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頓了頓,「知道什麽是卦位嗎?」


    自己竟然被鄙視了!


    阿苦突然不知哪裏來的蠻橫,脖子一梗,「我當然知道!」


    他不做聲了。


    「天茫茫,地茫茫,太上老君幫我忙……」她閉著眼睛,念念有詞地往前邁出一步,踩了踩,什麽也沒有發生。她心中一喜,踩實了,又邁出下一步,「天靈靈,地靈靈,太白金星快顯靈……」


    「——小心!」一聲清冽響起,下一瞬間她已被人帶得淩空飛起!她嚇得嗷嗷亂叫,雙手亂舞:「啊啊啊我什麽都不知道太白金星放過我……」


    他的手攬著她的腰肢,手底的觸感是意外的溫軟。聽見她的叫聲,他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風聲唿嘯過耳,卻隻是剎那之間的事情。當他帶著她踏過四十九個卦位穩穩地落在了璿璣台上,她還緊緊地閉著眼,恐慌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他似乎斟酌了很久,才終於說出了精挑細選的三個字:「沒事了。」


    咦,是他的聲音?


    阿苦眨了眨眼睛,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寬大的白袍子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的背後就是遼遠的星空。視域裏一亮一暗,她怔怔地轉過頭去,看著白玉階上突然冒起的火焰。


    「這、這是怎麽迴事?」這些火焰是哪來的?


    他卻靜靜地道:「不懂就不要裝懂。」


    意識慢慢地迴到腦海,難道,難道是自己方才走錯了,動了機關?臉上頓時惱成了緋紅,方才……方才若不是他……


    方才被她自己刻意關閉掉的感官也漸漸地迴到了四肢百骸。他早已把手抽迴去了,可是她這時卻感覺到了他留在自己腰間的熱度。


    她的表情瞬息萬變,最後,卻歸於一種奇特的安然。


    「我叫阿苦。」她說。


    ☆、第7章 暗月


    「阿苦?」他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語調微微上揚。


    「嗯。」她用力地點頭。這是她第一次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她鄭重得手心裏都滲出了汗,捨不得蹭在薄錦的衣料上,五指握成了小拳頭,「我娘姓錢,她不會寫錢字,所以花名叫弋娘。我娘可漂亮了,是扶香閣的頭牌……」說到這裏,她真想抽自己一耳括子,「那個,我娘說,賤名好養,給我取名阿苦,我的人生就一定是甜的!」


    她滿懷自信地介紹了這麽一大堆,他卻好像並沒有聽進去很多,隻是道:「所以你姓什麽?」


    她一愣,「我姓錢啊。」


    「哦……」他慢慢道,「原來你隨你母親姓。」


    「是啊。」她滿不在乎地道,「我沒有爹嘛。」


    他沒有說話。


    她急了,「你犯不著可憐我,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可憐,你不知道,妓院裏那些男人——」


    「我沒有可憐你。」他平平淡淡地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有父親是怎樣,如何能夠可憐你?」


    阿苦呆住。「仙人……仙人本來就沒有父親的吧?」她自作多情地幻想起來,望向他的眼神裏多了許多美妙的泡泡,「也對,仙人難道不是那個與天地同壽,那個與日月齊光,那個吸納山川精華……」她拚命地迴想著莫先生的話本子。


    「我父母死了。」他再次平平淡淡地截斷了她的話,「你說的那種,應該是妖精。」


    阿苦梗著脖子看他半晌,「你父母……」


    「我父母死了。」他重複,表情沒有分毫的波瀾。


    阿苦原本還想安慰一二,可是見著他這樣的表情,又不知從何說起了。她突然往後退了兩步,撲通一聲就給他跪下了:「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他側著身子,卻是沉默。她知道自己能活到現在全靠出奇製勝,不敢抬頭看他,隻火急火燎地磕了三個響頭,拍拍衣襟便又一躍而起,笑得花一樣燦爛:「這便算拜師啦!」


    他打量她半晌,沉吟:「這便算拜師?」


    她拚命地點頭:「是啊是啊!你知道桂花坊的莫先生嗎?他說的故事裏,英雄好漢都是這樣拜師的!啊——」她點了點腦袋,「師父是不是還要先出題考考我?」


    「出題?」


    他忽然笑了。


    一個冷清到極致的人,忽然綻開一個幽靜的笑容,在星空之下,衣袖飄舉,真如神仙一樣。


    阿苦看得幾乎要流下哈喇子來,又被他冷淡的聲音給截住了——


    「你還是先把卦位記住吧。」


    ***


    未殊雖然沒有說要怎樣教她,但阿苦已經自作聰明地給自己規定了三日一課九日一驗。起初她總是翻牆進司天台,屢屢把官署裏嚇得雞飛狗跳,聽了無妄不知多少迴的哭訴之後,未殊終於決定把授課的地點長期定在署外的璿璣台,時間長期定在晚上,入定時分。


    「師父,我不明白。」阿苦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黑暗中的水窪,跟著他往外麵走去,「你跟他們說說,往後放我進來不就得了?我是你的徒弟,怎麽就不能從大門走?」


    「大門?」未殊頓住步子,稍稍側首,仿佛有些輕微的疑惑,「大門從來不開。」


    「什麽?」阿苦驚得一跳。司天台那扇金碧輝煌的大門,竟然從來不開?


    未殊看她一眼,又轉過身去,提著風燈繼續前行,步履徐徐,雪白的衣袂間鼓盪起夜風。「隻有帝輦能入司天台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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