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燈鬼險些驚飛了魂,立即撲到地上邊打滾邊連聲求饒。


    山河在一旁看得好笑,朝天歌的臉卻黑得陰慘,沉聲道:“起來。”


    吹燈鬼好似突然被扼住了喉,頓時停止哭喊,乖乖躬身跪地似條綠色的蟲。


    “神宮中的人有過橋到幽冥麽?”他繼續問道。


    吹燈鬼再次搖頭,嘟嚷道:“人是過不了橋的。”


    山河雙眼倏然亮起,好似暗夜中的星光。


    朝天歌道:“繼續說。”


    “那個……這橋就是個‘生死關’,過橋也叫‘過關’,活人過橋會變成死人……”


    聽起來是有些新奇古怪,山河截口問道:“活人怎麽會變成死人?”


    “生死關上,除了有鬼童攔路,還有其餘兄弟們要過橋,一旦衝撞,就會把人生吞活剝了,所以人們害怕,就沒敢上橋來了,上了就一定會死。”


    如此一來,朝天歌的鬼氣是十分有必要,至少他還可以人不知鬼不覺,不過有朝天歌在,他又何須害怕那麽多?


    山河問道:“城中人可有異常?”


    “沒有吧?什麽是異常?我沒當過人,不知道什麽是正常,什麽是異常。”


    吹燈鬼說這話,並不感覺委屈,反而有幾分得意,好似做鬼還蠻有成就感。


    山河自覺問這話,有些難為他了,便問道:“你確定……城中那些就是人?”


    吹燈鬼登時跳起,火焰冒高了幾寸,深覺山河這一問是在侮辱它,礙於冥王淩威,它不敢作色,隻好悻悻然又跪了迴去,努嘴道:“小的要是人鬼不分,還怎麽活了?”


    吹燈鬼要活,須得吹燈吸魂,山河想想也對,便對朝天歌道:“我們去神宮看看吧。”


    他有直覺,此神宮主人便是他要找的人。


    “今日之事若是傳了出去,你該知會有什麽下場。”朝天歌話不重,於吹燈鬼而言,卻是當頭一棒,它急忙點頭發誓,而後連滾帶爬地淡出了視線。


    朝天歌衣角一甩,橋麵上吹燈鬼流下的玩意兒,一瞬蕩然無存。


    山河沉思道:“這又是建城,又是修橋的,意欲何為?”


    一團鬼火穩穩飄在他們前頭,黑暗中看不清朝天歌的神色,隻聽他低聲道:“修了座橋,隻給鬼怪進出,若不是養城中陰氣,我想不通此舉還有何意義。”


    這與山河不謀而合,但他還有一個猜測:“但在一座人城養陰氣,豈非利地而不利人?”


    朝天歌沒有接話,還在思索中,他頓了頓又道:


    “城中既有活人又有鬼怪,管理豈非很難?熱情好客也不至於給自己找如此大的麻煩吧,再說了,幽冥眾鬼行為乖謬得很,他又如何能保證城民安全無虞?除非……他有絕對的信心能控製得住,但是他憑什麽能控製得住他們?”


    這橋實在是長,愣是走不到頭,沉悶了陣,朝天歌道:“若要讓一處地方變成極陰之地,除了依靠先天之勢,後天還能養,為了養陰而養陽,也並無不可……”


    山河一怔,止住了腳步,道:“你是說……”


    他未敢確定,又聽朝天歌道:“隻是猜測,或許並非如此。”


    “不,我覺得大有可能!此人太可怕了……”山河一想到此就毛骨悚然,從心底翻出一股惡寒來,“但他為何要養這麽一個地方?”


    他甚至想到了一個極為荒唐又可怕的目的,不禁緊緊抓住了朝天歌的手臂。


    這時,鬼火之焰突然變歪了,好似被一陣風吹歪,但一路上,他們壓根感覺不到有什麽風,此時也絕不是風!


    朝天歌目光一凝,道:“到橋頭了!”


    話音才落,身影一晃,朝天歌一手攬過山河的腰,將他攬到後頭去,另一隻手接住了一把黑黲黲的大刀,原是煞氣凹出了大刀的形狀,冒著縷縷黑氣,從他們頭上砍下。


    山河神情一斂,偏了偏頭,看不到這柄淩空的刀後,到底是有什麽東西。


    “哢”的一聲,這來勢洶洶的刀,竟被朝天歌折斷了,一瞬煙消雲散。


    還未走下橋,又有一股煞氣逼來,如同波浪,一層接著一層推來。


    朝天歌絲毫未動,微眯了眯眼,那股煞氣尚未近前,就滯住了,甚至開始後移,直至消失不見。


    山河呢喃道:“我們被發現了……”


    方才吹燈鬼未提到煞氣這迴事,想來煞氣是為他們準備的。


    “嗯。”朝天歌牽著他手下了橋,“從一開始,他便有意引我們來此,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山河細不可聞歎了聲,好似無奈道:“我想他已經在等著我們了。”


    “正好,我們不用去找。”朝天歌迴轉身,麵對著逐漸浸入黑暗的橋,揮出了一道長卷,念上一段咒,那長卷淩空鋪展,竟不斷拉長變大,一端也脫出了視線,平鋪於水麵,似乎與那橋一樣大了。


    山河呆了半晌,那長卷才鋪開不到片刻,收攏迴來時竟把整座橋也收進卷中,好似那黑將橋一點點吞沒了,丁點兒影子都見不到了。


    倏忽明光亮起,就在身後。


    他們猛然迴頭,驚見一百尺城樓,赫然矗立在前,仿若一座高山,氣勢壓人!


    但這山莫不是底下鎮壓著什麽,便是被什麽籠罩著,才隱隱散出股陰森詭異的氣息,這股氣息將山河心裏的不安,徐徐牽引了出來。


    此地處處透著難以言喻的古怪,譬如為何要建規模如此大的百尺城樓?


    城樓上下為何無人把守?


    為何到此一點人氣都感覺不到?


    他微微皺起了眉頭,目光淩厲地打量著這巍然的城樓,但縱使這牆有吃人的架勢,他也要將其鏟平!


    在那丈把來高的城門前,是兩個火盆架,盆中熊熊燃燒的火焰,竟照不清上端的森然狀,巍巍夯土牆兀自向兩端延伸,伸入幽暗中。


    許是他神情過於冷肅,朝天歌看過來一眼,臉色也微沉,不過片時,便將眸中的憂悒壓了下去,道:“這便是吹燈鬼所言的神宮了。”


    與他目光相接,山河瞬時拂去了麵上的凝重,道:“果然十分霸氣!你覺不覺得,與這城樓土牆相比,我們就如同兩隻鳥,小而巧,精而颯?”


    那副表情似乎在尋求認同感,被他這麽一說,朝天歌仿若真的看到一隻小巧精颯的鳥,在他麵前靈動地抖著勁,不禁一笑道:“恰如其分。”


    山河心中暢快了些許,往裏頭瞟去一眼,那方恰有光影晃動,似有什麽東西經過,將光帶得忽明忽暗,他不由嘀咕了聲:“會有人願意待在這暗……”


    暗無天日的鬼地方——這種話萬萬說不得了。


    若非別無他選,這天底下,又會有誰願意在昏天黑地中久待?


    他咬了咬唇,側目望向朝天歌,所幸他沒留意到這聲嘀咕,隻是往前邁進了幾步,沉吟道:“幽冥鬼怪來此皆須叩拜,僅是一門一牆,也不必如此……”


    山河道:“若論派頭,他沒你那麽足。”


    這話到底是誇還是損?


    未等朝天歌接話,他又知趣地補了一句:“顯然不是。怕不是這門有守護神?它們來此拜門神,借個道行個方便?朝天歌,你可看出什麽來了?”


    耳邊似有厲鬼嚎泣,又好像飄蕩著若有若無的喘息聲,實在教朝天歌迷惑,惹得他一陣搖頭蹙眉。


    山河道:“若是鬼怪,必不敢在你麵前胡作非為,要麽識趣地逃走了,要麽麻利地滾出來接見了,這般藏頭露尾,可不太像你幽冥眾生的做派。要是連你也瞧不出什麽來,我猜八成也隻是地煞之氣影響,卻被拿來大做文章,籠絡人心罷了。”


    他語調甚為輕鬆,好似那神宮之主故弄玄虛,但心知肚明,即使再怎麽愛排場的人,也不至於耗費如此大心力裝神弄鬼,想必其中另有隱情,隻是他一時半刻也琢磨不透。


    朝天歌凝眸,道:“這座神宮不是幻術所變,你我所見所聞皆為真實。”


    即是說,眼前如此磅礴的工程,乃是人力所為,簡直讓人歎為觀止!


    山河突然想起了鹿無城來,問道:“以你的經驗,要建一座城,須幾年光景?”


    “不下十年。”朝天歌輕描淡寫,建城是群策群力,若是人手充足,物料齊全,以鹿無城的規模也要十年光景,莫說是比鹿無還大的神宮了,可他想不通的是另一個問題:


    “我倒是好奇,這地底下怎會有如此大的洞,能讓那人在此建城?”


    “與其在此瞎猜,不如進城一探究竟。”山河拉起朝天歌,就要往城門走去,才邁開步子,城門霍然變成了一堵牆。


    他們腳步齊齊一滯,山河心頭微凜,忍不住看向朝天歌,見他也微微恍惚了下,便道:“方才我沒眼花吧?我們是朝著城門走來的吧?”


    “如若不是,你覺得我不會阻止你撞牆麽?”


    山河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左右一望,兩邊都是城牆:“難道,這就是要叩拜的原因,不拜連門都沒有?”


    朝天歌沉默了陣,手指微動,山河隨即阻止道:“等等,不用你那個,待我用窺陣術看看。”


    話音一落,他便撚起了窺陣訣,靈光一出,便自腳下向四周擴展開去。


    山河閉目遙感,眉頭逐漸收攏起來。


    朝天歌一旁默然注視著,不知是否正臉瞧多了,山河此刻的側顏少了分他印象中的清逸,卻多了分冷俊。


    將術法收迴時,額上不知覺也滲出了汗,山河麵色似乎有些蒼白,他唿了口氣,對上朝天歌急切的目光,問道:


    “當初你讓若憫姑娘給我的信中,有提到了天機十三案,你對這十三案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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