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百歲第一次給人打針,就從他小兒子黃楓林開始!


    集體的時候,黃百歲學會了打針,那是給豬打針!豬得了瘟病,不打針就是死路一條,打了針也有一絲希望!村裏的赤腳醫生是位女同誌,隻敢給人打針,見到豬她反而害怕了!老支書很無奈。黃百歲給老支書治好了黃疸肝炎,老支書心想,人的病都能治,豬的病那就不在話下了。


    老支書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黃百歲,說:


    “百歲,以後你不下田了,給豬打針吧!”


    黃百歲一臉懵逼,想了想,說:“支書,我不會打針,如果你覺得我下田不行,我去山上挖土吧!給豬打針,我不會啊!”


    老支書不屑道:


    “任何事情都有困難,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創造困難更要上!不就給豬打針嗎?有多大點困難!”


    黃百歲說:“支書,我怕……怕幹不好!”


    老支書給黃百歲鼓勁:“美帝國主義不是很大嗎?我們打了他一下,也沒有啥!不就給豬打針,又不是讓你扛槍上戰場,朝美國鬼子開槍,不用流血不用犧牲,你怕什麽?”


    黃百歲說:“支書,我真不會啊!”


    老支書不耐煩了:“囉裏八嗦,不會不可以向馬院長學,他是你同學,這事就這麽定了!”


    老支書都這麽講了,黃百歲隻有硬著頭皮上了!給豬打針,黃百歲是見識過的,他的同學馬德標以前就是個獸醫,黃百歲見過馬德標給農場的豬打針,隻見馬德標右手舉著注射器,左手抓著豬耳朵,然後,右手注射器對著豬的耳根窩裏紮下去……


    黃百歲接到任務,心想,豬天生注定是要被人吃的,醫得好就晚點吃,治不好就當早點超度它了,反正遲早都要挨宰,早死倒早超生。這樣想著,黃百歲心裏便沒了顧忌,這人一旦沒有顧忌,出手就快準狠,黃百歲給豬打針是越打越順手了。


    馬德標是先治畜生後醫人,黃百歲是先救人後醫畜生。


    畜生是畜生,人是人,人和畜生怎麽能混為一談!


    馬德標院長給黃楓林開注射藥時,特意配送了一套打人的注射器和藥棉,他知道每個村都有赤腳醫生,赤腳醫生隻有一個注射器,打完一個人後用開水給注射器和針頭消毒,消完毒又給下一個人用,這樣就會有個缺隙,萬一毒消滅不幹淨,或者是藥水沒洗幹淨,殘存在注射器和針孔裏,那就會產生不好的後果!馬德標院長看在老同學的份上,特意給老同學的兒子,免費配送了一套注射器,他原本是好心,可是——


    可是,黃百歲看到注射器,以為是老同學在講自己的軍,心裏又不平衡了。心態失衡後,黃百歲的自卑心又泛濫了,自卑心又扯上了自尊,他不服輸的勁頭就上來了。


    你顯擺是吧?你行,我照樣行!


    兩個大人鬧誤會,結果是小孩子遭了殃!


    黃楓林的兩個屁股蛋,打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孔,當黃百歲給人打針像給豬打針一樣熟練,黃楓林的病也好了!


    好了傷疤忘了疼。黃楓林仍然去找楊老槐的兒子玩,不過,現在楊老大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得耕田種地,砍柴放牛的事情,楊老二接手了。


    黃楓林就跟楊老二一起,砍柴放牛割牛草,偶爾也指使楊老二去扯黃繼強家的花生,挖黃繼強家的地瓜,選黃繼強家長得好的玉米棒子,連根拔起,一人一根,玉米棒燒來吃,玉米稈當甘蔗啃。


    因為,黃繼強又得罪黃楓林了!


    黃楓林雖然生性頑劣,小小年紀,倒能分清場合。他去上學後,從不逃課,上課的時候專心聽講,是個乖孩子,但是一出了教室,又變成了村裏那個調皮搗蛋的頑童。


    學校的學生,來自不同的村莊,排斥外人的基因深入骨髓,剽悍的民風,一代影響著一代。


    黃繼強喜歡搬弄是非,人又膽小,他這種人就容易惹禍。在學校的時候,有老師撐腰,別人不敢把他怎麽樣,一旦放了學,就會到必經之路的路口堵他,所以,黃繼強時不時就會挨揍。


    某天下午,放學後,黃繼強不敢迴家。同桌黃楓林知道黃繼強又攤上事了,他本來不想理這個討厭的堂哥,因為黃繼強在村裏沒少向大人打他的小報告,導致他挨了不少揍。


    當外村的同學收拾黃繼強時,黃楓林心裏倒有一種莫名的快意。黃繼強總被外村的同學欺負,黃楓林心裏又不爽了!


    黃楓林見黃繼強一直坐位上,一動也不動,便心生憐憫,對黃繼強說:


    “這次我幫你打架,你以後不準再告我的黑狀!”


    黃繼強心理恐懼,說:“我怕……”


    黃楓林說:“你怕什麽?你站起來比我高,力氣比我大,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黃繼強:“我怕,我怕挨揍!”


    黃楓林:“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難道你打算躲一輩子?”


    說完,黃楓林生氣了,抱著自己的布口袋離開了座位,黃繼強趕緊追了上去,抓緊黃楓林的手,發狠道:


    “這一次,我要讓他們知道——鍋兒是鐵打的!”


    果然,在迴家的三岔口,兩個小家夥正在候著黃繼強,黃繼強一見到他們,腿就沒勁,拖著步子,被黃楓林硬拉著往前走。


    人狠話不多,先下手為強,黃楓林舉著書袋衝了上去.......


    等黃楓林從地上爬了起來,黃繼強背著帆布書包,早跑得不見了蹤影。同他打架的兩個孩子,一個年紀比黃楓林大,身材也高大些,另一個是黃楓林的同班同學。年紀大一點的要懂事些,此刻,他正拉著灰頭土臉的同伴,勸起了架:


    “都別打了,我們無冤無仇,不值得!黃楓林你夠種,看在你的麵子上,隻要你以後不找我們的麻煩,我們就不找黃繼強的麻煩!”


    黃楓林捂住右臉,他右臉被他同班同學用鉛筆紮了一個小洞,此刻正在冒血,他說: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是男人,一口唾沫一顆釘!”


    灰頭土臉的同班同學,此刻正捂住鼻子,他的嘴巴上麵都是血,他朝黃楓林點了點頭,就被同伴扶著去水井灣洗臉去了。黃楓林找了點青蒿葉,在嘴巴裏嚼爛,塗抹在傷口,再用右手壓住,左手拿起地上的書口袋,朝家的方向走去。


    黃楓林迴到家,家裏照常沒有人,父母親都上山忙去了,農村的門是不用上鎖的,他同往常一樣,把布書袋往牆上的洋釘上一掛,就迫不及待打開邊鍋。今天運氣不錯,不是黃楓林討厭的紅苕,是一小碗油炒飯。


    黃楓林吃完飯,拿起門背後自己的專屬鐮刀,就去楊家找楊老二了。楊老二很會砍柴,用雞屎藤綁柴綁得整齊又緊,用小尖擔一插,挑起來很平穩。黃楓林每次砍完柴,都是楊老二給他捆綁。


    因為今天運氣好,黃楓林跟楊老二偷外村的雜木柴,沒有被發現,看著一根根青杠有大人拇指那麽粗,黃楓林心裏美滋滋的,早把下午打架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吃完飯,正準備去找楊老二玩,黃百歲叫住了他!


    雷公不打吃飯人。黃百歲在吃飯後叫黃楓林,黃楓林就知道後果了,輕則挨訓,重則挨揍。


    黃楓林這才想起來,今天下午頭腦發熱,又做錯事了。同往常一樣,黃百歲一叫,他就乖乖地等著“上刑”。


    黃百歲似乎今天心情不錯,沒有審訊也沒有用家法,他點了一支朝陽橋,不緊不慢,與其平和地問黃楓林:


    “右臉的傷怎麽迴事?”


    黃楓林一怔,心裏泛起了嘀咕:“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老家夥也會關心我起來了?”


    黃楓林還在發呆,黃百歲又吐出了一口煙霧:


    “別要打鬼主意,說實話!”


    黃楓林迴過神來,右手情不自禁遮住右臉,說:


    “砍柴不小心被刺紮了,我已經用青蒿塗過了。”


    黃百歲不信:“好大的刺,能把肉刺出個氹氹?去拿點藥棉和酒精來,我給你查查。”


    黃楓林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黃百歲給他洗傷口時,他還有些感動,酒精?進傷口,不僅不疼,仿佛流進了他的心裏,要醉了。


    第二天,黃楓林高高興興地去上學,第一節課,與他打架的同班同學,一起就被張老師叫到講台前,每人的手心都挨了三戒尺。張老師打三戒尺是有講究的。養不教父之過,這是第一戒尺;教不嚴,師之惰,這是第二下;最後一下才是懲戒學生的。不過,大人自然是不會有錯的,責任最後都落到了孩子身上。


    黃百歲說得沒錯,黃楓林就是記吃不記打,他替黃繼強出頭,後來又是黃繼強把這事報告了老師,黃楓林開始很生氣,發誓再也不理黃繼強,沒過多久,黃繼強再來找他玩,向他道歉,他又把以前所有的不愉快忘得一幹二淨,又允許黃繼強跟他和楊老二一起玩,村子裏的人都叫他們“三角貓”。


    上學對黃楓林來說,就是一個任務,他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麽要讀書。調皮搗蛋的孩子其實都非常聰明,黃楓林除了上課時間學習,課後從來不看書,一到期末考試,他總能考得不差,在四十來個學生中,排名前五。轉眼到了三年級,小學生開始寫作文。黃楓林不喜歡看課外書,作文就不知道怎麽下筆,認識的字也不多,這時候,他才明白他父親長期說的那句話的意思——等到用時方恨少!


    有一次,張老師布置的作文題目是《我的爸爸》,黃楓林自然把他父親黃百歲寫成了“暴君”,這樣寫倒也無可厚非,每個嚴厲的父親,在孩子心裏都是蠻橫不講理的。黃楓林這篇作文寫得很差勁,錯別字還一大堆,張老師就把他寫的《我的爸爸》當成反麵教材,當作全班的學生麵前念,當張老師念道:我的爹,也是我的爸爸,他身材不高不短,脾氣卻比天高,動不動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我……


    班上的學生就哄堂大笑,不苟言笑的張老師居然也笑了,黃繼強是笑得最誇張的那一個,此刻,黃楓林埋著頭,恨不得從教室角落的那個老鼠洞裏鑽過去。


    書讀不好,原來也會讓人笑話。那一刻,黃楓林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讀書,不為別的,隻為了爭口氣,不在被人笑話。


    一年後,黃楓林的作文還被張老師推薦,發表了。小學畢業考試,黃楓林考了全校第一。拿到永安中學的錄取通知書,黃百歲淡淡地說道: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在黃百歲的眼裏,黃楓林做什麽事,似乎都入不了他的眼。黃百歲以前的眼神,是漂浮不定,他的頭總是低著的,直到黃三木去北京上大學後,他的頭終於抬了起來,眼神也不散光了,同他的同學在街上遇到,也不在躲避。


    陳家壩的陳興良,在黃楓林出生那年迴來過一次,就再也沒有迴來,而且,書信也沒有一封。黃楓林已經十多歲了,長得越來越像他舅舅陳興良。


    黃三木拿到去北京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時隔近四十年,陳大朝又來到了黃家溝。這一次,黃百歲很熱情,還特意殺了隻大公雞款待自己的姐夫。黃百歲再去趕場,有事沒事都會去姐姐姐夫家坐會。


    這時候,黃紅英早去了廣東進廠,每月都往家裏匯錢。


    突然間,黃家的親戚變得多了起來。陳三妹的身體卻愈來愈差,坐著出氣都帶喘。因為陳三妹的病,黃百歲時常去找老同學馬德標請教,馬院長看在老同學的麵上,徒步去了次黃家溝,幫陳三妹看病。一頓望聞問切之後,馬院長說,她這病是積勞成疾,肺部有問題,給開了西藥。


    黃百歲送馬院長迴去,給陳三妹拿了藥,不僅拿了吃的,還拿了注射藥。黃百歲當時錢不夠,還在衛生院掛了賬。


    自從黃百歲給黃楓林打過針後,村裏的人和牲口病了,買了注射藥迴來,都會請黃百歲去幫忙打針,黃百歲也不推遲,憑著田秋山留給黃百歲的秘方,他也治好了不少燒傷的村民,和不少患黃疸肝炎的病人。黃百歲無證行醫,他也不收什麽錢,但是,治好病,一隻公雞是必不可少,這是田秋山身前定的規矩,說是他祖上這兩樣秘方,是從一個叫花子那裏學的,錢可以不收,但是吃的必須得拿,否則,這藥就不靈了。


    黃百歲給陳三妹打針的時候,陳三妹就唉聲歎氣,說:


    “別花冤枉錢了,我的病,我自己知道,治不好了!”


    黃百歲就很生氣,說:


    “沒有治不好的病,隻有治不好的人!人要會焦(教),還得會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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