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從海平起,紅日催物醒。光隨碧山來,秋霧伴人行。


    黃楓林花了一塊錢,在公共廁所一並拉了屎排了水,又用手洗了臉,捧著水漱了口,再對著水龍頭的水灌了好幾口,立刻精神了起來。


    這個地方是不能再待下去了,黃楓林羞於見人,他耷拉著腦袋向村子外走去。途經包子鋪的時候,黃楓林買了兩個包子和兩個饅頭,包子是素餡的,便宜點,這是他的早餐,饅頭是備著中午吃的。


    起了個大早,卻趕了個寂寞。走出村莊,黃楓林站在三叉路口,迷茫了!


    人生不能走迴頭路,隻有不斷向前,才會看到不一樣的風景。黃楓林看了看昨天來時的方向,那個方向不堪迴首,他微笑著與那個方向告別,轉過頭,毅然繼續向前。


    太陽追著黃楓林的屁股,黃楓林追著自己的影子。走完了人行道,走進了荒郊野外,太陽追到黃楓林的頭頂上了,他追上了自己。黃楓林汗流浹背,有些走不動了,前麵出現了一個山頭,他打算走進山裏,找個樹蔭的地方再作休息。


    對向四車道變成了兩車道,汽車從黃楓林的身邊唿嘯而過,每一輛車見到他都向他鳴笛打招唿,經過他身邊時,都送給他一陣暖流,這股暖流太過熱情,讓黃楓林有些承受不起來。


    樹林裏比涼亭裏好多了,這裏是天然的大氧吧,空氣清新;沒有蚊子的騷擾,還時不時有鳥兒唱歌給他聽,黃楓林躺在柔軟的鬆針葉上,感覺無比的柔軟,他把樹冠當帳,地當床,手裏抓著饅頭肚子倒不覺得餓了。蔚藍的天空白雲飄過,黃楓林突發奇想,要是能找一個山清水秀人跡罕至的地方生活就好了,他首先想到了出家,聽說現在當和尚也得有文憑,他就有些絕望了!黃楓林又想起來家鄉獅子山的懸崖洞,要是去洞裏生活可能也挺愜意的呢,可是那裏也不是安全之所,村裏的人都能夠找得到啊!想到家鄉就想起了父母,又想起了親戚朋友同學,想起同學就想起很多難以啟齒的事情,黃楓林就覺得心煩意亂,於是什麽也不去想了,放空了腦袋,不一會一會就睡著了......


    樹林中傳來吵鬧聲,把黃楓林驚醒了,他立馬坐了起來,穿著鞋子抱著衣服啃著饅頭朝著吵鬧聲走去。


    一輛舊客車停在路邊,看樣子是趴窩了,司機和乘客們正在為此事爭吵著。


    “師傅,還要等多久?這馬上就要天黑了!”


    “這是什麽破車嘛,早知道就去坐火車了!”


    “師傅,你能不能修好?修不好好作打算!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不行就換輛車吧,那麽多人等著呢,到廣東還遠著呢,萬一又出什麽故障,我們那麽多人可怎麽辦?”


    “不行就退錢,懶得跟他扯!”


    “……”


    被圍在中間的是司機,他愁眉不展抽著煙,麵對圍攻一語不發。


    不遠處,有一個夾著公文包的中年人,他夾公文包的左手抓著一個不鋼茶杯,右手拿著手機在打電話,或許是信號不好,他說話的聲音本來不大,說一兩句話又喂喂地大叫!


    黃楓林像個傻子一樣,靠在一棵鬆樹上啃著幹饅頭,當人們發現他的時候,全都不說話了,眼睛齊刷刷看著他,如同發現了怪物一樣,都開始警惕起來。


    打電話的中年人打完電話,抓著手機走了過來,對眾人說:


    “大家請上車休息一會,零件馬上就送到,換好了我們立馬出發!”


    乖客們不說話,他們現在的注意力已經不在車了,而在啃饅頭的怪人身上。


    黃楓林若無其事地啃完饅頭,朝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乘客們一見黃楓林走了過來,立馬就往客車上跑。他們就像擠公交車一樣,你爭我奪,在車門口擁擠成一團。


    司機跑了過去,去駕駛室拿了一把大板手,迅速跑了迴來,攔在中年人麵前,用板手指著黃楓林,威脅道:


    “你別亂來啊——”


    黃楓林笑了笑,解釋道:“師傅,你別誤會,我隻是想搭個車!”


    司機的板手在顫抖,兇巴巴地朝黃楓林道:“坐車到車站去,荒郊野外你坐什麽車!”


    中年人是這車的主人,他拍了拍司機拿板手的手,司機把板手放下,仍然警惕地盯著黃楓林。中年人上前,把手機放在包裏,從包裏取出一包好煙,遞給了黃楓林一支,和顏悅色地說:


    “老鄉,你想好了去哪裏沒有?我們這車是順道去廣東,在廣東接了客再迴家鄉!”


    黃楓林被問住了,他真沒有想好去哪裏!他點上煙,想了想,說:“隻要能離開這個地方,就行!”


    中年人遞了支煙給司機,司機接過煙,陰陽怪氣地道:“坐車要付錢的!”


    黃楓林問:“去廣州多少錢?”


    司機冷哼了一聲,不說話,點上煙來抽著,不再看黃楓林。


    中年人微笑不語,自己點了支煙。


    黃楓林知道司機的意思,他把煙叼在嘴上,右手在褲包裏摸了一陣,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票,遞給中年人,說:“我隻有這麽多,能坐到哪裏算到哪裏!”


    “出門在外不容易,老鄉,我保證帶你到廣州!”中年人笑著把錢收了。


    車上的乘客在小聲地嘀咕,他們自然是不希望跟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同乘一輛車,何況這個人看起來神經有些不正常,那麽熱的天,他還穿著冬天的厚衣服,光頭上還有清晰的疤痕,這分明就是一個危險分子!但是,他們心裏不願意,也不敢當麵得罪這種人,當黃楓林一上車,整個車廂都安靜了下來。


    黃楓林挺自覺,他知道大家誤會他了,把他當作壞人了,他確實也是個壞人。


    車廂裏,座位沒有坐滿,後麵一排還空著。黃楓林走到空位上坐下,就把眼睛閉上了。


    車廂開始抖動,黃楓林睜開了眼睛。


    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


    車從碧山下,山月相伴行!


    黃楓林感覺又渴又餓,隻好閉上眼睛睡覺。睡著了,就不知道餓了。


    客車經過惠州的時候,乘客就下去了一半,到達東莞南城汽車站,車上就隻剩下黃楓林一個乘客了。客車不去廣州了,司機叫黃楓林下車,黃楓林並不是非要去廣州不可,就乖乖下了車。


    既來之,則安之。黃楓林走出南城車站,在街邊買了個麵包和一瓶水,選了包六塊五的雙喜。


    太陽西斜,時光尚早。黃楓林啃著麵包,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他兜裏還有點錢,隻要每天把命吊著,還可以維持幾天,他並不著急找工作。不著急找工作並不是不急著要工作,出門在外,沒工作就沒有保障,生存都困難,不著急是怕萬一著急了容易上當受騙!黃楓林急需要工作,他並不急著去找工作,因為他還沒有想好自己想找什麽樣的工作。


    走著走著,黃楓林就走到了一個小溪邊,他順著溪邊走,不一會就看到不遠處有個建築工地。


    黃楓林慢慢悠悠走過建築工地的圍牆,來到高架橋下,他在十字路口,卻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走了。


    高架橋下陰爽涼快,黃楓林決定今晚就在這裏過夜了,他爬到橋墩的水泥平台上,倚著橋柱就坐下了。


    橋柱之間有一條水泥路,水泥路被重車壓過,路也坑坑窪窪,時不時有車輛和行人經過,都得小心翼翼。司機和行人經過的時候,都會向黃楓林投來一瞥,他們的眼神各異,黃楓林的感受卻是相同的,他見不得這種眼光,他幹脆閉上了眼睛。


    人在沒有欲望的時候就失去了希望,沒有希望的時候就會沒精打采,容易犯困。黃楓林點了支煙,閉著眼睛抽著抽著就睡著了!


    高架橋下看不到太陽,也不知過了多久,黃楓林就被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吵醒了,他打了個哈欠,睜開了疲倦的眼睛。


    一輛小貨車經過坑坑窪窪的路麵時,車速過快,車上的鋼管綁得不夠牢固,繩子鬆了,鋼管掉了一地。


    車開出去了好幾十米,才停了下來,司機看著車後麵一地的鋼管,氣得直跳腳。他拿出手機打個電話,在電話裏跟對方討價還價講了好半天,把手機放在短褲的褲兜裏,罵罵咧咧開始一根一根把鋼管往車上裝。


    司機是個中年人,皮膚很黑,瘦瘦高高,就是肚子有點大,與整個身子顯得不協調,他穿著人字拖,在坑坑窪窪的路麵上來迴走著,一會兒就氣喘籲籲。


    鋼管有六米長,小四輪的車廂太短,隻有一頭超過車頭,另一頭伸出車尾,兩頭懸空對齊,用袋子把尾部的管子包好,繩子綁緊,鋼管才不會滑動。


    司機每搬一條鋼管,都要把鋼管擺好對齊,這樣一來有些花時間。


    這時,恰好有台泥土車經過,地上的鋼管攔住了他的去路,泥土車司機是個年輕人,駕駛室裏傳來低音炮,他時不時還長長地按著喇叭,與低音炮裏急促的dj音樂相配合。


    黃楓林閑著沒事,便跑過來幫著搬鋼管,他一下子扛三條,扛著就開跑,把鋼管放在小四輪車旁邊的草地上,又返迴來扛,撒了一地的幾十條鋼管,不一會就堆在了一起,黃楓林累得直喘粗氣。


    司機也累壞了,去駕駛室拿了兩瓶水,遞給了黃楓林。黃楓林沒有客氣,拿著水打開蓋子,咕嚕咕嚕就一口氣倒進了肚子裏。


    黃楓林打了個嗝,傻笑著就開始把鋼管往車上轉。


    司機用嘴隔空對著水瓶口,喝了幾口水,蓋好瓶蓋,去了駕駛室,迴來的時候,他手裏拿著包“黑腳杆”的煙,他自己抽了一支,把整包煙送給黃楓林,說:


    “老鄉,不著急,抽支煙,休息會再搬!”


    黃楓林拋了支煙出來,用嘴叼上,把煙遞給司機。


    司機擺了擺手,說:“你留著抽,車上還有!”


    黃楓林把那包煙放在車廂邊沿上,點上煙。


    車廂裏還有些雜七雜八的配件,有紅色的有白色的有黑色,這些配件,黃楓林不知道名稱,但知道它們的用途,都是連接水管用的。


    黃楓林看了一眼,叼著煙又開始一條一條往車上搬鋼管。


    看樣子,司機很少幹活,他一手叉著腰,一手夾著煙,不聲不響地看著黃楓林搬水管,是不打算幫忙一起搬了!


    黃楓林也不介意,悶著頭一口氣把所有鋼管全放在了車上,全部堆得整整齊齊。當他覺得對放滿意的時候,才去拿起車廂邊沿的那包煙,拋了一支叼在嘴裏,把煙放下,又向橋墩那邊走去。


    橋墩上還放著黃楓林那件爛皮衣,那可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雖然皮衣是件二手貨,那曾經也是他的“戰袍”。


    “老鄉,你去哪裏?”司機叫住了黃楓林。


    “還有什麽事?”黃楓林迴過頭來,抹了把汗水。


    司機說:“還沒給你錢呢!”


    “舉手之勞,不用了!”黃楓林點上煙,吸了一口,喃喃道:


    “我都窮成這樣了,就算給我三十五十,又能改變得了什麽!”


    “那……非常感謝了!”司機搖了搖頭,把那包煙扔給了黃楓林,開始綁鋼管。


    “謝了!”黃楓林雙手捧接住煙,又迴到橋墩處坐躺著,閉上了眼睛。


    遠遠看去,橋墩處就像一個和尚在打坐修行。


    司機綁好鋼管,開著車緩緩開進了前麵的工地。


    這個工地,正在建一所綜合性的醫院!


    黃楓林靠在柱子上,昏昏沉沉處於休眠狀態。隻要不睜開眼睛,世界總是幹淨的,隻要充耳不聞,世界總是安寧的,隻要什麽都不去想,心裏就會平靜下來。


    持續的喇叭鳴叫,把黃楓林帶進了現實。


    司機把車停在路邊沙地上,向黃楓林不停地招手。黃楓林朝司機笑著,不肯起身。司機把車熄了火,下了車。


    黃楓林抱著皮衣,跳了下來,走到司機麵前。


    司機問:“老鄉,你是哪裏人?”


    黃楓林迴:“我都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又怎知自己從哪裏來?”


    司機一笑,道:“你年紀輕輕的,還沒有入世,怎麽就看破紅塵了,不應該!”


    黃楓林臉紅了,羞得低下了頭。


    司機說:“你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有沒有興趣去我公司上班?”


    黃楓林抬起頭來,誠懇地道:“我……我坐過牢!”


    司機說:“那有什麽……我沒有讀過多少書,書麵話不會說!你這樣流浪下去不是辦法,總得先找個落腳地……我是本地人,開了個小消防公司,你可以先去我公司上班,等你想好了想去的地方,你可以隨時走!”


    黃楓林說:“什麽是消防?我都沒聽說過,我怕我做不來!”


    老板問:“你讀過幾年書?”


    黃楓林苦笑了一下,說:“上完高中,沒有讀過大學!”


    老板笑道:“你比我強,我小學都沒有畢業!”


    黃楓林臉色又難看了!


    老板說:“我姓葉,以後你叫我老葉就行了!”


    黃楓林說:“老……老板,我叫黃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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