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鋒老所長從陳家壩迴到派出所,立馬向縣公安局報了警。


    夜半三更,寒冷更甚。


    歐陽鋒老所長掛了電話,他點了支過濾嘴香煙,想了想,又拿起電話,給他大兒子歐陽靖打去,算是交待身後事。然後他去庫房,打開保險櫃,取了盒子彈,上滿了彈夾,握著槍,抱著子彈盒,關好保險櫃,就在派出所門口值班室裏,平靜地等候著來人......


    幾年前,猴子的後台因為家裏分家,自顧不暇之際,猴子失去了靠山,終於消停了。歐陽靖離開了硝煙的戰場,光榮退伍迴家,歐陽靖會開車,湊巧給縣長開車的司機想去下海,他便被安排在縣委,給縣長開車。


    幾個月後,全縣開展清查清繳私造槍支運動,公安局人手不夠,歐陽靖調去了公安局。在這場嚴打運動中,歐陽靖屢立奇功,被提拔為治安大隊副大隊長。


    現在,歐陽靖已經是縣長的乘龍快婿。他接到父親的電話,恨不得立馬趕迴永安鎮派出所,他的夫人自然是不會讓他貿然迴家,拉著歐陽靖去了她娘家——縣委大院的後山……


    永安鎮派出所出奇的風平浪靜,平靜得就像歐陽鋒老所長的臉。門口的探照燈,同歐陽鋒老所長的眼睛一樣,整個下半夜都沒有合過眼。


    在派出所的斜對麵,鎮醫院裏,一樓手術室裏,下半夜,燈火通明,歐陽鋒老所長的老同學馬院長,忙碌了半夜,才把陳老二身上的兩顆子彈取了出來。


    陳老二的右大腿外側被流彈擊中,子彈進入肌肉,差一點就傷到骨頭;他右屁股蹲上也中了一槍,幸好陳老二屁股肉厚,也沒有傷到要害,隻是——


    隻是,馬院長好多年沒有動過如此大的手術,加上年事已高,長時間工作,會手抖眼花。鎮上衛生院條件簡陋,不小心誤傷腳筋也很正常。馬院長忙碌了大半夜,總算把陳老二身體裏的子彈取了出來,隻是,馬院長一個不小心,陳老二將來就不能亂蹦亂跳了。


    醫院手術室的燈和派出所門口的探照燈,幾乎在同一時間熄滅。燈熄滅的時候,東方已經泛白,一輛吉普車從晨霧之中開來,停在了派出所門口,不一會,吉普車又破霧而去——


    馬德標老院長同歐陽鋒老所長一樣,一夜未眠。馬德標做完手術後,走到派出所門口對麵,便停住了自己的腳步,他在黑夜裏點了支煙,黑幕之下,煙火忽明忽暗。派出所門衛室上的探照燈在這一刻也熄滅了,歐陽鋒老所長看著黑夜中熟悉的身影,也取出一支煙,點上。


    汽車的馬達聲由遠及近,馬德標老院長朝門衛室裏揮揮手,長歎一聲,便迴衛生院休息了。歐陽鋒老所長看著老朋友離去的背影,站起身來。


    平行的兩束遠燈光直射寂寞的夜空,突然從天上跌落在地,在派出所門口,撒落一地塵埃。


    歐陽鋒老所長一夜之間,頭發全白了,吉普車沒到縣城,還在外省境內,他就有些神誌不清,開始糊話連篇,逐漸連人也不認識了!到了公安局,剛下車,歐陽鋒老所長就拉了一褲襠。


    老上級來看歐陽鋒,歐陽鋒也不認識老領導了,張口就亂喊:


    “天塌啦,地陷啦,牛鬼蛇神出來啦!快逃啊,快跑啊,妖魔鬼怪追來啦……”


    老領導很生氣,揮了揮手,說:


    “這人有病,病得不輕,先送縣醫院吧!”


    歐陽鋒在縣醫院還是瘋瘋癲癲,他的兒子歐陽靖來看他,他也不認識了,對著歐陽靖就破口大罵。


    縣醫院建議歐陽靖把人送去市裏精神病醫院治療,歐陽靖隻好把他父親送去了市精神病醫院檢查。通過專家的會診,確認歐陽鋒瘋了!


    歐陽鋒要在市精神病醫院接受係統性治療,歐陽遠跟著母親就離開了鄉下,全家搬進了縣城生活。


    歐陽遠一走,苗嶺三怪就隻剩下兩怪了!


    胡學文同他父親一樣,瘦瘦高高,白白淨淨,斯斯文文,且不苟言笑。雖然他比黃楓林大三歲,由於黃楓林又黑又壯,看起來,兩人年紀差不多。


    黃楓林雖然在家裏的時候沉默寡言,在學校裏就判若兩人,他簡直就是個話嘮,他與同學之間打打鬧鬧,與誰都能聊得上嘴,男同學把他當兄弟,女同學把他當姊妹。


    胡學文不一樣,同他的校長父親一樣,時時刻刻都端著,在同學麵前從不嬉皮笑臉,他總是一副冷冰冰的麵孔,讓人見了就會嚴肅起來,隻有與黃楓林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會笑,才會百無禁忌。


    性格的差異,胡學文跟黃楓林到成為了好朋友。


    初中畢業的時候,黃楓林勸胡學文跟他一起考高中,胡學文怕考不上市一中,他就不能跟黃楓林在一起了,何況他快滿十八歲了,再讀三年高中就二十一了,假若將來考上大學,還得讀四年才能夠參加工作,他等不到這個時候。


    胡學文沒有什麽崇高的理想,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同他父親一樣,當個教書先生,不用當農民,有份體麵的工作就心滿意足了!


    中考填誌願的時候,胡學文隻填了一個,縣師範學校。黃楓林填了兩個:市一中與縣一中。


    中考是在縣城參加的,永安中學有十多個學生去縣城參加考試,由畢業班的兩個班主任帶隊,師生統一食宿在縣武裝部招待所,每個學生的所需費用交給班主任一起管理。


    所有師生住在武裝部招待所的一樓,一樓統一是雙人的標間,黃楓林自然與胡學文在一個房間,在一樓的最前端。


    中考前一天中午,師生一起到達縣武裝部招待所,班主任給學生分好房間,就帶著學生去招待所食堂吃飯。四塊錢的中餐,有肉有豆腐,有蔬菜,還有雞蛋湯。對於黃楓林來說,這種生活隻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有這種待遇。


    黃楓林第一次進城,給他的感覺就是城裏的豆腐不香,天氣還特別的悶熱。可是,這並不影響他的食欲,他連吃了三碗白米飯,把自己盤子裏的菜收拾得幹幹淨淨,甚至連油湯也一滴不剩,全倒進米飯裏泡著吞下肚子了。


    吃完飯,班主任老師就帶著大家去考場踩點,熟悉完考場,學生就可以自有活動。胡學問要去他姑媽家,他姑媽在縣城做生意。


    黃楓林在縣城舉目無親,又人生地不熟,在迴武裝部招待所路口,就與胡學文分開,獨自迴招待所休息。


    黃楓林剛到武裝部門口,竟然碰上了歐陽遠。


    歐陽遠隨家搬到縣城後,住在了他大哥歐陽靖家裏,並轉學到縣一中初中部繼續讀書,今年,他也要參加中考。


    這一年半,歐陽遠沒有與黃楓林聯係,但一直沒有忘記曾經那位一年半的同桌,當得知同學們來縣城參加中考住在武裝部招待所時,他去考點對了座位後,就來招待所找昔日的好哥們黃楓林和胡學文。


    歐陽遠看到黃楓林,拉著他的手就要去城裏玩。黃楓林沒有想到,分開一年半,歐陽遠還是那麽熱情,抓著黃楓林的手,久久不肯鬆手。


    歐陽遠說:“老邪,本該讓你去我家住,又怕你拘謹,到我家裏你反而不自由了!你住武裝部招待所也挺好,既安全也自由!我也有理由出來找你玩!嘻嘻!”


    黃楓林道:“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知我者,小毒也!”


    歐陽遠說:“老邪,我可不如你,在金錢麵前,其他媽的任何東西在我麵前都是糞土!”


    黃楓林道:“我們不說這些了,老爺子好些了嗎?”


    黃楓林說的老爺子,是歐陽鋒老所長。(歐陽鋒退伍工作後,金庸先生才寫的《射雕英雄傳》)。


    歐陽遠擺了擺手,道:“現在病情穩定了些,時不時能認識人!感謝國家和政府,去年給他辦了病休!”


    黃楓林歎了口氣!


    歐陽遠笑了笑,說:“我現在解放了,沒有人管,你呢,還是同你父親是階級敵人?”


    黃楓林搖了搖頭,說:“階級敵對倒不至於,但始終談不到一塊去!”


    歐陽遠笑了:“能談到一起去,那是朋友!不是父子!”


    黃楓林說:“以後,我有了孩子,就會把孩子當朋友!”


    歐陽遠說:“我信你個鏟鏟!當足者迷,旁現者清,站著說話都不會腰疼,真身處其中,又有幾人能那麽清醒?我敢肯定,我們的父輩在小時候也曾被他們的父輩限製自由限製思想,他們小時候挨了揍,也在想,等他們當了父親,一定要改變這種陋習,真等他們有了孩子,還不是拿曾經受過的手段來對付下一代!像你這種性格,以後真有了孩子,說不定你就是個暴君!”


    黃楓林笑了笑,沉默了,他在想歐陽遠拋出的問題,歐陽遠雖然沒有講透講清楚這方麵的問題本質,黃楓林卻由此想到了家風傳承的問題,他現在也無法歸納和想透這些事情,他不懂什麽遺傳與基因,隻知道在自己的小村子裏,兒子的所作所為就非常像父親,黃繼強就像他老爸,自己膽小怕事又愛無事生非;楊老二就很像楊老槐,成天一張笑臉,人畜無害,沒心沒肺的樣子;胡學文就像他父親胡校長,教書照本宣科,做事情也很教條……


    黃楓林想著想著,卻突然間發現,他自己的性格,也越來越像他父親黃百歲了,自尊心極強,死要麵子!


    一想到自己就快要活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黃楓林驚出一身冷汗下來!


    這時,歐陽遠笑道:“走,我帶你吃冷飲去!”


    歐陽遠請客買單,同黃楓林在路邊冷飲店,分別吃了一碗米豆腐和一碗涼粉,就去繁華地段逛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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