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忙之中,她竟還睨了他一眼。


    眼角微微上挑,風情十足的狐狸。


    她仿佛已經窺伺了很久,突然找到破綻便毫不猶豫地搶上,雙臂如藤蘿纏住他頸項,柔軟的舌頭若有意若無意地撩撥他的齒關。他終於沒有把持住,原以為清如止水的一個吻竟令他唿吸粗重起來,他將她緊扣懷中,燈火冥冥,他低著頭閉著眼吻她,她睜大了眼睛看著他輕輕顫動的睫毛,就這樣被他搶去了唇舌半分之地的主動權——


    師父的手掌在她身畔遊移,她不可自持地屏住了唿吸,他的手一定施了法,所到之處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她仿佛被扔進了深海,不能唿吸的時候卻又被他濕漉漉地拎了起來,再拋進了油鍋裏。


    他抱著她,他們一起,在那油鍋沸水中煎熬。他眼底的她像一尾小魚兒,柔軟而滑膩,他冷淡了二十餘年的心腸突然燙至發痛。兩人跌跌撞撞地擁抱、撫摸、接吻,就好像兩個異世相逢的旅人,彼此都驚異於彼此從所未睹的美麗。


    「哐啷」一聲,他後退時碰倒了書案,重心一個不穩,兩人正正往席上倒去!


    天旋地轉,水深火熱。


    她抱緊了他,大口大口地唿吸。燭火顛倒過來,她身下的男人朝她微微一笑。


    她慌了神,他竟用自己的身子給她做了肉墊麽?她撐著他胸膛便想站起來,未殊卻皺眉痛呻了一聲。


    她倏地縮迴了手,「怎麽了,傷到了嗎?」


    他咬緊牙搖了搖頭,冷汗微露,隻盼著她趕緊從他身上下來。她卻會錯了意,撫著他胸膛道:「是這裏疼嗎?我壓著了?哎呀我可真沒那麽重吧……」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略微怔忡,抬眼望他。


    他的聲音微弱,卻還帶著清冷的笑意:「還不下去?」


    她又低頭,他抓著她的那隻手,長袖稍稍褪落,自虎口往下直到她看不見的地方,一條長長的血紅印記延伸下去。已經結痂了,襯在原本的蒼白肌膚上,突兀地可怖。她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傷口。


    他沒有再出聲,隻是笑容漸漸凝住,微微擰了眉。


    「這是怎麽迴事?」她在他身邊坐下,他也得以坐起來,整了整衣襟。她問得漫不經心,他也就迴答得輕描淡寫:「聖上打的。」


    她打了個寒戰。


    他反而伸臂將她攬住,好言相勸:「無事的,被他打過一頓,我才算安全了……」


    她卻甩開他的懷抱,將他的長袖捋了上去,他哭笑不得任她擺布,臂膀上那一道長至肩頭的鞭痕就此曝露在燈火之下。


    她的唿吸驟然一緊,「隻有這一道?」


    「隻有這一道。」他不動聲色地放下了袖子,站起身來,朝她伸出了另一隻手。


    她眨了眨眼,將手放了上去。


    他於是拉住了她,逕自從帳後掀簾而出。


    漫天星鬥登時倒扣下來,像一片燦爛發光的海。她吸了一口氣,四野無人,唯營帳的另一頭還有巡邏兵卒的靴聲,草木泛涼,紅絲履輕踏上去,便驚顫了隔夜的露水。未殊的目光逡巡於那片靜默的星空,他的聲音仿佛就響在她耳邊,「這隻玉環,便是我的信物了,你收下便不能反悔。」


    她怔了一怔,「什麽信物?」旋即反應過來,「你要娶我了?」


    他被她嗆了一口,險些咳嗽出來。他教了她那麽多,怎麽就忘了教她矜持?深唿吸兩下,輕輕吻了下她的發:「唔……很快了。」


    她很高興地拉下他的手,雙目灼灼地盯著他,神容煥發得像個小太陽:「我要嫁給你了?」


    「……嗯。」


    她笑起來,「還好你沒爹娘,不然一定會嫌棄我的。」


    「……」


    沒見過為這種事而慶幸的,未殊隻有沉默。


    她又將手攬住了他的脖頸,銀鈴般咯咯嬌笑起來,「正好,我們可以準備小半年,在春天成親,你說好不好?」


    「……好。」


    初秋的微霜的夜裏,風帶來微涼的草木氣息,女孩毫不避忌地說著令他心跳難抑的話題,他竟有些憤恨了:她怎麽能這樣從容自然?她怎麽能這樣毫不緊張?


    他將她帶到了一汪水潭邊,指點她看那水上漂浮不定的星影。


    流光一粲,飛霜落定。不能抓住,可又亟盼停留。


    她轉過頭,他的側臉在月華底下,朗朗的一條線,從額頭到鼻樑到嘴唇到下巴,最完美的一條線。他望著那星空,低聲說:「你看見今晚的星象了麽?」


    「嗯?」


    「歲星犯離珠,宮中有事。」


    他的聲音低沉如嘆息,他知道她聽不懂,可是他總想與她說。他看了十幾年的寂寞的天空,他想找個人來與他一同看。


    無意識間他的手攥緊了她的,手心裏滲出了薄汗。


    她輕輕嘆了口氣。


    他仿佛吃了一驚般迴過頭,她的一雙明亮的眸子專注地凝視著他。


    「聖上那邊,」她靜了靜,「你可問過了?」


    他微微一怔。


    她都知道。


    她都知道嗎?


    也對,她那麽聰明……


    可他明明不願意,不願意看到她這麽聰明的。


    「你有法子的,對不對?」她又嘆了口氣,「橫豎你有法子,我操什麽心。」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寵著她、護著她,什麽都不告訴她。他受到的委屈和傷害,他擬定的未來和懸想的過去,他都不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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