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在紫宸殿待了一個時辰才離開,用盡心思為李顯美言,三寸不爛之舌也讓武皇有所動容,立即下令給了李顯封賞。


    “如今太子之位懸空,七哥迴朝人人側目,武承嗣他們肯定會有所動作,你在紫宸殿多多注意一下,可別讓他們鑽了空子。”太平對婉兒說。


    婉兒知道她心中所想,她心裏也希望武皇能立李顯或者李旦為太子,或許這就是她心中的正統意識。


    “放心吧,如今陛下還是心向廬陵王的”婉兒柔聲道。


    “不夠,遠遠不夠”太平喃喃自語。


    太平自然知道這個,否則母皇也不會召七哥迴京,可這些怎麽夠,隻要七哥一天不是太子,她就一天不放心,不僅如此,她還要確保這天下迴到李家手裏,這天下本來就該姓李。


    上午待久了太平就在鳳陽閣住下用膳,中午的時候張易之便來了。


    宮人正在布菜,張易之進來的時候便看見太平背對著他端坐在凳子上,一身蒲桃青宮裝,日光打在金線上,熠熠生輝,梳著驚鴻髻,露出一截潔白如玉的脖頸,端莊無二。


    聽見張易之的行禮,她迴頭看向他,耳側的水滴紅翡翠耳鐺卻是紋絲不動,陽光折射下一股淡紅色的光芒,打在她的耳廓,平添了一分韻味,張易之的目光有些入了迷,直到太平的聲音將他拉迴現實,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太平有些不悅,讓他起來之後便迴身坐好。


    “今日你配合得不錯”那曲譜是張易之故意留下的瑕疵,他們早就串通好了,討武皇開心,才好開口為李顯說話。


    張易之姿態放得很低“能為殿下效命,臣三生有幸”


    “既如此,我還真有事要讓你做”太平不緊不慢地說。


    張易之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在宮中安插人手,婉兒太刻板,要隨心所欲地讓她向武皇進言是絕對不可能的。她幹什麽都有自己的考量。


    張易之也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對於太平所說的不敢違抗,當即點頭答應下來。


    待張易之走後太平夾起一塊兒金蟾玉鮑,抿嘴迴味了一下,柳眉舒展,睜開眼睛輕笑道“食之無味啊”


    就算是這般禦用膳食吃多了也覺乏味,更何況是男人。當初的薛懷義多受寵啊,可最後也落得一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所以,對於張氏兄弟她並不似婉兒那樣擔心。


    武皇坐在銅鏡前抬手撫摸著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她已經是鶴發雞皮了,昔日緊致如玉的肌膚已經如揉雜的紙一樣皺在一起。青絲早已花白,不知不覺她竟然如此蒼老了。 除了這雙清明的眼睛,她的一切都在訴說著,她老了。


    婉兒跪在一旁手中舉著白粉,準備為武皇上妝。


    武皇抬手打斷她,目光停留在婉兒臉上,膚如凝脂,吹彈可破,就連舉著白粉的手也是如柔荑一般。仔細想想,從第一次見到婉兒,到如今快二十年,她還未老,自己卻是變得老態龍鍾了。


    武皇的眼裏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豔羨和惆悵的目光,婉兒知道她心中所想,不敢看她。


    “朕老了”她並沒有什麽情緒,隻是淡淡地說。


    她到底也是女人,怎麽能不在乎容貌呢,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風姿綽約的人,時時刻刻提醒她,她老了。


    婉兒低頭剛想勸慰就聽見武皇接著道“你不必說話,朕的容貌朕清楚。紅顏易逝,人之常情,朕擔心的也並不隻是容貌”


    她抬頭看向軒窗,天邊一片魚肚白,隱隱約約看見旭日東升。她擔心的是,時日無多。


    “今兒倒是得空了,你替朕描幅畫吧”武皇忽然衝婉兒笑道。


    婉兒眸子閃了一下,她躊躇地應下,卻不知該如何下筆。她善詩文也擅丹青,描畫自是不在話下的,可武皇才感概了自己的容貌,她要照實畫,怕惹她不悅,若是美化了又恐失真,以武皇的性子得說她虛晃。


    武皇端坐在軟杌上,眉目間倒是風采依舊,容貌變了,氣度不變。婉兒記下她的神態,抬手在畫紙上留下一筆,行雲流水一般,幾經抬眼,她便停了筆。


    武皇見她將筆放下了,詫異道“怎麽?”


    婉兒站起來恭敬道“婉兒描完了”


    說話間聽見宮人來報,廬陵王和王妃來請安。


    “讓他們進來”


    武皇說完走下來看著婉兒的那幅畫,可謂是幾筆成畫,但細節處卻沒描出來,她隻畫了個大致,卻把她的風采全畫出來了。


    “兒臣給母皇請安”李顯和韋氏進來行禮。


    武皇這才將視線從畫上移開,看著李顯和韋氏,韋氏穿著紫棠色的褙子,絳紫帔帛,下著襇色裙,額上一抹紅色花鈿,頭戴珠釵,方才進來的時候配飾流光溢彩,也是明豔照人。


    十五年的監禁,李顯是被磨得滄桑了,可她卻是絲毫未變,依舊光彩照人。


    武皇掃了一眼,對於韋氏,她是不喜歡的,當初就是韋氏在李顯身邊吹風,讓他犯了糊塗,可見也是一個野心不小的人。


    “這是上官大人畫的?”韋氏看著大殿中央的畫,驚歎道。


    婉兒迴身見禮“拙技獻醜了”


    她這是謙虛了,她雖不是丹青大師,卻也是女子中的翹楚,天下誰人不知,要論當今才女,當屬上官婉兒,她是全才,即便是她不擅長的,旁人也隻能望其項背。


    韋氏也是世家小姐,雖沒有這個才能,卻懂鑒賞,當即笑道“上官大人自謙了,這畫飛揚灑脫,寥寥幾筆,陛下的風采便躍然紙上,這要是拙技,那我的畫怕是見不得人了”


    武皇雖知韋氏是吹捧,心裏也有幾分驕傲“婉兒是個全才,除了不會武,旁的都好”


    韋氏頗為讚同地點頭“這世上能配得上上官大人的,怕也是個中翹楚、人中龍鳳了”


    婉兒聽著她的話,心中一跳,她是話裏有話啊,人中龍鳳?那不是皇室中人嗎。可與她適齡的,武皇又能舍得將她嫁出去的,想來也隻有李旦和李顯了。


    武皇也沒想到她提起這一茬,一時摸不準她的心思,她是個有野心的人,不會撮合婉兒和李旦,平添煩惱。可李顯是她的夫君,她真能這麽大度?


    李顯見她說這話,當即低斥“你莫不是沒睡醒?婉兒伴著母皇,盡忠盡力,嫁不嫁又有什麽不妥,我看你是太閑了,不如替裹兒操操心,她也不小了”


    他這話倒是替婉兒解了圍,武皇也不必再說什麽,隻當是她說多了話。


    出了紫宸殿李顯臉色有些陰鬱,大步流星往外走,韋氏亦步亦趨跟著他,忽然李顯駐足停下,霍然迴身看著她,聲音不悅“你今日出什麽幺蛾子?”


    韋氏低眉,睫毛撲閃了一下便沾了晶瑩的淚花,她聲音軟糯,似乎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心裏愧疚“臣妾是看見上官大人的畫想起了您的手帕,那麽淒苦的日子,你走哪兒都帶著那手帕,如珍如寶,時時拿出來看。您雖不說,但臣妾知道,您心裏是一直念著她的。如今咱們好不容易迴來了,上官大人也尚未婚配,就想著替您求娶,又怕您覺得為難了她,不願意去說,所以才自作主張”


    她的話讓李顯沉默了,淒苦十五年,他唯一的慰藉就是那方手帕了,所以他很珍視,想她了就拿出來看看,那天他狼狽地匍匐在地上一邊流淚一邊嘔吐,是她拉著他起來,毫不嫌棄地拿手帕替他擦嘴,耳邊尤迴蕩著她最後對他說的話“好好活著”。


    他聽了她的話,無論多難,他都沒有想過尋死,他奢望著還能迴來,還能見見她,此生足矣。可如今迴來了,他卻怯弱不已,他自知是配不上她的,他除了一個皇子的名頭,哪一點都比不上她。所以他不想了,隻要能遠遠看著她安好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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