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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宋昭楠有些無措。


    他抽了張紙巾擦她的眼淚,“好好的,哭什麽?我去下麵。”


    說著站起來,佟薑揪住他,不給走,眼睛看著他,堅持著。


    “怎麽了?”宋昭楠低聲問。


    佟薑冷靜了一下,說道,“你和阿仔,還有你繼父,都有事瞞著我,我說的沒錯吧?”


    “你坐一會兒,我下好麵叫你。”


    大步往廚房去。


    佟薑一聽他當真要去下麵,慌了,從沙發上跳下來,這一跳跳的太猛,膝蓋磕在茶幾的玻璃沿麵上,茶幾紋絲不動,佟薑牙根一緊,刷白一張臉,抱住膝蓋一屁股坐迴沙發,低頭一看,雪似的皮膚上赫然一道血印子。


    她抱著腿,抬頭向宋昭楠看去,想起剛才要說的話,“你會煮什麽麵啊,煤氣灶都不會開吧。”


    如果不是因為疼的褶皺成一團的眉,這句話完全可以被列入毒舌的範疇赤,而現在卻帶著一點點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


    他站在那裏看著她,表情有些無奈。


    走迴來,坐到她身邊,隨手打開桌上的藥袋子,剛才用過的,還放在桌上,正好派上用場。


    宋昭楠把她的腿放在膝上,藥點在傷處。


    佟薑“嘶”了一聲,“疼,你輕點呐。”


    男人抬眼看了她一眼,“你也知道疼。”雖然這麽說,手下的力道到底輕柔了不少。


    佟薑閉著嘴沒說話,隔了一會兒才說,“我過去一直做一個噩夢,就是你出事的那個雨天,全都是血,連天空都是血染的……”


    宋昭楠不動了,睫毛下垂,掩蓋心緒。


    他揉揉佟薑的腦袋,“隻是一個夢而已,都過去了,乖,別多想。”


    佟薑搖搖頭,抓他的手臂,“如果正如阿仔說的,豹哥為了報複你要一並對我下手,可是他為什麽要在警察局說那種話呢?為了挑撥我們的關係?我當時也以為是,細細一想,豹哥的目的是你的命,我們關係好不好對他意義沒那麽大,或者他對我下毒手這個理由也變得牽強附會,我和豹哥沒有直接恩怨,他為什麽要對我下毒手,我們之間的唯一聯係就是你,可是那時候我們兩個還那麽小,還隻是朋友關係,況且你遠在國外,他就能有那麽大的把握通過控製我逼你迴來?”


    “還有剛才阿仔得知我要去警察局找你們的時候,我感覺得到他的慌亂,他不讓我去,因為豹哥在那裏,我會有危險,那時候我就覺得奇怪,分明你也在那裏,但是聽他的口氣好像我才是那個和豹哥有著深仇大恨,需要被你們保護的人。後來豹哥說那些話的時候,你和阿仔一臉緊張,你們掩飾的很好,但我畢竟認識你們那麽久,尤其是你,你一緊張我就感覺得到,你的神情你的眼神你每個毛孔都和平常不一樣。如果是過去,我一定還會選擇相信你,相信你對我坦承一切,但是現在我不了,和你比起來,我更相信我自己的感覺。”


    話到這裏,佟薑看見宋昭楠的目光一動,有什麽情緒從他眼底一閃而過,太快了,佟薑來不及去抓住。


    他沒有要解釋什麽,佟薑暗吸了一口氣,她的思維從來沒有什麽時候比這一刻更清晰決絕,她用理智在思考,而非純粹的感性思辨,她要趁思路保持暢通的時候把自己的判斷全部說出來。


    她繼續道:


    “你不願告訴我的那件事,艾麗薩之所以會向我透露,不僅僅是因為一種挑釁,而是……這足以構成我們兩人關係的致命傷——這件事和我有關,現在迴想白天在醫院,你媽說八年前你走之前為了我求過她,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不然以你和你媽的關係,以你的性格不會那麽做,我很想問,但是你繼父的咳嗽聲讓我們轉移了注意——那麽明顯和刻意的打斷,他就是不想讓我問下去,因為他知道其中的事實,或者說他答應過你保守秘密——”


    “所以,豹哥說的話可能都是真的。”


    所有的細節,她從前忽視的,現在一一清晰浮現。佟薑眼睛看著宋昭楠,似乎在說“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宋昭楠出乎意料的沉靜,眼底有暗流湧動。


    他一把將她揉進懷裏,緊緊的,臉埋進她的發絲裏,“都過去了,不要再糾結了。”


    “怎麽能不糾結?”她埋在他懷裏,悶聲道。


    “這麽多年來,我無數次夢見那個夢,夢見你拉著我跑,不斷的告訴我,人是你傷的,可是我卻怎麽也不想起來那些細節,直到就在剛才我忽然明白,這是言語的力量,你一直灌輸給我這個想法,刻進我的記憶裏,成為思維定式,讓我誤以為就是你傷了豹哥,豹哥要找的人也是你,我全都明白了。這一切是不是真如我所猜測的那樣?”


    宋昭楠沉默。


    “都到現在了,你還不肯告訴我實話嗎?”


    佟薑看著他,眼裏的渴望那麽深,那麽迫切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宋昭楠張了張口,才發現滿嘴被苦澀脹滿,根本無法開口。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是的。”連這兩個字都說的異常艱難。


    所有的猜測都變成事實。


    是她,真的是她……


    佟薑有些昏眩,連退兩步。


    “小慈。”宋昭楠伸手去扶她。


    她眼神呆滯地望著他,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宋昭楠……”突然,她牢牢抓住他的手臂,眼裏的哀傷不忍卒視。


    “為什麽?為什麽要對我隱瞞,為什麽要承擔一切……為什麽我什麽都記不起來,記不起來,什麽都記不起來……”她蹲著身體,一邊哭一邊敲著腦袋。


    佟薑完全奔潰了,這比殺了她還叫她痛苦,宋昭楠抱住她,抓住她的手,將不安分的人兒箍在懷裏,低聲安慰著。


    她不要聽他的安慰,一點也聽不進去,她不相信他的話,再也不相信了。


    佟薑無法思考。


    當初他的離開是她一手造成的。


    他所有的痛苦與屈辱也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做了什麽呢?


    懷疑、猜忌。


    為什麽要瞞著她,讓她背負這樣重的罪孽?


    她情緒激動,全身發抖,推開他,顫抖的手指指向門口,“我想冷靜一下……你走,我暫時不想看見你。”


    宋昭楠從地板上站起來,撣一陣衣服,看了佟薑一眼,走出門去。


    門從外麵鎖上,“碰”的一聲,室內恢複了安靜。


    佟薑呆呆地望著大門,掃過鞋櫃上那隻紙箱子,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一次傾巢而出。


    接下去的幾天佟薑向公司請了假,大門不跨二門不邁,緊閉心門靜心養傷。


    人心情不好的時候什麽事情都不順,一周以後從家裏傳來一個噩耗——佟薑的外婆心髒病發作去世了。


    那時佟薑正在做午飯,手機響了,從圍裙口袋裏勾出來,瞄一眼,是趙枚,佟薑心裏暗訝,自從趙枚外出旅遊之後難得來一個電話,這一次不知什麽事情。菜炒好了,她一手拿著鏟子,一手端著盤子,耳朵和肩膀夾起手機,還沒開口便聽趙枚大嗓門叫道,“小慈,外婆突發心髒病今早去了,你趕快迴來一趟……”


    “哐當”——


    手機和盤子一同跌落。


    一個碎了,另一個也碎了。


    佟薑蹲下身撿起摔壞的手機,看著看著,眼淚一顆一顆砸在碎裂的屏幕上。


    小時候趙枚和佟祖雲工作忙,佟薑是外婆一手養大的,直到上幼兒園的年紀才被父母接迴身邊。在外婆那麽多孫子輩裏,她最疼的是佟薑,小時候和哥哥姐姐第弟弟妹妹吵架,外婆永遠護著她,孩子們不依了,都說外婆偏心,小慈都給外婆慣壞了。外婆知道佟薑嘴饞,最愛吃她做的糕點,每次做好了就托人給佟薑捎帶些,糍粑、茶葉、雞蛋、米酒等等,都是她親手做的。這幾年佟薑工作忙,鮮少再去看外婆,過年的時候塞一些錢給老人,老人自己沒舍得用,偷偷存起來說是好給她做嫁妝,佟薑聽了既心疼又感動,下次就不再塞錢給她,買衣服鞋子這些更實用的送給她,老太太別提多開心,穿著她買的衣服逢人就說這是外甥女給買的,別人說你外甥女真懂事孝順,老人心裏樂滋滋笑的合不攏嘴。


    老人的心願那麽小,那麽容易滿足。而她呢,到底有多孝順,借著工作繁忙,連抽一點點時間迴去看看她的時間都沒有。


    說愛她,可是到底有多愛呢?


    想到去年,外婆拉著她的手問,那小夥子還沒迴來嗎?


    外婆多希望能親眼看到她結婚。


    本來今年過年,她就已經想好把宋昭楠帶去見外婆的。


    和趙枚比起來,佟薑更親外婆,她喜歡外婆身上的味道,熟悉的味道,讓人安靜的味道,好像冬天的陽光下照在身上懶洋洋的味道。


    外婆記憶力很好,還記得那年暑假宋昭楠去家裏的事情,外婆對他印象很深,一直誇他是好孩子;外婆愛念叨,也許上了年紀的老人都愛念叨,但是佟薑喜歡聽,一點也不會厭煩,聽她說過去的故事,幾個故事翻來覆去地講,講到佟薑都會背了,佟薑還是願意不厭其煩地聽。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從此以後,糍粑沒了、雞蛋沒了、茶葉沒了、米酒沒了、冰糖桂花沒了……


    外婆再也見不到她穿婚紗的樣子。


    子欲養而親不在,樹欲靜而風不止。


    佟薑忽而深深地體會到其中的無奈和遺憾。


    外婆,請你再等一等我,再等一等我,我這就迴去,迴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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