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老七來我們班做插班生那天,縣城就下了一場雪。今年第一場雪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早一些,雪下得很大,在天空中揚揚撒撒,密密麻麻,仿佛滿天飛舞著花片,許是大地過於熱情,雪花飄落於地,片刻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地倒是滋潤了起來。


    迎著雪上學,心情一下子舒暢了起來。


    縣一中的校門口外麵,路的兩邊,一如往常,熱氣騰騰,冒著煙火氣。


    我看到了徐婷婷,她仍然穿著那件破舊的羽絨服,不同的是,她今天套上了羽絨服的帽子,帽子是那麽的鮮豔,與她身上的衣服本是一本,卻顯得很不協調。雪花飛在紅色的帽子上,就像火焰山上覆蓋著的白花,格外醒目。


    徐婷婷背著書包,在幫她外婆買賣饅頭。她看我走了過來,紅撲撲的臉上,那燦爛的笑容立刻凝固了!


    自從我被人警告以後,便很識趣,每天都故意躲開徐玉竹,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放學。


    一個人的時候,我又開始不吃早餐。不是不想吃,是經濟實力不允許!


    我以為小丫頭還在記仇,因為前天的事情。不過,我已經賠錢道歉了!


    徐婷婷似乎看到了我,見我走到她們旁邊,板著臉,卻當我不存在,陰陽怪氣地道:


    “有些人啦,就是沒有良心!連同情心也沒有!”


    我苦笑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嘎婆!我上學去了哦!”徐婷婷白了我一眼,說:


    “我不想見到某些人!”


    “婷婷,你慢點,別風風火火的!”


    徐婷婷沒有迴應,沒有迴頭,徑直向一小走去。


    一小就在一中隔壁,從一中校門口,順河直下,還有一裏路。


    我摸出一塊錢,正要買包子,突然,肩膀上搭了一隻手過來。


    老七朝我笑了笑,對徐婷婷的外婆喊道:“老人家,來兩串肉包!”


    我又摸了一塊錢出來,老七已經把一張兩元的紙幣,放進了老人家裝錢的鞋盒裏。


    老七拿了一串包子,遞給我。


    老人家認出了我,喊:“小夥子,你等等,前天的錢,我還沒找你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擺著手,不知道該怎麽說。


    老七咬了一口油,邊嚼邊說道:“老人家,既然是做生意,就得收錢!這年頭,生活都不易!”


    有學生來買包子,我拉著老七,朝校門口走去。


    老七說:“以後,我們每天早上,都在她這裏買早餐!”


    我不表態。


    老七又說:“最好,能叫要好的同學,都來買!”


    雪下了一早上,中午的時候就停了,下午就開始下凍雨。


    下雪不冷,一下凍雨,寒氣逼人。


    老七是來我們班做插班生。他性格很開朗,為人很豪爽,很快就與班裏的同學打成了一片。


    每天早上,我真看到老七拉著同學去買徐婷婷外婆賣的包子。


    我仍然住在徐玉竹家,成天提心吊膽地過著日子,有時晚上做夢,也會被黑洞洞的槍口嚇醒。生活總像夢中一樣,四周漆黑一片,而敵人就躲在暗處,稍不留神,就會被襲擊。


    我不怕樹敵,我隻是怕,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我不能這樣誠惶誠恐地生活下去,這樣折磨下去,我會崩潰的!我先是去找驢子張順利,他那天晚上看見我挨揍,他是城裏人,打我的人,他應該認識。


    驢子張順利抽著我給的散煙,沉默了一會,說:


    “哥們,他們樣子有點麵熟,我真想不起在哪見過他們了!等我想起來,我一定會告訴你!”


    驢子張順利眼神閃躲,我知道他不會告訴我答案。我決定去找好兄弟小毒歐陽遠。


    小毒歐陽遠玩心很大,一放學就跟街上的閑人混在一起,他似乎把我被打的事給遺忘了。


    “小毒,你神通廣大,找到打我的人是誰了沒?”


    “老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你找到他們又能咋樣?叫兄弟我陪你一起打迴去!值得嗎?”


    這可不是小毒歐陽遠的風格!我知道我遇上了惹不起的人,心裏更緊張了!


    既然小毒都勸我收手,我隻能照辦了!


    小毒歐陽遠見我垂頭喪氣,笑著安慰我道:


    “老邪,我向你保證,他們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


    我隻能苦笑。


    小毒歐陽遠抽了支好煙給我,說:“你放心好啦!在縣城,以後沒有人敢動你了,我老實告訴你,你應該聽說過飆叔吧!他就是班長的親生父親!”


    小毒真的藏得深啊,這麽重要的信息,一晃兩多年了,現在才告訴我!


    飆叔是誰,縣城的人誰不知道,為了多要扶貧款,敢同縣長拍桌子!


    我不認識飆叔,沒見過他,飆叔的一切傳說,都是小毒歐陽遠聊天時告訴我的!連他都敬畏著的人,可想飆叔的威力!


    我後悔把房子租在徐玉竹家了!


    徐玉竹是我惹不起的主,甚至躲也躲不過的佛!


    我隻能住在徐玉竹家了。為了同徐玉竹保持了合適的距離,我把老七拉了進來。


    老七的母親是農村人,他父親退休後,就迴到城郊的農村,陪老伴種種菜,養養雞,不問世事,怡然自樂。老七現在住在他大姐的家裏,他的姐夫麻天軍是城裏人,在血站不遠處有一幢二層樓的舊平房,一家三代五口人就住在舊平房裏。


    舊平房是麻天軍的父親修的,他的父親是泥瓦匠,母親是菜農。


    麻天軍醫學院畢業後,分配到防疫站工作,後來調去了衛生局,三十多歲就當上了副局長。


    衛生局離血站不遠,中間夾著一幢三層樓的住宿樓,這是衛生局的生活區。麻天軍在三樓有一間套房,是單位分的。說是套房,其實隻有一間,隻不過多了個陽台和衛生間,不過房間確實大,有三十來個平方。


    這間房子一直空著,老七迴來後,他姐夫麻天軍就把房間給了他。老七住在這裏,吃飯去他姐姐家,他姐姐已經下崗,在十字路口街邊租了個門麵,開了個藥店。


    血站是在小山坵上,進出都要經過徐玉竹家門口,老七來我們班插班後,下了晚自習,我就拉著老七一起,送徐玉竹迴家。


    老七在沿海打了兩年工,稍有積蓄,有時就會請我同徐玉竹吃霄夜,我也不客氣,隨時等著蹭吃蹭喝,偶爾,徐玉竹也會請客。隻有我是個鐵公雞,不是不舍得拔自己的毛,我是真的窮啊!


    我們漸漸成了好朋友。跟老七熟了,我知道徐玉竹的身份後,我反而晚上睡得香了,再也不做惡夢了。


    老七知道我同徐玉竹的關係,就認徐玉竹做“妹妹”!我們三個人的年紀,老七最大,徐玉竹最小。見他們認幹兄妹,我也想摻和。


    我說:“你們都結拜了!挑園三兄弟,不能沒有二哥!”


    徐玉竹說:“什麽三兄弟?要不要把歐陽遠叫來,湊成四人幫!”


    老七抿著嘴,笑了會,對我說:“楓林,哥哥不敢同你拜把子了!”


    我問老七:“七哥,為什麽?”


    老七拍了拍我的肩,說:“別問我?問我妹妹去!”


    我看著徐玉竹,徐玉竹仰著頭,得瑟地道:“黃楓林,以後你再敢欺負我,我就叫我哥收拾你!”


    “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們家裏的事,當哥的不能摻和!”老七朝我扮了個鬼臉,獨自一人上坡去家了!


    周末的時候,老七會來徐玉竹家,找我。我們就坐在房間裏,抽著煙,胡吹亂侃,不過,大多的時候,我都是聽眾,聽老七講他的“光輝歲月”,講縣城裏的江湖事,擺他在外打工生活的無奈。


    打了兩年工的老七,比兩年前成熟穩重多了。老七說,打工,這輩子不可能再打工了,哪怕明年考不上大學,他也不會出去打工!


    我不知道老七這兩年在外麵遭了什麽罪,受了什麽苦,但我知道,憑老七現在的成績,明年能考上師專,那都算創造奇跡了!


    如果考不上大學,不出去打工,在家裏種地嗎?


    老七說,假若明年考不上,他就在縣城開個烤鴨店。


    縣城的烤鴨確實有名,就同縣城的花腰鼓一樣,遠近聞名。


    徐玉竹喜歡宅,一到周末,就呆在家裏,不是看電視,就是在頂樓上弄花花草草。當然,她電視看累了,玩得無聊了,就會拿著一本書,下一樓,到我的房間,裝模作樣同我討論問題。等她肚子餓了,她就叫我去給她當廚師。


    徐玉竹的媽媽,每天早上起來,買好菜,煮好中午飯,等徐玉竹吃完後,收拾好一切,才去糧油店。糧油店請了個搬運工人,搬運工人是徐媽媽鄉下的表侄,人長得憨憨厚厚,挺勤快,他就住在店裏。上午的時候,糧油店一般沒什麽生意,他邊鋪貨,順代賣貨。糧油店一般是下午到傍晚的時候才忙,徐媽媽晚上都迴來得特別晚。徐玉竹的晚飯,一般都是吃中午的剩菜剩飯。


    冰箱裏,徐媽媽都給徐玉竹備有菜,可是,徐玉竹不喜歡下廚。


    以前,我沒挨揍的時候,徐玉竹叫我去給她煮飯,我還有些扭扭捏捏。後來,小毒歐陽遠告訴我,徐玉竹的父親是飆叔後,徐玉竹再叫我幫忙,我倒非常樂意了!因為,我突然間,想通了——


    憑勞力換口吃的,這並不丟臉!


    老七一來徐玉竹家,煮飯炒菜就是他的事了,當然,我也不能白吃這頓飯,洗碗、拖地就是我的任務了!


    徐玉竹喜歡抱著一雙手,指揮著我倆幹活。我不敢報怨,老七不會慣著徐玉竹。


    老七對徐玉竹說:“妹啊,妹啊!你要真是我妹,我真想動手打人了啊!你一個女孩子,飯也不煮,碗也不洗,將來怎麽嫁出去啊!”


    徐玉竹不屑道:“哥,過兩年就是新世紀了,你知道二十一世紀好男人的標準是什麽嗎?”


    老七搖著頭。


    “哥,虧你還是有女朋友的人了,這都不知道,以後怎麽能當好別人的好丈夫!”徐玉竹笑了笑,振振有詞道:


    “二十一世紀的好男人,既要有事業,又要會做家務!就像以前男人評判女人的標準,叫上得了台麵,下得了廚房!”


    我在廚房裏洗碗,差點笑出了狗叫聲!


    老七對我吼:“楓林,看你賤兮兮的樣子,你還覺得好笑,你不覺得悲哀嗎?男女平等,不是讓女人騎在頭上啊!這可是我們男人的恥辱啊!你……還笑!”


    徐玉竹得意地哼起了歌來——


    如果沒有遇見你, 我將會是在哪裏? 日子過得怎麽樣,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許認識某一人, 過著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會不會, 也有愛情甜如蜜? 任時光匆匆流去, 我隻在乎你。 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絲絲情意。 如果有那麽一天, 你說即將要離去。 我會迷失我自己, 走入無邊人海裏。 不要什麽諾言, 隻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隻依靠, 片片迴憶活下去。 任時光匆匆流去, 我隻在乎你。


    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絲絲情意。 任時光匆匆流去, 我隻在乎你。 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歌聲唱完,徐玉竹開始自我陶醉。老七故作誇張的表情,說:


    “我受不了!我要上廁所!”


    老七真的去上廁所。徐玉竹哈哈笑了!


    我已經拖好了客廳的地板,端起茶幾上我那杯茶,碰了一下老七的那個空茶杯,如飲酒般一飲而盡。


    我們都知道,徐媽媽快迴來了。老七拉著我,趕緊離開。


    身後,徐玉竹在吼:


    “哥!你別把他帶壞了啊!”


    老七邊走邊迴道:“你這個妹真偏心,你就不怕他把你哥帶壞了!”


    同老七在一起,有沒有把我帶壞,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同老七在一起以後,我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人也變得開朗了。


    老七的住處,從一張床,後來變成了兩張床,有一張床是我的,他的房間我也有一把鑰匙,我隨時都可以隨意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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