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開發區派出所,陪阿強喝了一上午的茶,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下班時間,我們去派出所旁邊的商業街,吃了個川菜,菜是阿強點的,水煮魚片。想不到阿強還能吃辣,吃完飯,阿強不準我結賬。結完賬,我們走出門口,剛好碰到刀子和猴子騎著摩托車也來吃飯。


    刀子低著頭,猴子微笑著同我點著頭。我裝著沒看到,與阿強有說有笑,迴到派出所了。


    阿強習慣睡午覺。到了辦公室,他在筆記本上寫了自己辦公室的電話號碼,把紙撕掉,放到黑塑料袋子,扔給我,問了我住的地方,說給我問好工作了,會去找我。


    我明白阿強的意思,拿著塑料袋告辭。


    迴到出租屋,我不好意思再去天井看阿芳打麻將了,因為阿虹也在人堆中,便直接迴到了房間睡覺。一覺睡到下午,我騎著單車去我曾經工作過的工廠,在門衛室的窗口,問值班的保安,有沒有我的匯款單。


    保安是認識我的。以前,他不太愛撩普通人,或許,是我光頭上的刀疤太過顯眼,現在,我到了窗口,他竟然先遞了支煙給我,客客氣氣地喊我聲“楓哥”。


    我還沒有到斷糧的地步,之所以我急著要匯款單,也不是我耳病又犯了,要去醫院檢查,而是,等匯款單到了,我想去買把槍來防身。


    在上坑村,刀子和猴子他們的小弟,時不時都在村裏神出鬼沒,萬一他們哪天獸性大發,要去找阿芳的姐妹,我一個人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我心太急了,越洋匯款單哪有這麽快。保安對我保證,說我的匯款單到了,會第一時間,親自給我送去。我有點感動,扔了支好煙給他,便迴出租房了。


    天井裏,麻將已經散場了,以前打麻將的地方,停著兩台拉風的摩托車,猴子和刀子正在大唿小叫地打著台球。


    猴子見到我推著自行車進來,朝我招了招手。我朝猴子微笑了一下,去鎖自行車,自行車我鎖了好久才鎖好,還是沒有想到怎麽應付他們的辦法,心裏很緊張,暗自在心裏為自己鼓了把勁,深吸了口氣,站起來,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向他們走去。


    來者不善,來者不來,我知道他們是專程來找我,隻是不知道,他們給我帶來的是福還是禍。


    我走到他們的麵前,掏出煙來發,準備先禮後兵,見機行事。


    刀子接過煙,點上,冷漠地抽了起來。猴子一如往常般客氣,接過煙,先不點,取出打火機,等我也掏出煙來,他雙手給我點完煙,才點自己的煙。


    猴子給我雙手點煙,我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猴子抽了口煙,拍著我的肩,說


    “前幾天,龍大的夜總會開業,我迴去了,七哥也在,他還帶著一個同學,姓歐陽的,他們向我打聽你,知道了你在這裏,都讓我勸你迴去高考!”


    我心中有數了,抽了口煙,扯淡道:


    “你說的那個同學叫歐陽遠,他跟我初中的時候就是同桌,是我表弟,他哥哥叫歐陽靖,在縣公安局,縣長的女婿!”


    刀子咳了幾聲,可能是被煙嗆著了。我之所以會這麽說,都是昨晚阿芳教我的,扯虎皮,樹大旗。


    其實,我也沒有說錯,如果不是田儒忠多管閑事,說不定我就會同田文慧結婚,那麽,小毒歐陽遠,不就是我正兒八經的表弟了嗎!


    猴子幹笑了一下,說:“我知道兄弟你神通廣大,我們普通人怎麽會知道這些!不過,我聽七哥說,你成績很優秀,怎麽不迴去繼續讀書呢!”


    虛張聲勢有了效果,我決定繼續,對猴子說:“哥子,不是我不想迴去讀書,而是,我身體有病!”


    猴子顯然不信,問:“什麽病啊?你樣子不是好好的!”


    我抽了口煙,故作神秘道:“絕症,去軍醫院都檢查過了,目前無藥可治!”


    猴子一聽,半信半疑,他下上打量了我一下,故作誇張的樣子,問我:“不傳染吧?”


    我笑了,說:“你想到哪裏去了,不是愛滋肺癌,不會傳染!”


    “嚇我一跳!”猴子扔了煙頭,對我說:


    “楓林,這次我帶刀子來找你,是想請你一起去吃個飯,大家都是兄弟,又來自一個地方,沒必要因為過去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搞得大家不愉快!”


    我看了看刀子,刀子拿著台球杆,獨自一人在打球,一個黑8打了好幾杆,都沒有打進。我嬉皮笑臉對猴子說:


    “不會是刀子哥請客,吃不了兜著走吧!”


    猴子看了一眼刀子,對我笑道:“刀子這人很講義氣,就是愛衝動,對兄弟們沒得話說,以後你就知道了!”


    我笑而不語。刀子終於打進了黑8。


    猴子說:“走吧,胖子應該把菜點好了!”


    刀子放下球杆,朝店裏的房東喊道:


    “老色b,台球費,迴來開車給你啊!”


    房東全家人住鎮上的某個小區,他老婆在鎮上開了個藥店,女兒在幫忙,聽說他兒子在讀中專,還沒畢業。房東正在門邊煤氣灶上燒菜,光著上身,挺著發福的大白肚,用毛巾擦著汗,眯著眼,笑嘻嘻迴答道:


    “你個鳥毛,台球費你幾時給過我?你放心去嫖,我保證不放你車胎裏的氣!”


    刀子走了過去,摸了摸房東的油肚,又開玩笑:


    “老色b,每天吃空心菜,該買點蟶子生蠔補補,到時候翹不起來就麻煩了!”


    房東扔了把汗,朝刀子甩去,刀子跑開了。房東朝刀子喊:


    “別跑啊,把你女人借我用用,試試行不行!”


    老鄉川菜館。胖墩站在門口,東張西望,見我們三人走來,忙迎了上來,邊跑邊摸出煙來,他笑嘻嘻的樣子真可愛,簡直同以前判若兩人。


    胖墩抽出兩支煙,恭恭敬敬遞給我,我取了裏麵那支煙。胖墩仍然憨憨地笑著,胖手向前伸,作了個請式,厚著臉皮對我說:


    “楓林……哥,裏麵請!”


    刀子帶著我們,去了一個雅致的包間。大圓桌上放著4副碗筷,冷熱菜已經上齊,大約有十多樣,全是川菜館常見的菜肴。桌上還擺放著兩瓶糊塗酒,進門的下手邊,座椅旁放著一箱冰鎮過的啤酒。


    見到胖墩人畜無害的笑臉,我心裏就有了底,明白了這頓飯的含義。果然,一進包間,猴子就讓我坐上位。


    這種場合,我得端著,沉著冷靜不顯山不露水才好。我自然得推讓一下,不能喧賓奪主。這個時候,刀子也客氣了起來,給我拉開椅子讓開道,我才微笑著,不急不慢地走過去,斜坐下。


    猴子坐在我右手旁,刀子也拉迴椅子坐下,胖墩在每人麵前放了一包中華,微笑著向猴子請示。猴子看著我,問:


    “楓林,我們先整白的再喝啤的?”


    我拿出我自己的好煙,每人扔了一支,把半盒煙放在桌麵上,一語雙關道:


    “客隨主便,出門在外,我們應該團結,相互幫襯,學溫州人一樣,才能闖出一天地!”


    猴子點上我給的煙,讚同道:“兄弟說得太好了,不愧是書讀得多,有眼界,那我們先喝白的!”


    刀子抽著煙,陰沉著臉,一語不發,還是那麽深沉。胖墩開始開酒倒酒,他先是把酒倒在兩個玻璃杯分酒器裏,再把玻璃杯的酒倒到小瓷杯裏。


    我微笑著點起了煙。


    胖墩把酒杯裝滿酒,刀子拿起一杯,放在我的麵前,自己也拿了一杯。猴子先拿了一個玻璃杯分酒器放在麵前,然後拿了一杯胖墩倒好的酒,站了起來。


    胖墩本來就站著,刀子見猴子站了起來,端著麵前的酒杯也站了起來。


    我不懂酒桌上的規矩,飯桌上的規矩倒是從小被黃百歲教育,至今我都還記得黃百歲飯桌上的三字經、四字言、五字句:食無言,寢無語;莫朝父坐,別向師尊;莫夾過河菜,隻吃麵前食……我總以為這些是封建糟蹋,不該繼承!往往村裏紅白喜事,黃百歲陪客的時候,出於好奇,我總會去偷偷觀看,耳儒目染,倒也知道一點規矩。於是,我站了起來,拿起酒杯,放低遞上前去。


    四個酒杯碰在一起,我的杯底最高,其次是猴子,再次是刀子。或許是因為身高的緣故,胖墩的酒杯最低,他的酒杯口快挨到我的酒杯底了。


    猴子喊了聲“幹”,我們三個也跟著喊“幹”,隨後一飲而盡,杯口朝下,紛紛坐下。猴子給我倒酒,然後給自己倒,倒好,欠了欠身,舉著酒杯,對我說:


    “楓林,我比你虛長幾歲,這個哥我先當了,來,我們兄弟倆幹一杯,過去的恩恩怨怨就一筆勾銷了,以後大家就是好兄弟!”


    我也欠了欠身,舉起酒杯,趁猴子不注意,壓低杯口輕輕碰了猴子的酒杯壁,然後一飲而盡。


    “夠豪爽!”猴子舉起酒杯,也一口幹了,對我豎起了大拇指,說:


    “吃菜,吃菜,大家都吃!”


    我沒有客氣,夾了麵前的菜改口。


    刀子站了起來,給我斟滿酒,舉杯對我說:“楓林,話在酒裏!”說完一飲而盡。


    我放下筷,端起酒杯,對著刀子,也一口幹了。


    我剛坐下,猴子就給我添滿了酒,當然,他自己也倒了一杯。


    猴子向胖墩使了個眼色,胖墩剛剛坐下,又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雙手舉著酒杯,對著我笑咪咪說:


    “楓……楓哥,以前對不起啊,你大人有大量,以後還請你多多教誨!”


    我拿著酒杯,不動,微笑著,說:


    “胖哥,你沒有對不起我,沒必要向我道歉!在外麵混,哪有不挨揍,昨天是敵人,今天是朋友,明天可能又成仇人了!我們都是老鄉,以前叫不打不相識,老鄉之間不能計較,舌頭和牙齒還會磕碰呢,我早忘了!如果你這杯酒是道歉,那就沒必要了,如果是敬酒,猴哥刀哥在,你應該先敬他們!”


    胖墩尬在那裏,他向猴子討招,猴子笑而不語,在抽煙;他看向刀子,刀子在夾菜吃。


    其實,我不是小心眼,我是擔心他們搞車輪戰,把我灌醉,當然,我也是想殺雞儆猴,看看猴子和刀子的反應,好下下一步棋。我的目的達到了,便拿起了酒杯,站了起來,對胖墩說:


    “胖哥,過去不提了,衝我們是老鄉,走一個!”


    說完,我一口幹了,拿過猴子麵前的分酒器給自己倒酒。


    胖墩也一口喝了,抹著嘴,傻笑著對我說:“楓哥,以後叫我胖子吧,像我大哥和刀哥一樣叫我胖子,聽起來,親熱些!”


    我倒好酒,舉起杯,對猴子、刀哥和胖墩說:


    “這杯酒,我借花獻佛敬各位哥哥,以後,在這個地界上,還希望各位哥哥照顧照顧!”


    猴子和刀子站了起來,胖墩趕緊著給自己倒酒。


    四隻酒杯又碰到了一起!


    幹完杯,猴子說:“大家都是兄弟夥,都不是外人,就別敬來敬去了,大家隨意,吃菜吃菜!”


    刀子坐下後,悶著頭,開始獨酌吃菜,他仍然是陰沉著臉,沒有好臉色,仿佛每個人都欠他似的。胖墩把另一瓶酒也打開,坐下了,不說話,笑嘻嘻的,吃著麵前的菜,見沒酒了就起身添酒,見有人夾菜,他就暗中壓著轉盤。


    猴子同我喝著灑,扯閑事,我們都是談一些老家縣城的舊聞趣事。酒喝著,話也多了,猴子拉著我的手,發牢騷:


    “兄弟,哥跟你對口味,談得來,哥給你說,我心裏真不是滋味,好歹以前我和刀子也是國家工人,沒功勞也有苦勞,工廠說倒就倒了,別說補助了,連以前的工資都還沒結清!換誰心裏也不平衡啊,還得出來討飯吃!你看看開發區這些廠,是人能做的嗎?天天加班加點,工資低還不說,還他媽沒有人生自由。但凡是家裏有條出路,我都不想來這種鬼地方混!”


    我隻能苦笑,舉起酒杯,朝猴子喊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來,走一口!”


    猴子笑了笑,拿起酒杯,說:


    “醉了!醉了!”


    猴子不會醉,他是在裝,好戲還沒登場呢。可是,我怎麽感覺,頭有些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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