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


    南境奪迴一城的消息遞進了宮,這些日子裏,南境接連傳來壞消息,今日好不容易有了喜訊,周帝大悅,立刻下令命人快馬急軍加送軍糧賞賜到南境。


    大殿裏已經籠罩了將近半月的陰霾總算是散了些。


    太子俯首站在禦座之下,聽著殿裏的大臣你一言我一言的迴應著周帝的問話,思緒卻不在他們的言論之上,不知在想著什麽,有些心不在焉。


    待到朝會結束,便匆忙出了大殿,入了後宮。


    他麵色有些陰鬱,連穆溪和蘇景陌迎麵走來都沒發現。


    “見過太子殿下。”蘇景陌俯身同太子行禮。


    “見過皇兄。”穆溪禮行的敷衍隨意,一身禦執營的墨色祥雲常服,墨發豎起,身上多了幾分同周帝如出一轍的冷厲和漠然。


    太子很快掩飾了眼底的鬱色,同他笑著點了點頭,又朝她身側站著的穆溪看了眼:


    “蘇統領怎麽進宮了?”


    蘇景陌穿著和穆溪一樣禦執營的常服,常年浸染沙場的人就算是笑著同人說話,也令人不能忽視身上帶著的鐵血狠厲之氣。


    “迴殿下,是禦執營有些事情需要麵見陛下。”蘇景陌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太子點了點頭,沒再多問,禦執營直屬父皇管轄,他過問便是逾矩了。


    他轉頭看向穆溪,麵上帶了擔憂:


    “聽說前幾日你受傷了,可有大礙?”


    穆溪盯著他,輕笑了一聲,揚了揚被白紗包紮著的左手腕:


    “多謝皇兄關心,不過扭了一下,算不上傷。”


    若非知道是他手下的人挑唆營裏的將士同她生事,她倒是真以為她這位好皇兄在關心自己。


    不過也多虧了他,她才有借口將禦執營裏那些盯著自己的眼睛給清理幹淨了。


    太子似是沒聽出她的嘲諷,麵上依舊帶了笑,眼神裏多了幾分深意:


    “沒事就好,你我兄妹之間,不必如此生疏。若是在有人給你生事,便告訴皇兄,皇兄替你做主。”


    穆溪心中冷哼,嘴角扯了抹笑:


    “謝皇兄。”


    太子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穆溪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冷漠。


    蘇景陌看了眼她,又看向已經走遠了的太子,點頭讚道:


    “演技不錯!你這位皇兄如今可是將你看作對手了。”


    穆溪收迴目光,神色淡然帶著嘲諷:


    “對手?嗬——,本該坐上儲君這個位置的可不是他。”


    蘇景陌濃眉微挑,有些聽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太子可是陛下親自立下的儲君。但認識她這麽多年,還是第一從她身上看到了野心。


    蘇景陌收起了麵上玩味的笑,語氣帶了認真:


    “你真要與他爭?”


    穆溪瞥了他一眼,神色隨意,聳了聳肩:


    “不知道,也許吧。”


    “哎?若真到那時,你幫我還是幫皇兄?畢竟可是他舉薦你做這個禦執營統領的。”


    穆溪的話音落下,四周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瞬。蘇景陌卻沒多大意外,況且,這二人相比,穆溪各方麵都不輸太子。他微微皺眉,看著穆溪道:


    “一碼歸一碼,我與太子可沒有還一同長大的情誼,也沒有到生死之交的地步。”


    穆溪滿意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蘇統領覺悟不錯!對得起咱們之間的友誼!”


    “對了,本副使還有些事,西涼長公主你自己去見吧。”


    蘇景陌一聽自己去見西涼長公主,臉色微變,一把抓住了穆溪:


    “那不行!!陛下有令,命你我二人一起去。”


    他與那西涼長公主有仇,她如今可是大周的貴客,他得罪不起,可不想去自討苦吃。


    穆溪微笑著將他的手撥開:


    “不過是送封父皇的手書,你怕什麽?那位紫嫣公主不是什麽難說話的人,她必定不會為難你!”


    蘇景陌麵色為難:“你有什麽事,我替你辦,你去送手書!”


    穆溪徹底擺脫蘇景陌,微笑道:“南風迴京了,前兩日忙著營裏的事,忘記見他了,他同我生氣呢。要不,你替我去哄哄?”


    蘇景陌有些無語,氣笑了:“不是,那書呆子是救過你命嗎!你這麽慣著他!”


    穆溪麵色正經:“哎,還真是!”


    隨後便頭也不迴的走了。


    蘇景陌看著手裏蓋了禦印的手書,臉色難看,實在是重色忘義!


    他麵色無奈,攥緊了手裏的手書,隻得獨自前往西涼長公主的居所。


    紫嫣公主已經在大周待了一年多,陛下親自給她賞了座大宅子,府邸被她裝扮的奢華精致。


    蘇景陌卻沒有心情欣賞這宅子,心中隻想著如何麵對那位向來記仇的西涼長公主。他與她之間可結下過大梁子。


    終於,他來到了西涼長公主的住處。門前守著兩名宮女,見到他前來,立刻行禮。他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房間內,西涼長公主一身豔麗的西涼服飾,正悠閑地品著茶,見到蘇景陌進來,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她站起身,走到蘇景陌麵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冷笑道:


    “喲!蘇景陌,真是稀客啊,還記得本公主呢!”


    蘇景陌麵色一僵,但很快恢複了正常。他拱手行禮,冷聲道:


    “紫嫣公主,陛下有手書一封,命本官親自交到公主手上。”


    說著,他遞出了手中的手書。


    風紫嫣接過手書,掃了一眼,然後輕笑一聲,將手書放在一旁。她看著蘇景陌,眼中閃過一絲玩味:“蘇景陌,蘇二少?你我之間的恩怨,難道就這麽算了?”


    蘇景陌心中一緊,但麵上卻不動聲色。他淡淡地說道:“公主殿下說笑了,我與公主之間並無恩怨。”


    風紫嫣盯著他,隨即冷笑一聲,諷刺道:“本公主來了大周一年多,竟未發現大周民風如此開放,看了姑娘的身子,不僅毫無歉意,還如此坦然。”


    蘇景陌看著他,朝後退了一步,褪去了剛剛公事公辦的模樣,嘴角牽起了一抹邪笑:


    “風紫嫣,本公子當初要是知道你是西涼長公主就不會好心救你,更不會給你拔箭,給你如今反咬我一口的機會。”


    “你!”風紫嫣被他氣的臉色發白,將手裏的茶盞朝他狠狠砸了過去。


    蘇景陌麵上帶笑,輕鬆接住。


    “怎麽?不許本公子說實話?”


    風紫嫣眸色冰冷,對蘇景陌冷聲警告:


    “蘇景陌,你最好守好這個秘密,否則,你會死在本公主的手上。”


    蘇景陌放下茶盞:“若是公主不提,就沒人知道,咱們就還是同以前一樣,要麽永遠隻會是陌生人,要麽就隻是單純的周朝將軍和西涼公主。”


    風紫嫣冷哼一聲:“你最好說到做到!”


    “迴去告訴你們的陛下,本公主會如他所言,在這留到大周和南越的仗打完,在此期間,西涼絕不會同大周生事。”


    “早這樣不就好辦了嗎?我還有事,告辭,紫嫣公主。”蘇景陌點點頭,同風紫嫣鞠了一禮,便一甩衣擺離開了。一出門,才狠狠鬆了口氣。


    留下在屋恨得牙癢癢的風紫嫣。


    不是!?那位在巷子裏救了她一次的姑娘蘇景寧,當真是他的親妹妹,怎麽兄妹倆能生成這麽兩個極端。


    ......


    惠蘭殿。


    賢妃一身華服,正端坐在繡圖前,垂眸繡著什麽,見太子來了,也隻是抬眸看了他一眼,手下的動作未停。


    “今日怎麽得空來母妃這了?”


    太子徑直入了殿,將所有人撤了出去。


    賢妃見他神情有些古怪,才放下了手裏的繡針,朝他看去:


    “怎麽了?出了何事?”


    太子坐到賢妃一側,神情嚴肅:


    “母妃,兒臣有些事想要問您。”


    “母妃可記得當年先皇後產下的那個孩子?”


    賢妃一愣,看了眼四周,見沒人才放心開口道:“你說的是.....那名厄嬰?”


    太子點了點頭。


    “那孩子死後,這件事便成了宮裏的禁令,陛下不許人提,你怎麽會突然問起他。”賢妃提起當年那個孩子,眼底帶了幾分可惜。


    “兒臣懷疑當年那孩子沒死。”


    賢妃麵上顯過震驚:“沒死!?那他在何處?”


    “兒臣在查,還不太確定,母妃隻管同兒臣說你知道的就可。”太子聲音沉穩。


    賢妃沉默了半響,才緩緩道:


    “先皇後出自西域,是西域聖女,當年她隱姓埋名嫁給了還是太子的陛下,她本就容顏絕豔,不諳世事,陛下對她,愛入骨髓,甚至不顧她來曆不明的身份封她為後,差點遣散了宮裏的姐妹。後來她有孕,更是無微不至寵護著她。”


    “隻可惜,一句瘋癲和尚的‘神懲穆氏,天降厄嬰’差點將二人拆散,甚至最後將皇後活活逼死了。皇後誕下一名男嬰,隻是那孩子渾身古怪可怖,倒像是真如那瘋顛和尚所言,看著就像個災星。皇後像是也信了那瘋和尚的傳言。將剛生下的孩子交給了宮人,連宮人欺負那孩子,也不管不問,幾年未曾去見過那孩子,甚至不允許那孩子去見她。”


    “後來,那孩子大了些,他宮裏侍奉的宮人,一夜之間竟全部慘死,有人察覺不對,去看時才發現那半大的孩子,站在血流成河的宮殿裏,手中的刀還在滴血,可怖至極,大家都說是他殺了那些宮人,宮裏人心惶惶,誰都不願這麽一個災星留在宮裏,陛下便下令將他關入了皇家別苑。一關便是兩年,誰曾想,那兩年,大周各處生了天災,百姓死傷,幾乎傷了大周根本,滿朝文武,卻半點法子都沒有。不知從何處傳出了當年那瘋和尚的話,認為那孩子給大周帶來了不幸和災禍,要求陛下將那孩子祭天平禍。陛下不願,可民怨四起,甚至起了暴動,他被群臣百姓逼得不得不把那孩子送上了祭台。”


    賢妃眼底帶著不易察覺的憐惜:


    “可要行祭禮時,北陽王突然闖入,說各地災禍已經平穩,在祭台上救下了那孩子。隻可惜,那還命薄,沒幾日就死在了別苑,屍骨都快爛了,才被人發現。”


    太子垂眸,眼底的懷疑更盛:“母妃是說,那孩子是被北陽王從祭台上救下的?”


    賢妃歎了口氣,點頭道:“是,其實當年那孩子也或許是被人害了。”


    “母妃為何這麽說?”太子看向賢妃。


    先皇後曾在淑貴嬪手裏保下過她們母子,所以賢妃一直對先皇後心懷感恩。


    “皇後搶了太後侄女淑貴嬪的位置,所以當年太後非常不喜皇後,甚至厭惡。淑貴嬪也對皇後恨之入骨,所以如今想想,當年那瘋和尚說不定就是他們指使的,至於那孩子的模樣和異常也說不準是被人害了,隻是做這事的人心思縝密,手段了的,借了天下人的嘴給陛下和皇後施壓。”


    太子眼底閃過恍然,麵色微暗,不知在思索著什麽。


    “風兒,你剛說那孩子可能沒死?”賢妃朝太子問道。


    太子沉默了半晌,並未迴道,隻是問道:“母妃覺得如今的北陽王與父皇長的像嗎?”


    賢妃不假思索迴道:“老王爺的母親是陛下的姑母,他的孩子和陛下長的像也.....”


    她聲音突然僵住:“你懷疑北陽王就是當年那個孩子!!”


    太子眸光深暗,微微點了點頭。


    “當日宸王死前在大殿上說的話,似是想要告訴兒臣什麽,但被父皇親自一劍刺死阻止了,後來兒臣去查,發現這位北陽王顧硯安與父皇似乎有些秘密。”


    “若如母妃今日所說,當年那個孩子極有可能被父皇瞞著所有人偷偷救下了。”


    賢妃沉默了許久,才出聲問道:“若北陽王真是那個孩子,你打算如何?”


    “母妃,您也知道父皇對顧硯安的態度,您覺得,這樣危險的人,應該留嗎?”太子嘴角微勾,朝賢妃問道。


    “可當初.....皇後救過我們母子的命。”賢妃麵色猶豫。


    太子起身同賢妃行了一禮:


    “兒臣心中有數,母妃不必憂心。”


    賢妃看著太子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人心總是偏的,恩情和兒子,她始終隻能偏向自己的兒子。


    太子出了惠蘭殿,心中卻是波濤洶湧。他從未想過,那個被世人遺忘的厄嬰,竟然真的還可能活著。


    顧硯安,以父皇如今對他的態度,當年的事情必有隱情。他手中執掌著整個北疆,若有意於那個位置,那麽他將會是自己最強勁的對手。


    太子深吸了一口氣,無論他是否是當年那個厄嬰,他都絕不允許有人威脅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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