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向巷子深處走去,我知道那裏有一個診所。剛到巷口,我碰到兩個巡邏的治安隊員,路燈的光很弱,他們的製服卻很耀眼。他們兩個談笑風生,似乎看到了我的狼狽不堪,給我讓開了道,我從他們中間而過,他們談得甚歡,並沒有盤問我。


    小診所不大,隻有一個大夫和一個護士,看樣子像夫妻檔,倆人年齡又相差太遠,男的四十來歲,女的隻有二十出頭,又不像一對真正的夫妻。這種診所什麽病都敢治,什麽病仿佛都能治,小到頭疼腦熱,大到打胎梅毒治療,都會接待。小診所不分科室,不用掛號,隻是人多的時候會排隊,排隊也不用很久,一是來這裏的人不是很多,二是醫生處理病人,速度極快。


    我到診所的時候,剛好沒有病人,男大夫和女護士正在相互間對彼此動手動腳,他們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見我進門,男大夫還沒停手,狠狠在女護士的屁股上抓了一把,女護士也不介意,抓了男大夫襠部一把,笑著就來扶我坐下。


    男大夫給我看了一下頭上的傷口,沒問我同不同意,就吩咐女護士給我洗傷口,說傷口太大,要縫幾針。


    女護士給我洗著傷口,雙氧水就順著發間流到我的後頸,她也不給我擦一擦,任那髒水流進我的後背。


    男大夫準備好了針線,遞了支煙給我,我抽著煙,他就給我縫針。沒有麻藥,倒也不怎麽疼,隻不過針紮進我頭皮的時候,仿佛就被大螞蟻咬了一口,拉線的時候,就是被螞蟻咬後的陣痛,有些疼,但能接受。


    一共縫了六針,最後那一針,是大夫後來補上去的。縫針是按針收錢,最後那一針,大夫沒有收我的錢,我卻痛得咬牙切齒,汗都疼得冒了出來。


    護士給我上了消炎藥,又用酒精給我擦了臉,見我臉並沒受傷,就不再管我了,開始打掃衛生。


    大夫給我開了點吃的消炎藥,叮囑我不能洗頭,每天記得來換藥。


    醫藥費不貴,差不多花了我一天多一點的工資,我付完錢,拿著藥迴到出租屋,當我洗身上時,才發覺渾身都在疼。


    疼痛讓我無法入眠,疼痛讓我昏想連連,身上疼,心裏就窩火,越疼越窩火,我的心就快要炸開了。


    第二天一早,我頭頂一塊白,騎著自行車照常去了工廠上班,在車間裏,我主動找到了組長,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他痛打了一頓。如果不是工友們拉著,我會把組長活活打死!


    廠裏報了警。


    冤家路窄,又是那一胖一瘦倆協警。這一次,他們沒有拿電棍招唿我,也沒有銬我,隻是把我跟組長帶去了廠裏門衛值班室,粗略地了解了一下情況,便勸我和組長不要再搞事情,口頭警告了我們,並沒有立案。


    一胖一瘦協警走後,我同組長仍然沒有相互原諒。廠長拿出了態度,叫我結賬走人。


    田文慧都不迴來這個廠了,我呆在這裏也失去了意義!


    雖然,我不知道我的路在何方,但是,我知道,要想盡快忘了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和這個人一起生活的地方。


    工廠待我不薄,別的工人想辭工拿完工資走人,比登天還難,而我,他們不但沒有扣我半分工資,還火速把工資算好,沒叫我等發工資日才給,而是立馬變現。


    我就像一個瘟神一樣,這裏的每個人都在嫌棄我。我打算,等傷口拆了線,就離開這個鬼地方!


    傍晚,我去小診所給傷口換藥,護士說我的頭發太長了,出了汗,頭發裏容易滋生細菌。我讓護士等等,我等一會再去換藥。


    我出了小診所,在街巷裏找理發店,理發店裏女孩子很多,但給人剪頭發的極少,一聽說我要把頭發剃光,她們便不做我的生意。有的理發店根本就不理發,不知道她們不理發靠什麽營生?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中年男人開的理發店,他也不肯給我剃,但答應可以用推子推光頭。在老家農村裏,我見過人剃頭,剃頭前要用熱水洗頭,還要用熱毛巾捂頭發,這樣剃出來的光頭才亮堂堂。我不能洗頭,何況頭上還有傷口,師傅肯答應給我推也是最好的選擇。


    古人是削發明誌,而我,則是銻頭養傷。同樣作為人,境遇為什麽大不相同呢!


    我坐在椅上,師傅把我圍上白布。我閉上了眼睛,如同裹上了白袍,仿佛從此要開始避世,倒不忍三千煩惱絲落地了。


    師傅是個講究人,他仔細端詳著鏡中自己的“作品”,很不滿意,搖了搖頭,對我說:


    “兄弟,你別動,我去弄個熱毛巾,給你捂一捂,推不幹淨,我還是用剃刀再修一下!”


    我睜開眼來,看著鏡中那個沒受戒的光頭,眼神迷茫,六根不淨,發起了呆。


    兩塊熱毛巾蓋住了我的頭,鏡中的“小沙彌”,一下子就變成了古裝電視中的小嘍囉,有些不倫不類。


    師傅取出剃刀,磨了磨,試了試,壓著我的頭。我又閉上了眼睛,隻聽得耳邊“刷刷”的聲音,當聲音停止,我感覺頭上一陣清涼,睜開眼來,頭上的血紗布已經取下,再見不著半絲頭發,頭頂中間,那結痂的傷口格外顯眼,象一個阿拉伯數字——7。


    算命書上說過,我最幸運數字是2,最不吉利的數字就是7。我真想叫師傅用剃刀在7的下麵,再來上一刀,這樣看起來就挺2了!


    我頂著光禿禿的頭招搖過市,行人見了我紛紛躲避,他們對我避之不及,並不是怕我,而是不想觸了黴頭。而我,心裏卻暗自竊喜,別人避我,我以為別人是怕我,我的心裏倒洋洋自得了。


    迴到出租屋,傷心又湧上了心頭,我好想找個人陪我說說話,打發這無邊無盡的寂寞。可是,在這個地方,我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聊天的人。


    我好想迴家,我更想迴去讀書。我翻出隨身的筆記本,翻開最後一頁,看著黃三木的電話號碼,心裏開始了鬥爭。


    猶豫了許久,我鼓起勇氣,去了一樓的商店,拿起電話,卻拔了另一串bp機號碼。


    “您好!”


    “您好!”


    “先生,請問您是給機主留言,還是……”


    “留言!麻煩你告訴機主……文慧,你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安慰,祝你們百年好合!……”


    掛了電話,不爭氣的淚水,湧進了我的眼眶,我擦幹眼淚,點了支煙,拔下了黃三木的電話號碼,電話通了,響了兩聲,我立馬掛掉,就像做了虧心事一樣,心跳得厲害。


    我在門口外抽完煙,電話沒有打過來,我心裏恢複了平靜,有些慶幸,又有些失望,交了電話費,便悻悻地準備迴出租房了。


    走到樓梯口,電話鈴聲響了,我本能地停住了腳步。果然,電話鈴聲停了,不一會,房東的公鴨噪叫了起來——


    “黃楓林,接電話——黃楓林——”


    我快步返迴商店,拿起電話,聽筒裏傳來熟悉的聲音:


    “楓林,我在上班呢,有什麽事趕緊說!”


    我氣喘籲籲地對著話筒說:“哥,沒事,就是……”


    “缺錢了嗎?我這裏有點,存著準備今年結婚用的,要不,我給你寄五百美元過來吧,你給我個詳細的地址!”


    “不是這迴事,我……我想迴去……”


    “你迴去讀書,大學得讀四年!書學費我可以想辦法,但生活費怎麽辦?”


    “不……不是讀書!哥,我……我……”


    “別吱吱唔唔,有什麽直接說!”


    “我耳朵有問題,時不時會出現蟬鳴,聽不到,去年,我就是因為體檢沒過關,才落榜的!”


    “……你,你去檢查過了嗎?”


    “去了,醫院檢查不出來什麽問題,我懷疑是小時候打連黴素過量……”


    “老家裏的那些醫生,本來就沒有什麽文化,象馬睿他爸,本來就是個獸醫,居然在衛生院當院長,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哦,還有件事,前不久,馬睿因為挪用資金和貪汙被判刑了,聽我高中的同學說,馬睿被判了三年……這些人,就是個土麅子,沒上過大學,思維模式還是停留在小農階層……”


    “哥,你還在上班,我明天也得上班,電話費貴……”


    “我這邊不用花錢的,實驗室的電話,我工作挺自由的。哦,你耳朵沒大問題吧……”


    “沒事的,你放心吧!”


    “你寫信給我,地址還是原來的地址,把你收信的地址寫詳細了,我好寄點錢給你。我會向我國內的同學打聽打聽,看有什麽方法能治好你的耳病不!”


    “不用麻煩了,我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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