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恨。


    恨世事弄人,更恨自己無能為力;如果不是她太過弱小,怎麽會連手刃仇人都做不到!


    阿苗垂著頭,自嘲笑笑;她摸了摸藏在腕間的短匕首,烏黑的眼底閃過留戀。


    她好想拿著這把刀割斷巫醫的喉嚨,刺穿他的心髒,再將他捆住手腳扔進坑裏;就跟她當年死掉的那些姐妹一樣。


    可是她不能。


    她比所有村民都要早喝了藥,本來就有人起了疑心;一旦她出現一點異常,這群人就會馬上催吐,將所有的靈藥都吐得一幹二淨。


    她布了這麽大的局,不是為了讓自己功虧一簣的。


    秋風乍起,一旁的樹木被吹落幾片樹葉,隨風飄落在地。


    祭台中央熊熊燃燒的烈火變得更旺了些。


    她動了動腿,剛想走兩步;就立馬被男人拽住了手臂。


    “你去哪!”


    臉色陰鷙的男人緊緊盯著她,生怕她下一秒就跑了。


    阿苗掙紮了一下,眉頭皺起:“我有些熱,我想迴去了。”


    男人往周圍看了看,的確感受到了吹過來的熱風;但他還是覺得阿苗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這讓他越發覺得不能讓這個女人離開自己的視線。


    於是他指了指祭台下一個離得較遠的角落,惡聲惡氣:“去那裏待著,要是敢跑我立馬就打斷你的腿!”


    強忍下胃中劇烈的疼痛,阿苗沉默著低頭走向男人所指的位置。


    她察覺到自己喝下去的那些藥正在發揮作用,撲麵而來的死亡氣息正在吞噬掉她體內的生機,直到她死去。


    但她絲毫沒有害怕,反而腳步愈加堅定了。


    她現在所經曆的這一切,便是漳井村所有人未來的結局;她不後悔、也不會對命運低頭。


    天際掛起點點繁星,點亮了夜色。


    阿苗低低地喘著氣,停了下來靜靜望向小院的方向。


    ——我能做的,隻有這些。


    之後種種,就全靠你了。


    謝柔柔。


    能在黑夜裏悄無聲息殺掉王家兄弟二人,你也一定能替我殺掉巫醫的,對不對。


    如果將今天這場局比喻成一場接力,那麽我這一棒,希望你來扛。


    她腳步虛浮,走到在角落裏的時候渾身都在刺痛;眼前視線也已經開始朦朧、看不真切;耳邊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袖子裏的小刀被她狠狠紮在指尖,她試圖用這種方法讓自己清醒一些。


    一片白霧中,她似乎看到有人穿著潔白的裙子朝她緩緩走來;那人眉眼含笑,眼底皆是溫柔。


    她聽見她對她說:“阿苗,我來接你去外麵的世界了。”


    阿苗費力睜著眼,嘴角翕動著。


    ——齊音。我為你報仇了,你看見了嗎?


    齊音,下輩子我想做隻鳥兒;睡醒就飛,累了就停下來喝水;喝完水我就接著飛,我永遠都不會停下來。


    這樣,我就永遠都不會受到傷害了。


    齊音,不要來接我了。我滿手鮮血,肯定會下地獄的;你要好好的,你會上天堂,會變成天使。


    你隻要給人間下些雨,就可以了。


    ……


    “對不起,齊音。”


    喃喃輕聲,一同吐出的還有止不住的黑血;她將自己的頭緊緊埋在雙膝間,不讓任何人看到半分。


    纖細的手指緊緊掐住大腿,唇角被她咬破,嫣紅的鮮血伴隨著黑色的毒血流下,洇濕她暗色的衣服。


    饒是如此,她依舊一聲不吭。


    沒人知道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就在這一片歡騰的背景聲中,悄然死去。


    -


    【宿主!!】


    【你現在立馬出去告訴所有人,這裏被下了藥!隻要他們能及時催吐,然後迅速讓醫生來救人,或許他們還能有一線生機!】


    【宿主你聾了嗎?這是我演算出來的最好結果了,你為什麽不聽?】


    【隻要你救了他們,他們一定會對你感恩戴德,說不定還會原諒你之前試圖逃跑的事情;這種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你為什麽不做?】


    屏住唿吸伏在草叢裏的方寧比誰都早察覺了阿苗的不對勁。


    或許應該說,她其實很早就預料到阿苗喝下去那碗藥會是什麽結果。


    她暗了暗眸,這是她計劃中出現的唯一意外。


    耳邊還在不斷傳來 48的電子音,他喋喋不休重複著讓她去救人的話,急的跟鍋上的螞蟻似的。


    “48,你讓受害者去救兇手?你腦子被驢踢了嗎?”


    腦子裏的聲音倏然停滯了一會。


    但也僅僅隻是一會。


    【他們也沒對你做什麽,最多就是包庇了村子裏的犯罪而已,難道這就該死嗎?宿主,你和他們又不站在同一個立場,你憑什麽說他們有罪,覺得他們該死?】


    “你說得沒錯,立場不同。所以我是站在齊音的角度,站在無數死去女嬰的角度,站在那些被困在籠子裏、地窖裏女人的角度。”


    “如果站在她們的立場,你覺得他們不該死嗎?”


    【你這是詭辯,宿主!她們已經死了,已成定局的事情沒有再討論的必要。當下隻有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你怎麽知道這些村民後來不會變好?原文中他們不就是被謝柔柔帶著洗心革麵奔小康了嗎?】


    ——詭辯?到底是誰在詭辯?


    方寧扯了扯嘴角,眼底滿是晦暗。


    “如果放下屠刀就能成佛,那這把屠刀明天就能落到你我的頭上。”


    “犯罪成本這麽低,必將會引來無數後人的效仿;屆時就會有無數的齊音死在他們的手裏。”


    “我要做的,就是要讓以後他們連冒出這個想法時都要害怕到兩股戰戰。”


    48無法理解她的想法,隻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已經不是它能理解的範疇之內了。


    無數個演算結果得出都是“救人”,為什麽她就是要殺!為什麽?


    之前的曆任實驗者都沒她這麽瘋啊!


    【你瘋了!這是人命!不是你可以隨意處決的遊戲!】


    【你忘記我告訴過你的任務是什麽了嗎?我要能量,你要迴家啊!退一步來說,就算違背你的原則那又怎樣?忍忍不就過去了嗎?】


    【你放低一點你的底線又不會死!】


    忍?為什麽要忍?退?為什麽要退!


    忍讓就是會被無休止的欺淩,落後就是會挨打;無數個先輩用血與淚得出來的結果,不是為了讓她放低底線,讓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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