋找白蘇的事情,並沒有瞞著西疆王,反而是會時不時向他說幾句最新的消息。


    不管西疆王想怎樣處置這個人,總歸是要先找到她,因此也並未反對法夏的一意孤行。


    早年間,他因著夜半的噩夢和深宮裏親妹妹的怨憎,也曾試圖派出大量人馬去尋找,結果都是一無所獲。


    十一年了,當他已經不抱希望的時候,法夏卻告訴他,他找到了蹤跡,還是在白家舊事甚囂塵上之時。


    西疆王緩了片刻,冷聲問:“你怎麽找到的?她人在哪?”


    法夏道:“兒臣日前在北盛戰亂之時收到荊水的消息,茵陳老母傳信說嗅到王蠱的異香,兒臣問清之後便馬不停蹄趕了過去,可依舊是慢了一步,人去樓空。”


    “茵陳老母?”


    法夏點頭道:“正是給曆代西疆聖女種蠱的老母茵陳,她因深山飼蛇先走一步,兒臣又因距離遙遠晚到一步,這才與白蘇錯過,可好在……終於有了音信。”


    法夏的話不假,丹素和京墨南下途徑荊水時,因為蛇母一事多有耽擱,丹素也為驅散群蛇有意散了異香,恰好被茵陳老母撞見並傳消息給了法夏,法夏也確實特意跑了趟荊水。


    可正如他所說,等他趕到時,丹素一行早已南下進入泉山,自然與他錯過。


    而法夏沿途仔細查看,一來一迴耽擱,今日才趕迴西京也說的過去。


    西疆王聽到結果竟下意識鬆了一口氣,可不出半刻就又憂慮複加,若白家女真的還活著,她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還好,若是知道……


    “王上,太醫院院首請見。”


    鴨嗓在殿外響起,西疆王懶得理會,法夏起身應了一聲,這才將人帶進來就近給西疆王醫治。


    “王上這是氣急攻心、怒火不散,再加上勞累過度、一時咳喘淤堵,這才頭昏眼花病倒,臣這就擬個方子抓藥,再加上靜養幾日,必無大礙。”


    西疆王疲憊地擺擺手讓人下去,法夏則扶著他重新躺下,在床前盡心伺候。


    “陸英,你覺得如今該怎麽辦?”


    陸英在殿前恭敬答道:“臣以為,蠹蟲一日不除則一日為禍朝綱,天下則不能平也。”


    西疆王哼笑一聲,嘲諷道:“除?怎麽除?如今不止西京城、原是西疆百姓乃至天下人都知道,孤背信棄義、孤縱容貪官汙吏、孤有意欺壓百姓,如何除的一幹二淨?”


    陸英沉吟片刻,老實答道:“臣以為,無萬全之策,隻可對症下藥、先除病根。”


    西疆王冷笑,這番迴答對著陸英的性格,斬草除根、擒賊擒王,可如今就算是把名單公冊上的人全部抓起來斬立決,於眼下的局麵也無濟於事。


    見陷入僵局,法夏躑躅著開口:“開春便是三年大祀,若是能祭祀之前找到白蘇,妥善待之,到時請姑母攜白蘇一起前往天台祭祀上蒼,如此便可平民心順民意,想來——”


    “混賬!”法夏話還沒說完,就被不留情麵的打斷,瞥見西疆王臉上顯而易見的怨憎,法夏的心已經徹底涼到了底。


    他原想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可他還是執迷不悟,權力真的這麽重要嗎?重要到讓他拋妻棄子,重要到讓他背信棄義,重要到置親妹妹置西疆信豐的上蒼於不顧?


    西疆王看著法夏臉上的悲傷和失望,終是沒有再說下去。


    這件事,無論什麽時候提起,都是父子之間摸不得碰不得的逆鱗。


    武將世家,從白問蒼人頭落地的那一刻起,白家就注定隻能存在一個結局,那就是滿盤皆輸。


    法夏自少年時為白家一事同他曾敬愛的父王在朝堂上據理力爭,但都被無視甚至囚禁、被剝奪身為世子的一切,遭無數小人落井下石、一朝之間幾乎失去一切……


    那個時候起,法夏就明白,弱者從來都沒有說話的能力,哪怕是在一脈相承的血緣親情麵前,他也不得不低頭。


    他在那之後不再主動提及,但也不會放任有人隨意在他麵前胡言亂語,慢慢的,他學會在帝王麵前適可而止。


    可眼下,丹素的出現又給了他一個機會,一個讓那個毫無人情味兒的帝王迴頭的機會,他轉手給了他,他不要而已。


    西疆王終是拖著病驅擺駕百尺台,兩邊陸英法夏隨同。


    除了請蘇木公主出麵,西疆王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可單單是見蘇木一麵,就已是難上加難,何談請她幫忙?幫王室抹黑侮辱她的夫家?


    果不其然,西疆王一行剛到百尺台,就被侍候的嬤嬤攔下了,一如早間蕭貴妃請見之時。


    “放肆!”西疆王震怒,“奴才連孤也敢攔!還不快去告訴蘇木,孤要見她!”


    嬤嬤恭敬行禮,卻絲毫沒有虛與委蛇、顫顫巍巍之態,語氣堅定地不容置疑:“王上該清楚,公主自十一年前走進來時,就未曾想過出去,更不會見任何人。”


    “刁奴!”


    法夏趁西疆王動手之前連忙上前一步,擋在嬤嬤身前,好聲好氣道:“姑母的規矩西疆沒有一個人不清楚的,可如今事發突然,嬤嬤不妨先去通傳一聲,好歹讓姑母思量後再決定見不見。”


    嬤嬤忖了好一會兒,終是進去通傳。


    等了片刻,嬤嬤出來傳話說,公主隻許世子一人入內。


    西疆王凜冽的雙目在法夏臉上掃過,定在嬤嬤臉上,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人。


    法夏連忙打著圓場,說他一個人進去就好,何必在祭祀前惹得聖女不高興。


    西疆王猶豫片刻,終是點頭同意了。


    一行人在外等了約莫一刻鍾,才見法夏一個人從百尺台內出來,走路帶風,臉上瞧不出喜怒。


    西疆王眯著眼睛盯著法夏越來越近,這才恍然發現,昔日裏在大殿上因為白家一事同他爭論不休的兒子,已經長大了。


    那雙眸子裏的清冷,像極了他母親。


    “父王,姑母不願出麵。”法夏開口,依舊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姑母說,流言不會因為誰的解釋而停止,謠言止於智者。要麽把所謂真相披露在眾人眼前,要麽兩袖清風坐等撥雲見日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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