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應村越來越遠,到最後海岸線都看不見了。趙廣淵目光也沒從岸上收迴。


    方大瞧了瞧王爺這長滿胡茬的臉,又看向已看不見的岸邊,“王爺,那李茂不會認出來了吧?”瞧他那眼珠子都瞪圓了。


    趙廣淵沒說話,仍負手站著。


    孫澤也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方大,“我瞧著他是認出你了吧。”


    方大一愣,糟了!


    “王爺,我忘了,那李茂該是認得我的!”


    他原是殿前司侍衛,在內為皇宮禁衛,隨駕出行則為皇帝近衛,後被撥給七皇子,後升任七皇子的侍衛統領。李茂在京中怕是見過他的。


    他壞了王爺的大事!方大忙撲通跪下請罪。


    “無妨。”趙廣淵叫起。


    目光從岸邊收迴。“李茂心細,知道也無妨,他是直臣,不會向京中透露此事。且又未得到確認。他若是聰明,就隻會當沒看見。”


    “王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孫澤眉頭皺了皺,“要不要派人去警告李茂一二?”


    現在正是殿下關鍵期,他們在越地沿海已構築了堅實堡壘,這些都是以後王爺的退路。若提前暴露,後患無窮。


    沒想到今日殿下隻是來看一看沿海的崗哨安置情況,竟遇上了李茂。


    這李茂好好的府衙不呆,竟親自跑到村子視查來了。倒沒想雙方竟能遇上。


    趙廣淵思忖片刻,“先讓曹演去會一會他。李茂若不見他,就讓曹演與他身邊那位師爺多聊一聊。”


    “是。屬下即刻吩咐下去。”孫澤轉身去吩咐事。


    方大一臉懊惱地湊近,“王爺,那李茂真的不會透露王爺的消息嗎?就算捕風捉影,萬一透個一絲半點,京城那邊也會忌憚的,倒壞了殿下的大事。”


    “李茂是聰明人。”


    聰明人不會做糊塗事。這幾年他觀察下來,李茂是個幹實事的,一心為民,與京中各方並無來往。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吩咐道:“先讓曹演去探一探,之後再議。另外,盯住越州府衙往京城遞信的通道。”


    “是。”


    隨後趙廣淵帶人往沿海各崗哨處看了看。


    各村對設置崗哨表示了極大的歡迎,對每月收取五十文保護費也沒有異議,有些村長還拉著他們的人,恨不得把崗哨安置在自己村口。


    而崗哨安置在自家村口的村子,則恨不得載歌載舞,擊鼓相慶。


    自從知道加應村幾乎被屠村後,鬼知道他們有多害怕,怕日子再迴到從前,時常受到海寇來襲,受海匪們時常滋擾,睡覺都在枕頭旁放把菜刀的時候。


    月島主不來之前,他們在海裏博命,打的那點子海獲,在海上被剝一層,上了岸又被地痞流氓剝一層,日子都過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來了一個行俠仗義的月島主,各家在門頭掛了月字旗得到保護後,結果那月字旗也沒震住該死的四海幫。現在好了,那月島主竟派了人來海灘設崗哨了。


    這真是太好了!


    別說五十文,再多的錢他們也願意。恨不得那崗哨就設在自己村口!


    視查完各崗哨,見安置妥當,趙廣淵便帶人往迴走。


    村民們太熱情了,他有些招架不住,自覺做得還很不夠。


    護住一方百姓,這本來是朝廷和地方官府應該做的,結果越地太窮了,百姓們種糧吃不飽,打漁也吃不飽,至很多百姓轉為海匪,四處劫掠,漸成規模。


    望著海岸,漸漸隱去的村莊,趙廣淵目光幽深。


    越地竟連一支像樣的水師都沒有!


    剿匪還要向隔壁州府借調!


    “吩咐崗哨處的人手,日常除了巡邏收海貨之外,若有各村青壯要學武的,可組織他們練一些招式,若真有海寇上岸,也能抵擋一二。”


    “是。”


    “另外,為防耳目,收每戶五十文的保護費,對於百姓來說,不是小數。吩咐下去,每月每戶可低價購五斤鹽,對於生活困難的漁戶,收貨時予以關照,所購日常物資亦可賒欠。”


    “王爺大義!”眾手下紛紛出口稱讚。


    收每戶五十文保護費是大家共同商議出來的,收多了不行,不收也不行,不收反而會被有心人質疑他們的用心,且村民們會更加不安。


    反而是收保護費,用此名義正大光明地在沿海設崗哨,也可消去村民們的戒心,也可震懾海寇及海匪們。


    再加上之前月島主給他們的信心,和這幾年沿海收貨攢的名聲,用收費的名議設崗,百姓們極容易接受。


    現在又以低於市場價賣村民們食鹽,每月若購五斤鹽的人家,五十文也省出來了。


    有那人口少的,用不了五斤鹽的人家,在收貨賣貨上照應些,五十文以別的名義還迴去,也就抹平了。


    從此,月島主的崗哨在越地沿海每隔五十裏設一崗,海匪們咬牙切齒,上不得岸,懾於月島主威名的,隻好轉移他處。而越地沿海漁民從些得享太平,漁獲越打越多,日子也越過越好了。


    後來,越地成立了水師,招募水兵時,沿海村莊很多青壯紛紛報名,隻用了幾天時間,就招滿人手,漸漸成為沿海數支水師中最為精悍之師。


    當然這是後話了。


    另一邊,迴到衙門的李茂,立刻命人查起方大。


    不消幾天,關於方大的消息就送到了李茂的桌案上。


    方大先是殿前司侍衛,後成為七皇子近衛,後又被七皇子提拔為侍衛統領,後來七皇子被貶皇陵後,方大方二兄弟倆也被送到邊關從軍。


    後來兄弟倆戰死,戰亡名單都登記上了。結果,三年前,這兄弟倆竟是沒死,說是當時被捉到敵國為質,他們輾轉才終於逃了出來……後來兄弟倆聽說七皇子被封越王,兄弟倆又因為被除了軍籍,就又投奔越王去了。


    李茂都看呆了,死了,又沒死,還運氣大好,除去軍籍,又迴到越王身邊去了?


    這要是中間沒人運作,鬼都不相信。


    可這兄弟倆不應該是在皇陵?


    他那天見到的方大沒看錯吧?是方大吧?他對自己的眼光很自信。


    還有方大身邊那位,月島主?越!不會真是越王吧!可是越王怎麽到了越地?他是怎麽出來的?皇陵處處設崗,無皇上旨意,越王是出不了皇陵的。


    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不不不,那一身的貴氣,睥睨眾生之勢,海匪不會有那樣的氣勢。即使是一臉胡茬,仍然掩蓋不住那一身的矜貴之氣。何況他身邊還有一個方大。


    那一定是方大!


    李茂正亂糟糟地想著,師爺來稟報,說是越王莊子上的管事想見他一麵。李茂心煩,忍不住喝斥:“我堂堂一四品知府,是誰想見都能見的?”


    師爺張了張嘴想勸兩句,見他煩躁,便止了話頭,正要轉身,又被李茂叫住,“你說誰要見我?”


    “是越王莊子上的管事。”


    越王莊子上的管事?李茂一愣,隨即開口,“把人請進來!”


    “是。”


    片刻後,曹演拎著一個大籃子走了進來,“草民曹演見過知府大人。”


    “你就是曹演?”


    李茂端坐在太師椅上,打量著來人。


    這曹演他聽過幾耳朵,來找的都是師爺,聽師爺說兩人還吃過幾迴酒。他想著越州是越王的食邑,可能越王也想府衙能行個方便,也就沒幹涉越王莊子上的管事和師爺搭上關係。


    今天這是來找他了?在他見過像極了越王的人後?


    曹演不卑不亢,拱手,“迴大人,草民正是曹演。我那族叔現在皇陵伺候越王,越州一分封給越王當了食邑後,草民便得了這個恩典,來越州幫王爺看管他的莊子。”


    “哦?你族叔現在越王身邊伺候?在皇陵?”


    “是。族叔家貧,從小就被送進宮了,後來到了先皇後娘娘身邊伺候,再後來又到了七皇子身邊,後來七皇子到了皇陵,族叔見七皇子身邊無人照顧,又請調去了皇陵,一直在越王身邊照顧。”


    “那,你族叔可好?越王,可好?”


    “迴大人,都好。前些日子,莊子上得了豐收,草民去信告知王爺此好消息,前幾天草民還收到了族叔的來信,信上說王爺聽說這邊糧食豐收高產,很是高興,還賞了草民二十兩銀子,和幾匹細棉布。但王爺苦夏,自夏至大祭累病後,就一直在行宮修養,草民這幾天正四處尋越地好藥,想寄迴去呢。”


    呃……李茂愣了愣神。


    他都忘了夏至大祭了。這才一個月時間,越王不會夏至後跑到這邊來吧?快馬跑也跑不到。


    且皇陵出了陵瓜的消息,他也是聽說了的,聽說京中好幾位王爺都想分一杯羹,皇陵那邊天天一堆人擠過去買瓜看瓜,看田分田,越王能不在行宮?


    李茂又覺得是他想多了。那天他可能真的看錯了。


    曹演抬頭看他,見他眼神幾番變化,不動聲色把頭低下。


    垂了垂眸,“迴大人,我家王爺這些年在皇陵埋頭研究花木,頗有心得。自得封越地為食邑後,一心想找高產種子為越地百姓解困,助他們得以溫飽,經三年試種,今年莊子上的糧食得以高產,一畝早稻平均畝產四石,上田畝產近五石……”


    “五石!”李茂驚得站了起來。


    曹演掀開帶來的籃子,“草民沒有虛言。上田的確畝產近五石,莊子上的莊仆及請來的幫工都可做證,這是草民帶來的一些高產糧種,草民去信越王,越王很是高興,說可把此糧種交於衙門分配,若是能使越地百姓都有高產糧種,人人得以飽食,他也不枉來人世一遭了。”


    李茂聽得又愣住。


    越王被貶皇陵,得知分封食邑在越地,不吵不鬧,欣然接受,還憂心食邑百姓。


    在越地買了莊子試著種糧,得了高產糧,還把它們留做種子,願意分給越地百姓,讓他們人人都種出高產糧來,並希望人人得以飽食?


    李茂目光從曹演旁邊的籃子上收迴,目光落到案幾上方大那些資料上,抬手用一本案卷蓋住。


    目光悠遠……


    越王是先皇後嫡子,先皇後寬仁大度,育有二子,越王上頭還有一位滿朝讚譽,仁心仁德的太子兄長,連先帝都聖讚,早早立為世孫……


    李茂禁不住長歎了一口氣。


    又望向曹演帶來的籃子,吩咐一旁的師爺:“把這籃子的穀子讓人磨了,我們也嚐一嚐這米的口味,稍後你帶人與曹管事去一趟莊子,若真是高產,把糧種都照市價買迴來,等本大人召集各位大人商議後,再行分配各村試種。”


    “大人仁義!草民替越地百姓謝大人高義!”


    曹演跪下給李茂磕了一個頭,“草民會如實去信稟明大人所為,讓越王寬心,越地百姓能得大人治下,實屬越地百姓之福。”


    李茂揮了揮手,讓師爺把曹演送了出去。


    再抽出關於方大的調查報告,看了一眼,又撕掉。罷了罷了,那人是越王又如何,礙著他了嗎?越王是先後嫡子,皇上現在也沒奪了他的身份,誰知道以後如何呢。


    他給人方便,也是給己方便,沒準也給自己和家人多留了一條路呢。


    罷了罷了。


    趙廣淵那邊得了李茂的消息,展顏笑了笑,好在李茂是個直臣,不與各方勾連,不然他還是要多費一些功夫的。


    “傳令下去,留足五萬精銳一年的糧食,扣除二季所需糧種,餘下的皆讓人隨船一路賣與各村,並教他們如何漚肥如何育苗,在半月內再種一季糧出來,並與購糧種百姓言明,所得糧食月島主會高於市價收購。”


    “是。”


    越地沿海氣候溫潤,冬日除深山老林,各縣並不落雪,現在育苗,下霜前可再收一季糧。到時再向百姓迴購,不隻百姓得糧活命,有銀錢過日子,他們島上也能得些糧食做為儲備。


    兩全其美。


    越地沿海百姓現在極為推崇月島主,月島主說是高產糧種,那就是高產糧種,月島主說能種二季糧,那必是能種二季糧的。大船載著糧種到村子裏的時候,各村民紛紛購買。


    沒銀錢的,或以海貨相抵,以物易物,或賒欠,沿海村莊及越州各地,幾乎都種下了二季糧。


    半月後,地裏的苗已經長出綠油油的嫩芽,隨風起舞,煞是惹人喜愛。


    可除越地之外,各地遭受旱災,無米下鍋的消息也傳到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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