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開始變得微妙,二人僵持著,誰也不肯放棄自己的說辭。


    “不行。”這是張茵沉默良久後的答複,“我相信裴漢哲不會出問題、更不會死,要是連我撤走了他的後援,一旦有危險那就是孤軍奮戰和死路一條,這種事我做不到。”


    除了對裴漢哲的擔心外,張茵的心底還未抹除曾經的負罪感,是她間接害死了裴漢哲的父母,如今更不能讓他本人出任何事。


    師父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中拿出一份還未拆封的檔案,扔到了張茵的桌麵上,“你自己看看吧,如今到底死了多少的‘自己人’,又有多少次被‘自己人’陷害,阿瑪爾的行事手段又有多麽血腥和暴力。”


    張茵的執拗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她卻沒有去拆開那個檔案,這些東西對她來說並不陌生。張茵自己也親眼見證、經曆了不少,其中也不乏和裴漢哲類似遭遇的人,張茵一味地相信對方,結果卻是對方的叛變和報複。


    “你終究還是個小姑娘,冥頑不靈,每次都在我以為你已經長大了,但最後還是那一副幼稚的模樣。”師父說,“要顧大局啊,此刻一旦感情用事,害的不僅僅是你,還有你並肩的戰友,甚至是更多無辜的百姓被卷入其中。”


    張茵的決心被撼動了。


    若真的再固執下去,隻會帶來更多無辜的傷亡,師父話粗理不粗,句句都踩在張茵的弱點上。


    張茵將檔案袋拿了起來,盯著封麵上朱砂色的“檔案袋”沉思許久。理性和感性一直博弈著,曾經的一幕幕景象在眼中重現,張茵是如何被背叛、出賣的,又造成多少傷亡。張茵真想再思考一會,一定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但現實沒留給她多少時間,師父冰冷的眼神和話語也不允許她猶豫。


    “所以,你的答案是?”


    “明麵上我可以當作,忘了這迴事。”張茵將悲傷努力地壓製下去後繼續道,“可我私下不會放棄對裴漢哲下落的調查,我不輕舉妄動,隻想確認他的平安。”


    師父的眼睛眯成一條細細的縫,這就是張茵所能讓步的最後結果嗎。


    時鍾的嘀嗒聲響了許久,周圍的空氣如同凝固了一般,直到師父轉過身去才溶解這窒息的氣氛。


    “好,那隨便你怎麽查,隻不過你現在有別的任務要去做。”


    “任務?是去哪?”


    “台灣,情況複雜,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6月18日,早上七點零五分。


    天空被蓋上一層灰色的薄霧,烏雲從遠處踩著緩慢的步伐靠近城市,地麵的水漬還沒有幹透,這座都市眼看就要迎來第二場暴雨。


    但即使天災到來,也沒能阻止人們匆忙的步伐,有人提著公文包打著電話、有人落寞街頭餓得麵黃肌瘦、也有人抽著煙站在剛剛熄滅的路燈之下。


    令人稱奇的是,在別的地方因為洪水吞噬地麵而致使經濟跌落時,唯獨此處的生存條件久經不衰。像是暴雨的日子變得更長了,看上去沒有人在意那些末世論的言語。


    畢竟在這座都市的人,隻有少數人是死於洪水天災,更多的人是倒在了同為人類的刀槍之下、死在了鮮紅的血泊之中。


    這裏是台灣,是罪惡都市。


    唯獨發生了倒退現象的都市,黑幫突然複興,成了能夠和警察麵對麵談話的存在。不知道這些黑幫背後的護盾是誰,是還傲氣的資本國、還是那行蹤詭秘的阿瑪爾組織?


    這些都不是一般百姓該考慮的事,他們要做的是小心翼翼地活過每一天,不僅要逃離大自然的反噬、還要躲避那些窮兇極惡的黑幫組織。


    繁忙的早市,不少店家為了給自己的早點做宣傳,扯著嗓子吆喝著閩南方言或者客家老話來攬客,但為之停下腳步的寥寥無幾,能夠有閑情吃得起早餐的人已經逐漸成為少數了。


    一家不怎麽起眼的餐廳,不僅賣各種粉麵飯,外邊也擺著一個小小的早餐攤。包子、油條、糕片和蛋餅應有盡有,隻不過色澤並不鮮豔,瞧上去是好幾天前的產物了。


    一位大約隻有十來歲的小男孩戴著烘焙手套,端著一籠剛剛蒸好的白饅頭從後廚急急忙忙衝出來,放在早餐攤最顯眼的位置上。


    還冒著熱氣的白饅頭剛放上架子,就引來了不少人的目光。這家“李記早點”的白饅頭在街道裏可是出了名的香,便宜頂飽又實惠,是現在大多數人的選擇。


    “喲!這不是弘暉嗎?今天也出攤啊?”一位大爺笑道,眼睛死死盯著出籠沒多久的白饅頭,這最簡單的滋色吸引了最多的目光。


    “哈嘍~早安啊劉爺,今天要食些阿白麽?”名為李弘暉的男孩笑著說,將烘焙手套摘下,準備拿起抓夾給麵前的顧客夾饅頭時卻被製止。


    “哎喲,今天不了、不了嘞!”大爺苦笑著搖搖頭,眼神時不時往街頭那瞟,“最近那幫黑子好活躍的嘞,我要趕緊迴去了!”


    “哎?帶迴去吃也行的!”


    “好生意啊弘暉!”


    大爺頭也不迴地離開了早點鋪前,即使已經腿腳不便,卻還盡全力邁著最快的步伐離開。


    李弘暉歎了口氣,將視線放在其他垂涎的客戶上,但那些人一發現李弘暉的視線後,就裝作什麽都沒瞧見的樣子匆匆離開。


    今天又要沒生意啦?不過也沒辦法,自從那些黑幫活躍後就沒幾個安寧的日子,鋪子沒有被搶都算好的嘞。李弘暉一邊想著,一邊夾起櫃台裏的其他早點,放到鼻子前嗅嗅,聞聞是否還能吃。


    有些實在是不行了、發臭了的食物,就會被李弘暉收起來,按照李老板的意思,在傍晚收攤之前悄悄地去送給那些快要餓死的人。雖然不是什麽好貨,但對於那些幾乎要餓死的人來說,便是最好的饋贈。


    李弘暉對視線的感受總是超乎想象的敏銳,有不同的目光在盯著自己。


    當李弘暉順著目光看去時,發現了一個坐在垃圾桶旁邊的黑人孩子。孩子已經瘦成了皮包骨的模樣,穿的衣服也破爛不堪,身邊全是散落的垃圾,也不妨礙他咬著手指、死死地盯著早餐櫃裏的白饅頭。


    說來倒也好笑,不知是誰當初傳出的消息,說台灣是“最後的城市”,還缺少完整統一的管理,當局政府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想要偷渡而來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


    就有不少難民費盡千辛萬苦來到台灣,不少都落得了個餓死的下場,或者被一些無良黑幫抓去壓榨勞動力。畢竟在這混亂都市裏,一天死些無人在意的人,甚至連警察都不會去管。


    李弘暉一直以來都被李店長教育要“為人親和”,這也是掛在店內的牌匾,周圍還有不少已經落了灰的好人證書,皆是街坊鄰裏送的。


    但善良不是聖母行為的無私奉獻,可以把自己不需要的東西給有需要的人,但不能將用來營業的商品白白贈與他人。


    僅僅隔著一條街的距離,李弘暉都瞧見了孩子那已經幹裂的嘴唇,瞳孔中僅倒映著櫃子裏的食物。


    “嘿!”李弘暉朝著孩子唿喚著、並揮揮手。


    那名黑人孩子抬起了臉,終於將視線從早餐櫃上挪開,將渴求的目光放在了李弘暉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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