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泛白武皇就讓婉兒擬詔了,立李顯為太子。


    婉兒擬完了詔長出一口氣,看著明晃晃的詔書,還有些不真切的感覺,可這詔書是她寫的,怎麽會有假。想到這裏她有些癡癡地笑起來,笑得純粹,她總算可以放心了,答應李賢和裴炎的事,她做到了,江山迴到李氏手裏。


    武皇昨日夢魘了,特地取消了早朝,李顯迴來之後就住迴了以前的府邸。婉兒一大早去英王府宣旨。


    大清早的,門房還在睡覺,聽見有人叩門頗為不耐煩,打門鏡一瞧,見是婉兒來了,手裏還拿著明晃晃的詔書,忙慌地把門打開,點頭哈腰招唿“上官大人這麽早就來了,主子還沒起,您進去坐坐,奴才去通報一聲”


    婉兒許久沒來這裏了,物件倒還是齊全,和上一次來時沒什麽不同,婉兒走過遊廊,穿過影壁這才到了正廳。


    她剛坐下就有下人來上茶,她抬眸看了一眼,示意丫鬟不用守著,那丫鬟才下去。


    不多時李顯、韋氏等人就來了,院子裏烏泱泱跪了一地,婉兒這才站起來宣讀詔書。


    李顯聽著婉兒清脆的聲音,一字一句就迴蕩在耳畔,卻又覺得恍惚,對於太子之位他是不敢肖想了,母皇能召他迴來,他已經感恩戴德了,從未想過有今天。


    他飄飄忽忽的,腦子就迴響著四個字“特立為嗣”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來來迴迴的迴蕩,他閉著眼手不住地顫抖,還沒迴過神來就聽婉兒催促他“太子殿下,接旨吧”


    他這才迴味過來,立馬跪著向前抬手接旨,婉兒將詔書交給他,眼裏充滿了期頤,隻盼他能吸取教訓,當一個好太子,以後當一個好皇帝,也不枉她拿命去為他說情。


    他抬頭看向婉兒,正好對上婉兒期頤的目光,她眼裏含閃著水光,也為他高興。他癡癡地看著她,忘了謝恩。


    婉兒隻當他高興壞了,輕聲咳嗽。他目光閃爍了幾下,朝宮裏叩頭“謝陛下隆恩,李顯必不負陛下重望”


    宣完旨李顯欲留她下來用膳再走,婉兒推脫了,臨走時韋氏熱情地拉著她,一陣感恩,一直將她送到門口,又從袖中拿出一袋金子給婉兒。


    婉兒不習慣她這樣的巴結,脫手不收“太子妃不用打賞,婉兒替陛下辦事,一切都是應該的”


    她登上馬車走了之後韋氏掂了掂手裏的金子,心道,哪有人不愛錢的,她哪裏是不收錢,這是駁她的麵子。


    在婉兒迴宮之後李顯後腳就來了,他收拾了一番,穿著公服戴著進賢冠,十分正式地進宮謝恩。


    武皇因為昨晚沒睡安穩,還在補覺。李顯聽著陛下還沒醒,不敢打擾,卻也犯嘀咕,母皇最是勤政,鮮少見她日上三竿還沒起的。


    “婉兒”他見婉兒從正殿出來,揚聲喊她。


    婉兒猜到他會來謝恩,也不意外,走下階梯欠身行禮“太子殿下,陛下還在休息,您先等等再來”


    “你這是要去哪裏?”他沒接她的話,反問她。


    武皇還沒起,今日沒早朝,有幾位公卿遞了折子上來,她正想去看看“正打算去看折子,等陛下醒了再呈上去”


    他有些失落地點了點頭,可心裏又忍不住想和她說說話“母皇是聖躬欠安嗎?”


    婉兒點頭“近日連發夢魘,精神頭不太好,不過已經差太醫看過了,不多時會送安神湯過來”


    “夢魘?以前我剛被貶謫,日日憂心,也時常夢魘,那裏沒有禦醫,翊麾校尉就求了個土方子給我用,你若信得過,我去寫給你,再給太醫看看”


    婉兒此時也不知道怎麽辦了,安神湯和安神香都用了,卻不見好,不如試試這個方子,好歹是太子呈上來的,信得過。


    於是她帶著他進了偏殿,替他鋪紙研磨。


    李顯提著筆,側眼看著婉兒研磨,她提著袖子,露出半截皓腕,青蔥玉指撚著墨塊,一圈一圈的繞,有什麽東西緊緊地纏住了他的心,他有些喘不過氣,繞暈了失了智一般,他鬼使神差地抬手覆在她的手上,觸及便是如玉一樣的冰冷細膩。


    手下的柔荑一抖,受驚地想要抽脫,卻被他緊緊地握在手裏,他抬頭,眼裏帶著狂熱,站起來就要將她擁入懷裏,十五年未見,他真的很想她,想她入骨,要不是想著再見她一麵,他可能真的撐不下去了。他眼裏帶淚,哽咽地喊她“婉兒”。


    婉兒不敢看他的眼睛,隻覺得可怕,慌裏慌張地掙紮道“殿下!”,說著用力將他推開,手中的墨塊打在了他的衣袍上,暈染了一片墨色。


    她像隻受了驚的兔子一樣彈開,離他遠遠的,這才看見他身上的墨跡,她有些不知所措,這是他專門穿的公服,特地來謝恩,現在卻成了這幅樣子,如何是好。


    李顯低頭看著身上的墨,不甚在意,連聲安慰“無礙,無礙,就說是寫方子不小心沾上的,你別擔心”


    婉兒這才鬆了一口氣,但隨之而來的便是對他的恐懼,她抿著唇壓著心裏的恐慌,一言不發,睫毛撲閃了幾下倉皇地轉身離去,腳步紊亂,她這樣最守禮的人也顧不得說告退了。


    李顯也意識到自己嚇到她了,忙去追她“婉兒”


    她昨晚崴了腳還沒好,再加上恐慌走得快,剛出門便跌倒在地。


    “婉兒”他著急地追出來見她跌在地上 作勢就要去扶她。


    婉兒往後躲開他的手,扶著宮柱站起來,心跳如鼓,壓著心裏的忐忑說“我沒事,殿下不是還要寫方子嗎,快迴去吧”


    她絕口不提方才的事,是因為她知道李顯的為人,他不是一個趁人之危的人,否則當日也不會暗駁了婚事。若她抓著這件事不放,除了平添尷尬也沒別的了。


    他低著頭,心裏五味雜陳,方才婉兒的反應讓他心如刀割,他知道婉兒不喜歡他,卻不知她居然這麽厭惡他“你就這麽厭惡我嗎”


    厭惡實在談不上,她打心裏把他當朋友,可除了這個沒別的了,方才她那麽慌張也是自己沒有想到的。或許她是厭惡除李賢以外所有男人的觸摸,並不是針對他。


    她不欲在這裏說這些,來來迴迴的宮人保不齊就聽見了“我還要看折子,先告退了”


    她欠身和他保持著距離,一瘸一拐地離開。


    她迴到廂房,將門關上,靠著門跌坐在地,她捂著臉,眼淚從指縫中溢出來,她真的有些害怕了。


    她以為十五年不見,李顯應當對她淡忘了,前幾天他還駁了婚事。卻沒想到他會這樣情不自禁,這裏可是紫宸殿,他太昏頭了。他現在是太子,以後就是皇帝,若真的要納她,誰敢說不,到時她又該如何應對。


    亂了,一切都亂了,她心裏不安,腳也疼得慌,混混沌沌地站起來,罷了,事已至此,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平複好了之後打開門出去,見地上放著一個藥瓶,下麵壓著一張方子。


    拿起藥瓶和方子,知道是李顯留下的,他沒有留下其他的字,但是她知道,他是羞愧的,羞愧到不敢見她。


    她其實是不怪他的,隻是有些害怕,他這樣敦厚的人居然會在紫宸殿做出這種舉動,他心裏的愛讓她害怕。她見多了高位者,對權勢一清二楚,當有了權勢就有了欲望,欲望是一個填不滿的黑洞,越是深陷越是渴望,李顯也不過是一個俗人,她怕他有了權勢會被欲望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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