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雖然喝了安神湯,但婉兒還是不放心,於是便守在臥房外,她趴在軟塌上小憩,剛要睡著就聽見武皇的驚醒聲。


    她猛地抬起頭,拔腿跑入臥房,昏暗的燈光有些渾濁,武皇坐在床榻上,看不清楚表情,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她被嚇到了。


    “陛下”婉兒遠遠地便出聲喊她,想拿出火折子點燈。


    武皇反應過來,製止婉兒,似是自言自語,聲音低沉不緊不慢“朕夢見先帝了,他在怪朕,朕還夢到百年之後被萬人唾罵,有子孫萬代卻無人供奉”


    盡管她壓製了自己的聲音,但是婉兒還是能聽出她聲音有些顫抖。


    “陛下,這隻是噩夢”婉兒的聲音很溫和,輕輕地說著。


    武皇搖了搖頭,是噩夢,可她的心不安寧了。違背了先帝的遺命是真,驅逐廢黜他的孩子也是真,她更是奪了他的江山。


    武皇沒有再說話,就安坐在床榻上,武皇不說話婉兒自然也不敢動,她站在屏風前,一句話也不敢說。


    武皇她是皇帝,她的脆弱和憂傷都不敢表現出來,隻有在夜裏,午夜夢迴突然驚醒,她才能有片刻肆意,不會擔心被別人看見。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昏暗的房間裏出現了拂曉的淡光,武皇終於開口說話了“傳詔下去,迎廬陵王迴宮”


    婉兒抑製不住高興,顫抖著手寫下了詔書,李顯驅逐多年終於可以迴來了。如果李賢還在,或許也能夠迴來的。


    太平聽說要迎李顯迴來,也十分高興,沒想到這一次還有意外之喜。她擔心李顯在迴來的路上發生意外,派了自己的暗衛在暗處護送。


    幾天之後李顯終於要到京城了,李旦、太平和婉兒提前到了城外等候。


    寒風蕭瑟,剛出來的太陽帶來了不易察覺的溫暖,婉兒披著錦織皮毛鬥篷,站在官道旁,翹首以盼地看著遠方官道盡頭處。


    終於,傳來了馬蹄聲,眾人遠遠看過去,隻見一隊官兵過來,中間還有一輛馬車,沒有任何裝飾,看著有些簡陋。


    太平在看到馬車的一瞬間眼淚便落了下來,十五年沒見了,她從未想過這輩子還能見到他。


    負責迎接李顯的將領看太平他們在前麵,立刻下馬行禮。


    馬車停了下來,李顯有些疑惑地掀開車簾,見有三人站在路中間。


    一瞬間便熱淚盈眶,他激動不已地抬腳下馬車,卻因為難以自製差點跌倒。


    “七哥”太平哽咽地喊著李顯,十五年不見了,從前意氣風發的男子已經有了白發,這麽多年飽經風霜憔悴了許多。


    李旦雖忍住了眼淚卻也是紅了眼眶,他們兄弟情深,到頭來卻是一個慘遭毒害,一個客死他鄉,一個流放囚禁,而他被困深宮,受盡屈辱。


    李顯走到他們麵前,由衷地說“能活著迴來見到你們,此生無憾了”


    太平哭著搖頭“不,我們不僅要活著,還要活得很好”


    李顯破涕為笑,點了點頭“嗯,我們會活得很好”


    說著他又看向婉兒,雖然婉兒沒說話,卻也是掩蓋不住的高興。


    這麽多年沒見,她變得更加成熟穩重了,卻還是記憶裏的模樣,不用說一句話,他就知道,她是由衷地為他高興。


    他們說了兩句就一起迴宮,直到李顯進宮眾人才知道武皇居然把廬陵王迎迴來了,看來是有了立嗣之心。


    而武承嗣和武三思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也是驚呆了,武皇居然秘密將李顯召迴,難不成真的要將江山還給李家。


    一時間朝中風雲四起,原先要倒向武氏派係的人紛紛保持中立,不敢再輕舉妄動。


    幾天之後武皇為李顯舉宴。


    武三思和武承嗣雖然生氣卻還是來了,總得摸清楚狀況不是嗎。


    朝臣們一句接一句地祝賀巴結李顯,李顯許久沒有來到這種場合了,有些局促地應付著,總算是挨過了宴會。


    “顯兒,你不會怪母皇吧”宴會結束之後武皇將李顯留下,獨自與他說話。


    李顯誠惶誠恐地跪下,忙說“兒臣當日昏聵,母皇的處置兒臣沒有異議,母皇能再次將兒臣召迴,兒臣已經是感激不盡了,現在隻盼能承歡膝下,盡一份孝心”


    武皇頗為欣慰地點頭,親自將他扶起“你不怪母皇就好”


    母子兩人許久未見,說了半個時辰的話才離開。


    婉兒送他出去,李顯隨口說道“這些年來還好嗎”


    這些年來他雖然被監禁卻也聽說過朝中大事,李賢的死,裴炎的死,薛紹的死,還有太平改嫁,李旦被廢,他都知道。


    雖遠在天邊,可他的心同他們一樣悲傷。


    婉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好與不好又如何呢?活著應該就算好了吧。


    “一切都好”她的話很淡,要認真聽才能捕捉到她的聲音。


    李顯抬眸看她,她表麵雲淡風輕實際上心裏卻早已傷痕累累。


    這天婉兒忽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忙走上去打招唿“狄大人”


    狄仁傑詫異迴頭,看見婉兒在後麵,笑道“上官大人”


    “不知狄大人什麽時候迴來的”婉兒知道武皇重新啟用了狄仁傑為魏州刺史,聽說他在魏州休養生息,得到了百姓的愛戴,卻不知他居然被調迴了朝堂。


    狄仁傑不緊不慢地說“剛迴來,所以特來拜見陛下”


    如今來俊臣不在了,武皇便調了狄仁傑迴來,來俊臣是酷吏,而狄仁傑是清官,此舉也是為了平息眾怒。


    兩人隨意聊了兩句便離開了,現在的狀態讓婉兒感到輕鬆,朝堂清明,闔家團圓,一切都迴到了正軌,隻盼能一直如此。


    這樣的狀態維持了幾個月,剛開始朝臣們還以為武皇召李顯迴來是要立他為太子,可這麽久過去了,武皇依舊沒有任何立太子的跡象。


    這就令人納悶了,按理說那天武皇做了噩夢立即就召迴了李顯,應該是要立他為太子的,可她毫無動作,似乎已經忘了這件事。


    武皇的心思到底是什麽樣的,沒人能猜到,本來已經傾向於李顯的大臣們也逐漸保持中立了。


    太平來問了婉兒,是否知道陛下心裏的想法,可婉兒是真的不知,隻把自己心裏的想法告訴太平。


    那天武皇出去散步,她有事沒有相伴,之後見武皇怒氣騰騰地迴來,聽宮人說,陛下還賜死了兩個宮女。鮮少見她如此生氣,想必問題就出在這裏。


    可無論婉兒怎麽旁敲側擊,隨行的宮人一個字也不敢多說。應該是被陛下提點了,不敢多言。


    如今朝中依舊分為李家和武家兩派,太平擔心夜長夢多也開始籌劃如何讓武皇立李顯為太子。


    幾個月之後太平生辰到了,她提前幾天來了紫宸殿。


    “陛下在嗎?”太平掃視了一圈沒看見武皇也沒看見婉兒,便問了一個宮人。


    “陛下見今日天氣好,就去禦花園閑逛了”


    太平去禦花園找了一圈才看見武皇和婉兒,她們在一叢芍藥花旁。婉兒低頭沉思了一下,豁然開朗地吟了幾句詩,其他宮人也在一旁聽著,十分豔羨的模樣。


    武皇讚賞地點了點頭“好詩啊,許久沒聽你作詩了,比起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陛下謬讚了”


    太平在一旁聽完了才過去“參見母皇”


    武皇看見太平來了,心情更加愉悅,上去就拉著她的手“來來來,剛剛婉兒以這芍藥花為題做了一首詩,你也來試試”


    太平連連推辭“母皇,您饒了我吧,我肚子裏墨水可比不上婉兒”


    “你不說怎麽知道比不上?”


    “我說了才是自取其辱”太平拉著武皇的手臂,像個小姑娘一樣撒嬌,就是不說。


    武皇無奈地看著她,輕笑“好了好了,都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了,還像小孩一樣”


    “在您麵前我不就是小孩嗎?過兩天兒臣生辰,您來公主府坐坐吧”太平眨巴著眼睛,期頤地看著武皇。


    母女之間很久沒有這麽愉快了,武皇幾乎是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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