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距離過近,山河雙目又始終不離風清微,看得他隱隱發怵。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風清微腳步後撤,意圖逃離。


    “善變化也善蠱惑人心?楚楚可憐卻又害人無數的妖孽?”山河試探性的口吻緩步逼近。


    風清微退無可退,一張慘白的臉滲著薄汗,緊捂著手腕上的鈴鐺,十指指尖都透著白,喘息否認道:“我不是妖孽,不是,不是!”


    山河瞥眼他的動作,似乎早有預料般,點點頭道:“你也想不是對麽?隻可惜控製不住。”


    風清微緊抿著忍不住顫抖的唇,驚惶又詫異地盯著這個莫名出現的怪人,這人好似知道些事,可目的究竟是什麽?


    此人是善是惡?


    “你到底是不是術士??”風清微壯著膽子瞪視他,可色厲內荏,眸子裏浮動著破碎的光,難掩脆弱。


    山河見把人逼得急了,往後退了一步,緩和了語氣,猜道:


    “看樣子你很怕術士?你那麽在意我的身份,是不是術士曾經對你做過一些不好的事?”


    風清微目光警惕,無法辨別他話的真假,也無法信任他,畢竟對他不懷好意的大有人在。


    “我樣子那麽可怕嗎?”


    山河捫心自問,懷裏應答了聲:“不會。”


    就這低低的一聲,風清微哆嗦的目光緊緊盯住山河懷裏的東西。


    吾名抓著一片衣襟探出了頭,風清微先是一怔,氣漏了半拍,再看這靈動的“小人”整個跳出來時,他才鬆了口氣,神情卻依舊緊繃。


    這便是傳聞中的傀儡人,與他聽過的坊間故事無二。


    “我們並無惡意,隻想知道你腕上的鈴如何得來的?”盤腿坐下,吾名開門見山問道。


    風清微一臉戒備,手把著腕,握得緊實,生怕被搶了去。


    “這是縛魂鈴,鈴上所刻的符乃是縛魂心咒。自古縛魂鈴隻為束縛住那些邪祟之物,看你這般在意,定然知道它的用途,你說你不是妖孽,我們相信,你隻是被邪祟纏上了而已。”


    吾名一臉正色,不知是它的一番話消除了對方的敵意,還是它的長相沒有攻擊性,風清微逐漸平靜了下來。


    山河趁熱打鐵,問道:“我們不是那些不分青紅皂白就來要你命的術士,但也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然怎麽幫你?”


    “你們……為何要幫我?”風清微眼中的猜忌愈加明顯。


    “因為……”山河話未說全,吾名接了口,指著那尊神像,道:“因為你信的是他,我們也信他。”


    朝天歌這句話,完全在山河意料之外,風清微更是滿臉不可思議。


    於朝天歌而言,初次相逢開始,隻要對方是山河,這份信任無時無刻不在。


    “你們知道他?”風清微唿吸有些不穩,或許因為激動,但顯然語氣裏多的是震驚。


    “知道。”吾名側仰起頭,對著垂眸看它的山河,“他是我的神。”


    隔著薄紗,這雙含情脈脈的眼似乎捕捉到了山河唇角的笑意,目光對撞,熱烈而又深情,猶如滾燙的洪流,將他們包裹熔化,恰如他們的心境。


    若是風清微不在場……山河按耐不住地想,是神總得眷顧一下他的信徒才對。


    “他也是我的神!”風清微仰頭矚目,莊重而又坦蕩。


    他的神,也應該會是眾人的神,他從不獨享。


    某一瞬,山河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斂迴了飄蕩的心神,視線落迴風清微臉上。


    “我隻是不知道在這種地方也會有人供著他。”吾名繼續問,目光不錯地盯著他。


    風清微昂著頭:“很少人會知道,很久以來,我以為隻有我一個人知道,後來才知道,很多人都知道他,但那些人……與我不一樣。”


    他低下了頭,皺緊了眉,似與迴憶較量著。


    山河心神微動,他聽過相似的話。


    “你知道這神像怎麽來的?”山河心平氣和地問。


    風清微抬眸看他,眼裏的戒備不再,緊繃的心緒也平和了下來,興許是因為他們有了共同的信仰。


    “是我刻的。”風清微雙眸沒有太多情緒,透著純粹的摯誠與敬意。


    山河微微怔住,掐緊了指節。


    “何時所刻?”吾名問。


    風清微道:“十年前。”


    見他這般未幾弱冠模樣,十年前如何獨立完成這樣的雕像?再說關於山河的事在二十多年前早已澄清,不可能還有人對著他模樣的石像,抱有惡意。


    或許還是記憶出現了混亂。


    “你為何信他?”山河看了吾名一眼,架不住好奇問了,“你見過他?”


    信他不可得永生,反而備嚐艱辛,他究竟有何德何能,才能被人如此虔誠供著?


    許多年前,他問過,如今他還是想問。


    向來寵辱不驚的他,在這個人心目中得到了一個完美的、無堅不摧的自己,那是一件多麽可貴的事。


    風清微站直了身,仿佛有了靠山,雙目迎視著他,眸中透亮如火:“世人都被蒙蔽了,隻有他才看到了真相,他不是凡人,他就是神!”


    哪有什麽真相啊?山河暗自嘲笑了下。


    與山河執著的點不同,朝天歌在意的是纏住風清微身上的東西,以及那縛魂心咒到底是什麽人給他的。


    縛魂心咒是一種古老咒術,與當初的縛魂陣一般,宵皇古籍也才記載著隻言片語,再者身為天機者的知命,自然也知道些許。


    而以風清微自身的情況,不可能會知道縛魂心咒,也斷不可能給自己戴上縛魂鈴,那麽給他縛魂鈴的人究竟是什麽人?


    “你知道自己會不受控,所以常來此地祈禱?”


    風清微對這個繃著張臉的傀儡人產生了好奇:“你……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他不信任我們怎麽辦?”山河對著吾名歎了口氣,又不方便透露身份。


    吾名還是一臉正經:“風清微,你可知縛魂心咒有利亦有弊,短時它可以庇佑你不受邪祟侵擾,但長此以往,它同樣會腐蝕你心智,到時別說認你的神,連你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朝天歌鄭重其事,風清微內心掙紮良久,這般話他也聽那個人提起過……


    雙方沉默片刻,風清微率先吸了口氣,承認道:“從記事開始,我便是個不祥之人,都說我克死了父母,可對於他們,我無半點印象。”


    他轉頭看向身後的神像:“但凡對我好的,最後都沒有好下場,他們請了許多術士來抓我,說我是個妖孽,可誰又知那些術士……根本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他緊捂著手腕的鈴鐺,恍惚陷入了痛苦之中,迷茫失神的眼裏噙著淚,似被不安與恐懼揪扯著。


    山河止住了上前安撫的衝動,定在原地,默默地攢緊了拳頭。


    “最終他們都死了,死在你手上?”吾名那帶著質問的語氣,不是在質問風清微,更似透過風清微質問那個久遠前的自己。


    他始終有愧,也始終在意。


    山河聽出了端倪,想收迴攤開的手,將他收到懷裏來,告訴他都是陳年舊事,放過自己罷。可一想到這些,對照自己,他又有些難以啟齒。


    他終是會被舊事挾帶之人,又有什麽理由勸動朝天歌?


    曆經多世再迴首,人生一大敗事,唯放任過往與自己糾纏不清。


    他與朝天歌,還有很長的路走,何必總迴顧過去?


    幸與不幸,皆成過往。


    出神中,風清微迴答了:“他們是死了,死在了咎由自取上。”


    這話不錯,但出自風清微之口,讓朝天歌多少覺得他毫無悔意,正要發作,被山河及時出聲打斷:


    “是不是隻要解了這縛魂鈴,纏著你的邪祟便會現出原形來?”


    聞言,風清微怔了怔,戴著縛魂鈴的手往身後一藏,慌張道:“你們想做什麽?不行,不能解開!”


    “放心,有我們在……”


    “不行,你們應付不了!”風清微將手藏得嚴嚴實實,全身再次繃緊,他不想再犯下一次滔天罪孽。


    吾名卻執拗問道:“是何人給你的縛魂鈴?”


    風清微搖了搖頭,抿著嘴不說。


    山河揚聲道:“是想被妖孽糾纏餘生,還是想擺脫妖孽的控製,做迴你自己,在於你的選擇。”


    風清微驚疑不定,無法任由心中所願做主。


    “那你總該相信他吧。”山河無奈地指向對方身後的那尊神像。


    風清微甫一愣怔。


    山河心中也是苦笑,什麽時候石頭比活人好說話了?


    風清微側仰著頭望著神像,心間的忐忑不安也稍稍鎮定了些。


    “你祈禱了那麽多次,他總會讓你遂願。”


    山河的聲音沉穩有力,吾名轉頭看他,點了點頭:


    “若我們替你解下這縛魂鈴,成功收服了妖孽,勞煩你告訴我們送你縛魂鈴的人在何處,我們有要事請教他,是救命的大事。”


    吾名說得煞有介事,風清微也當真了,思忖間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露出手腕,緊張地提醒了一句:“此物兇狠,你們千萬要當心。”


    解縛魂鈴有口訣,吾名閃身鑽進了帷帽裏,不知與山河耳語了什麽,不過須臾,山河便念動咒訣,輔以劍指勾符。


    鈴鐺驟響,縛魂鈴抖動不已,發出了刺耳叮鈴聲,風清微全身似有感應般開始戰栗發僵,驀然仰頭痛嚎,一股煞氣從他張開的嘴中噴出,瞬間彌漫了整座荒廟。


    那股黑煙似的煞氣洶湧衝騰,試圖逃竄,但山河早就布下了結界,任由這股煞氣如何狂烈,他隻需就地掐訣,打開封靈袋,如法炮製地將煞氣盡收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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