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殊卻微微笑了:「如此,你還一意要嫁我麽?」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笑,也是他最後一次對她笑。


    目眩神迷,水動花搖。


    可是那笑裏沒有感情,空洞洞的,一片漆黑。於是她知道了,他是真的從來不曾喜歡過她,不,是真的,從來不曾在意過她。


    他這樣的男人,隻會有「有」和「無」兩種感情吧。不是深深淺淺,也不是多多少少,不是愛人,就是過客。


    晏泠於是撐起精神,迴應了一個等量齊觀的笑。


    「那我便祝你,」她一字字地道,「得償所願。」


    未殊已轉身往後院行去,最後一句話寥落地散在風裏:「我並無可願之事。」


    ☆、第53章 告白【三更合一】


    阿苦坐在後院台階上,伸出巴掌來由無妄給她塗著燙傷膏,低垂著眼,一言不發。


    「你們師徒倆,擰起來倒是一樣一樣的。」無妄好笑。


    「他有什麽好擰的。」阿苦嘟囔,「哪件事兒不順他的心啊。」


    無妄顧左右而言他:「你這藥膏著實好用,哪天再給我配一副?」


    阿苦卻盯著他:「那你告訴我一樁事兒。」


    無妄警惕道:「什麽事?」


    阿苦垂下頭,想了想,「你與我說說,你頭一次見到我師父的情狀吧。」


    無妄鬆了口氣,「這個好說。那是太燁四年的秋天,在那之前,公子身邊是一個人都沒有的。


    「他獨個兒住在考星塔上,足跡不出司天台,甚至不出倉庚園。


    「大概也是那時候起,公子開始生病,聖上便讓我來照料他。


    「第一次見他啊?那是在倉庚園的門口,我等了足足一整日才見他出來,他一愣,說:『你做什麽?』」


    白衣黑髮的少年,雙眸如兩汪冥界的幽泉,靜靜地凝望於人之時,仿佛能勾走這世上一切庸俗的魂魄。無妄說不清楚,他隻覺那時候的公子比如今看來要危險得多,或許這也是聖上撥他過來看著他的原因吧。


    他當時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說明來意。少年抿緊了薄唇冷靜地聽他說完,才道:「我不需人伺候。」


    他陪著笑道:「怎麽會呢?聖上關心您……」


    「我不想讓聖上知道的事情,他便是派整個金衣侍衛隊來也窺探不到。」少年冷冷地道,「我不若自閉倉庚園中,聖上總可滿意了吧?」


    他怔了怔,「您這是何必……聖上並不是……」


    少年卻已不耐,逕自舉步,與他擦肩而過。


    「迴去告訴聖上,」微漠的冷笑,「我每日都按時服藥。」


    無妄呆了很久。


    「太燁四年……」阿苦突然抓住了他的臂膀,拚命搖了搖,「我來偷了一次梨,聖上就把你派來了?然後,然後司天台的牆還加高壘厚了對不對?還添了許多侍衛對不對?——太燁四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太燁四年,你翻牆進署裏,偷走了十幾隻梨。」


    一個冷冷淡淡的聲音截了進來,沁得阿苦心頭一顫。她下意識轉頭望去,師父已一身疏疏落落地邁步走來,目光深深淺淺地投注在她身上。她忽然想起來自己理應還在生他的氣才對,「哼」地一聲轉過了頭去。


    她求他的時候他不記得,現在他記得了,她……她卻不稀罕了!


    無妄訥訥地站起來,「公子。」


    未殊靜靜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本無更多意味,卻令無妄莫名地膽戰心驚。


    公子……已經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多少?


    「你下去吧。」未殊低聲道。那聲音似寬容的喟嘆,無妄於是知道,公子已經想起來自己的身份,自己是被聖上安插在他身邊的……


    也許,自己馬上就該離開司天台了吧。


    公子並不憤怒,也無失望。公子一向是如此的,就算熒惑守心,彗星晝見,天雨血,石生水,他也不會有任何的動容。


    更何況他一個小小的、無傷大雅的臥底呢?


    無妄走後,院中隻剩了未殊與阿苦,一立一坐,都不說話,長長的白石台階前落了許多柳絮,有些軟綿綿地拂在人身,教人心頭無力。天際流雲澄澹,那刺目的日光竟然也因而變得纏綿而破碎。


    「阿苦。」未殊喚了一聲,而後,才邁上前一步。


    阿苦突然噌地站起身,悶頭往門後跑。


    那卻是連接至倉庚園的月洞門。她全沒注意,滿腦子隻想著逃離這裏,逃離師父,再也不要被他那樣看著,再也不要聽他那樣說話,再也不要……她一頭跑進了倉庚園,甚至沒聽見身後師父突然急遽起來的唿聲。


    「別——」眼見那小小人影剎時消失,未殊不假思索便追了過去,倉庚園中的陣法是他自己設下,幾乎是用盡所學,極難、極危險——


    那是他用來對付……


    他不敢再想下去。


    阿苦還未走幾步,便感到灼熱之氣撲麵襲來,再行片刻,眼前竟現出一片火海!


    唿啦一下,火牆噌噌竄上五六丈高,她抬頭望去,竟似攀摩青空。她未注意間,火海已將她四麵包圍,卻並不急於吞噬,她的唿吸漸漸困難,可是她靈台清明,她知道這不過是障眼法。


    但她仍不敢往前走。


    火海中竟漸漸現出了一個扭曲的女人的影子。那麽悲哀,卻又那麽美麗。她站立在大火之中,天青的紗裙,素邊的折袖,火風吹得她衣發都輕輕飄揚起來,她迴頭,素淨的側臉似一彎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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