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儀一進來,秦妤就坐直了身子,一改先前懶散的模樣。


    孔令儀正欲見禮,卻被秦妤先一步阻止:“孔姑娘請坐。”


    說罷,秦妤親自斟茶遞到孔令儀麵前:“府上的茶水比不上貴府,還望姑娘莫要嫌棄。”


    接過茶盞,孔令儀眉眼輕抬,看著秦妤,語氣平淡:“殿下言重了。”


    秦妤但笑不語,孔太師喜茶,這不是什麽秘密,朝中超過半數的官員都是老太師的門生,逢年過節少不了要送禮,這禮嘛,自然也要投其所好。


    秦妤慢慢飲著茶,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拉起了家常。


    眉頭微蹙,孔令儀有些摸不準秦妤的態度,秦妤不可能不知她此番所為何來,可看秦妤的表現,她似乎一點都不著急。


    說了會兒閑話,孔令儀便忍住住了,打住了秦妤的話頭:“殿下,民女此番前來並不是和殿下說這些的。”


    “本宮知道。”秦妤抿了口茶水,抬眸看著孔令儀,笑道:“你的長相隨了孔夫人,可這脾性倒是和太師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是個急性子。”


    孔令儀愣了愣,眼中多了幾分震驚之色:“殿下認識民女的母親?”


    “有過幾麵之緣。”


    “殿下可否跟民女說說,母親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孔令儀知道她這番話屬實是有些唐突了,可她實在想知道有關母親的事情。


    母親在她沒有記憶的時候就去世了,對於母親的形象孔令儀無疑是陌生的,父親從不對她提起母親,她怕引得父親傷心也從未過問。


    如今能窺探到母親的一角,如何能令她不激動。


    秦妤彎了眉眼,調笑道:“怎麽,如今倒不著急了?”


    孔令儀有些羞怯,但一雙眼睛卻固執的盯著秦妤。


    秦妤無奈的搖了搖頭,溫聲道:“令堂是個很溫柔的人,太師每每訓斥學生,她都會在一旁溫聲細語的勸說,幫學生免於責打,還會給學生做各式各樣的糕點……”


    孔令儀的注意力都在秦妤說的話上,並未注意到,秦妤說這話的時候,眼底多了些許感懷之意。


    從未有人跟她提起過母親,孔令儀聽得聚精會神,竟然沒有想過秦妤為什麽會知道如此多的關於母親的事情。


    秦妤看著麵前神情逐漸激動的小姑娘,像是透過她看到了那個典雅端方,為人和善的孔夫人。


    抬眼看了眼天色,秦妤止住了話頭:“你若愛聽這些,改日本宮再與你細說,時間不早了,你若再不迴去,太師怕是該著急了。”


    孔令儀眼底閃過幾分失落,隨即她斂了神色,正色道:“不知殿下府上可有一間屬於民女的客房?”


    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秦妤眸色暗了暗,沉聲道:“踏上這條路就注定了不能迴頭,姑娘當真想好了?”


    “殿下所想亦是令儀所願,就算當真遺臭萬年,令儀也不會後悔。”孔令儀定定的看著秦妤,眸色堅定,沒有絲毫退縮之意。


    秦妤笑了,對著孔令儀舉了舉茶盞:“姑娘好氣魄,本宮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殿下過譽了,令儀此舉比不得殿下十之一二。”孔令儀是發自內心讚歎,同為女性,她很清楚,秦妤走到如今這個位置,究竟受了多少苦難和白眼。


    日頭偏西,吹拂的清風帶著陣陣涼意,秦妤緩緩起身,伸手對孔令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天色已晚,姑娘一個人迴去怕是不安全,本宮送姑娘迴府如何?”


    “不必勞煩殿下,殿下好意令儀心領了。”孔令儀推辭道。


    秦妤像是沒聽見一般,自顧自地吩咐下人準備馬車和禮品,甚至親自引著孔令儀出了府。


    孔太師老年得女,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如今她將人拐了來,不去拜訪屬實有些說不過去了。


    馬車停在太師府門前,朱紅的大門常年經曆風霜已經有些許褪色。


    秦妤在沈江的攙扶下下了車,看著眼前的門庭,眼底多了幾分感懷之色,她有多久沒來過太師府了,自皇兄登基算起少說也有十年了。


    孔府的管家來開門,看見秦妤先是怔了一下,緊接著便將人迎了進去。


    府中的一草一木秦妤都格外熟悉,孔太師清廉一生,他的府邸一如秦妤記憶中的模樣,沒有絲毫改變。


    剛到前廳,秦妤就看見了那分外熟悉的背影,多年未見,對方的身姿依舊挺拔,但還是呈現出幾分老態。


    “父親……”


    孔令儀剛一開口,便被孔太師打斷了話語:“自己一個人跑出去就算了,這都什麽時辰了,你還知道迴來!”


    孔太師的話看似責罵,可語氣中確實對女兒的關懷,以及擔憂。


    轉過身來,孔太師本想繼續說女兒幾句,可當他看到一旁的秦妤時,一張帶著些許怒火的麵孔瞬間嚴肅下來。


    “你走吧,我這裏廟小,容不下長公主這尊大佛。”孔太師語氣平淡,甩了甩袖子,想要一走了之。


    孔令儀神色訝異,父親脾氣雖然躁了些,但見了一麵,就攆人離開也是前所未有的事。


    這麽想著,孔令儀不由有些擔心,這可是長公主,就算殿下不在意,可父親如此不敬,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怕是要借此做文章了。


    秦妤卻對孔太師的態度毫不意外,不但沒有生氣,還放低了姿態:“十年了,先生還是不願意見我嗎?”


    聽了這話,孔太師的腳步頓了頓:“我沒有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學生。”


    這一句話,驚了兩個人,一個是孔令儀,一個是沈江。


    太師的門生,孔令儀或多或少都認識,可她從未聽父親提起過秦妤,從小到大,父親每每自己提到長公主,父親就會特意迴避,想不到竟然是這個原因。


    如今細細想來,卻也是有跡可循,怪不得長公主會詢問父親的境況,還知道那麽多母親的事情。


    沈江睜大了一雙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秦妤,他們這一批暗衛本應是歸屬於先皇,可先皇登基後從中挑選一部分交給殿下。


    以至於沈江跟在秦妤身邊雖然長久,卻也並不知曉先皇登基前,秦妤的過往。


    先皇登基後,秦妤從未踏足過太師府,更為詢問過關於太師的任何消息,沈江實在是不曉得,秦妤和孔太師之間竟有如此淵源。


    “先生不認秦妤,可秦妤卻不能不認先生。”秦妤盯著孔太師的背影,眸色暗了暗,一字一頓地道:“先生的恩情,秦妤無以為報,秦妤在此向先生保證,無論今後秦妤做什麽,絕不會陷令愛於不義之地。”


    孔太師停下了腳步,迴過頭,重新打量起秦妤來,良久重重地歎了口氣,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孔令儀看著秦妤,勸慰道:“殿下別往心裏去,父親就是這個脾氣,刀子嘴豆……”


    “本宮知道。”秦妤打斷了孔令儀未盡的話,對她笑了笑:“先生既然不想見本宮,本宮就不在此叨擾了。”


    說著秦妤便離開了太師府。


    馬車上地方不大,秦妤靠在沈江懷裏,看起來格外脆弱。


    沈江靜靜地攬著她,也不說話,似在無聲的安慰。


    “想知道我和先生是怎麽認識的嗎?”秦妤的聲音很輕,輕到沈江都險些聽不見。


    沈江凝視著秦妤,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迴答,他心裏是好奇的,可殿下如今這副樣子,讓他有些擔憂,他擔心會觸碰到殿下的傷心事。


    秦妤埋首在他胸前,看不見他的臉色,她沒指望等到沈江的迴答,朱唇輕啟:“當初唯一肯幫我的隻有先生……”


    秦妤的聲音悶悶的,讓人聽得並不真切,她用最為淡然的語氣將往事娓娓道來。


    同一時刻,太師府中,孔令儀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彼時皇後的母族被陷害謀反,將軍府無一活口,皇後傷心欲絕,自盡而亡,先皇被貶江南,徒留秦妤一人在這深宮之中。


    那個時候秦妤就像是過街老鼠,宮中隨便一個人都可以羞辱她,對她施以拳腳。


    孔太師見過秦妤幾麵,看她實在可憐,便對她多有照拂。


    那段時間可以說是秦妤最輕鬆的日子,雖然還是少不了冷嘲熱諷,但起碼礙著孔太師的麵子沒人在對她拳腳相向。


    孔太師教導她的時候雖然看起來嚴厲了些,但私下裏還是很和藹的。


    每次秦妤犯錯,孔夫人都會將她護在身後,溫聲勸先生消氣,夫人還會給她做好吃的糕點,甚至是冬衣……


    可惜,秦妤終歸還是違背了先生的教誨,是她令先生蒙羞了……


    “長公主是我教過所有學生裏最聰明的那一個,就連先皇都遠不及她,可惜了她生了個女兒身……”孔太師的語氣中帶著些許感歎。


    孔令儀不解:“既如此,父親何故疏遠殿下?”


    聽了這話,孔太師眼中的感慨頃刻間消失不見,手掌‘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嚇了孔令儀一跳。


    孔令儀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失態。


    “我教她詩書,從不求她迴報什麽,可她倒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做出如此有辱斯文之事……”


    孔太師火氣上頭,一時間口不擇言,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的時候,連忙止住話頭。


    看著滿眼疑惑的女兒,也不打算解釋,捋了兩下胡子,囑咐道:“她本性不壞,你跟在她身邊我也放心。”


    “父親不阻止女兒?”孔令儀本以為父親會因為他與長公主的往事,而極為不讚同她所做的選擇。


    孔太師輕輕一笑,語氣和藹:“為什麽要阻止,我的女兒想做什麽便放心大膽的去做。”


    “父親……”孔令儀頓時濕了眼眶。


    布滿褶皺的手掌揉了揉女兒柔軟的發頂,孔太師笑道:“哭什麽,父親還沒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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