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話一出口,她心裏卻首先泛起了酸味兒。想起初來司天台那日,師父一眼就看出趙主簿「久未行房」……那樣子,顯然是……個中老手。


    師父有過女人嗎?有過幾個女人?她突然難受極了,拚命掙脫了師父的懷抱,也不管男人投來的奇怪眼光。


    未殊由得她鬧,密閉的小廂房裏燃著燈燭,頗有些透不過氣來了,將伊人臉頰上映出兩團別扭的紅雲。他走去開窗,外間夜幕已降,庭院裏疏疏落落花影翩躚,一輪夏末的殘月在天域中沉默緩行,已近心宿。


    月犯心,國有憂,有大喪。


    他的目光漸漸沉了下去,迴轉身來,少女卻還在執著地盯著他,好像仍舊困擾於方才那一個問題。


    房中他自然是看過的,當初皇帝求子不得,他的確是下功夫鑽研了一段時日。現在想來,若不是因為他的方法令胡皇後「懷娠」,他還不能那樣輕易便求娶到阿苦。


    世間種種因果,似乎顛倒錯亂,其實卻很明確。


    他隻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她,就足夠了。其他的事情,也就從此都有了意義的標杆。


    所以他從來不會猶豫。


    「阿苦,」他說,「過來。」


    她仿佛中了魔一樣朝他怔怔地走過去。他一把就拉住了她,然後握著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


    「聽見了嗎?」他問。


    她點點頭。


    他按著她的手,一分分往下。她突然慌亂起來,拚命要抽出手,卻掙不脫他的束縛。她的表情是羞澀,羞澀之外更是驚恐,束手無策的驚恐。她掙紮,可是他不容她掙紮,他不容她在這*曝露的一刻做一個逃兵,他不容她漠視、誤解、糾結或退避。


    「阿苦啊……」他終於是微微嘆息了一聲,放開她的手,安靜地攬她入懷。方才那一瞬間的欺淩好似根本沒有發生過。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她的髮絲纏進了他的指縫間,「你何時才能長大呢,阿苦?」


    「我——」她的臉已漲成通紅,埋在他的臂彎間,「我已經長大了!」


    「是嗎?」他溫和地反問,「那你怎都看不出來,我是否有過其他女人?」


    她氣結,這種事情,難道是肉眼就能看出來的嗎?她她她要迴去問老娘,她就不信這個邪了——


    「傻丫頭。」他的語氣稍稍無奈,又有些委屈,又有些好笑,末了,又重複了一遍,「真是個傻丫頭。」


    ***


    太燁十五年七月廿二,詔敕中書,星辰正位,中宮有娠,大赦天下。


    內外命婦幾日來都隨胡皇後往法嚴寺去祈願,過去鬧得你死我活的女人們仿佛都冰釋前嫌——十幾年無人懷上龍種,結果還是落在了皇帝的髮妻身上,自己實在也沒有什麽可肖想的了。


    「我也要去也要去嘛!」阿苦衝著師父大叫。


    未殊嘆了口氣,「那是女人去的場合,總之我是不去的。」


    阿苦道:「不必你帶我。」


    未殊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阿苦笑起來,很開心似地,「你便一刻都捨不得我?」


    她坐在桂花樹上,對著樹下的少年傾身笑。綠羅裙在細碎的桂花間輕盪,她眨了眨眼,暮色便在她眼中溶成了金黃的迷夢。


    未殊道:「一刻總是捨得的,一日卻不太捨得。」


    阿苦愣了一愣,愈加開懷地笑起來,眼角眉梢全是燦然的夕照。師父原來也不是不會說情話的嘛?隻是他臉色淡淡的,好像都還不知道這句話有多美妙。


    她心情一激動,便踢下來許多碎葉子。未殊靜立片刻,道:「我剛下朝來,衣裳還未換過。」


    「怎的?」


    「我便不抱你下來了。」未殊轉身便走。


    「哎哎——」阿苦連忙從樹上跳了下來,頓時好一陣嘩啦啦地響,桂葉桂花落了一地,綠衣少女好似樹中精靈般輕盈落在了地上。未殊停住步子,嘴角已略微上揚。


    他總覺得阿苦更像一種寵物……


    「師父!」她已拉住了他的袖子,懇求道,「讓我去趟法嚴寺吧!」


    未殊被她求得無可奈何,終於道:「讓小吝陪著你去,不要衝撞了車駕。」


    阿苦呆了呆。


    小吝,就是新來的替下了無妄的小廝。師父給下人取名字都奇怪得緊,據他自己解釋,「往無咎,小吝。雖然沒有大的過錯,卻總會遇見小的困難。」她就覺得很膈應,為什麽一定要有小的困難呢?一往無前不好麽?


    師父就說,周易裏的卦象,最完滿的卦都不是最好的,殘缺的卦反而還有著變好的趨向。日月盈虧,其實不能隻看現在,還要多看將來。


    小吝臉孔白淨,身材瘦小,年紀像是比她還小些,隻知道傻愣愣地跟在她後頭。阿苦頓時很得意,好像有了個小跟班,畢竟小吝不會像無妄那樣處處揭她的短。走到法嚴寺外牆邊,阿苦很大氣地拍了拍手,問他:「會翻牆嗎?」


    小吝:「呃……?」


    「不會是吧,」阿苦頗有氣度地一笑,「我教你,你望風。」


    說完,她已手腳並用地攀上了法嚴寺的磚土牆——


    「這位女施主可是姓錢?」


    一個平淡的聲音響起。


    阿苦啪啦一下摔了下來。小吝連忙去攙她,一邊訥訥地道:「他來了很久了……」


    阿苦狠狠瞪了他一眼,轉過頭去麵對那麵無表情的執事僧,先擺出一副「我不在意」的架子來:「不錯,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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